辩论学源于希腊,当时有着自由论辩的风尚,这种风气也促进了希腊的学术发展。在学术问题的研究中,辩论是在所难免的。在辩论中折中别人的观点,不是大师,只是老师。看看民国大师们的学术辩解,语言犀利,论据老道,这才是真正的大师范儿。
拉开时空的距离,今天看来,民国当时虽体系薄弱,学术芜杂纷乱,但大师们有见地、有血性、有创造力,他们在各个领域都颇有建树,并不落后于现代。
严复:《天演论》自序。
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自序。
鲁迅:《革命时代的文学--在黄埔军官学校讲》
夏丏尊:对了米菜的《晚钟》
夏丏尊:《蟋蟀之话》
李叔同:《切莫误解佛教》
闻一多:《电影是不是艺术?》
许地山:《近三百年来底中国女装》
译事三难:信、达、雅。求其信已大难矣,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则达尚焉。海通已来,象寄之才,随地多有,而任取一书,责其能与于斯二者则已寡矣。其故在浅尝,一也;偏至,二也;辨之者少,三也。今是书所言,本五十年来西人新得之学,又为作者晚出之书。译文取明深义,故词句之间,时有所慎到附益,不斤斤于字比句次,而意义则不倍本文。题曰达恉,不云笔译,取便发挥,实非正法。什法师有云:“学我者病。”来者方多,幸勿以是书为口实也。
--严复《天演论》自序。
注释:文言文翻译要做到“信、达、雅”。“信”是指译文要准确无误,就是要使译文忠于原文,如实地、恰当地运用现代汉语把原文翻译出来。“达”是指译文要通顺畅达,就是要使译文符合现代汉语的语法及用语习惯,字通句顺,没有语病。“雅”就是指译文要优美自然,就是要使译文生动、形象,完美地表达原文的写作风格。
“信、达、雅”是清朝的严复最早提出来的。
孔教之高处,在于不设鬼神,不谈格致,专明人事,平实易行。而大《易》则有费拉索非之学(费拉索非之学,即哲学,乃英文philosophy之音译。),《春秋》则有大同之学。苟得其绪,并非附会,此孔教之所以不可破坏也。然孔子虽正,而支那民智未开,与此教不合。虽国家奉此以为国教,而庶民实未归此教也。既不用孔教,则人之原性,必须用一教,始能慰藉其心魂。于是适值佛法东来,其小乘阿食一部,所说三涂六道,实为多鬼神之说,与不开化人之脑气最合,遂不觉用之甚多,而成为风俗。盖民智未开,物理未明,视天地万物之繁然淆然而又条理秩然,思之而不得其故,遂作为鬼神之说以推之,此无文化人之公例矣。然则支那今日实未尝行孔教,即欧人之据目前之迹以相訾謷者,与孔教乎何与?今日支那果何从而明孔教哉!夫不读万国之书,不能明一先生之说也。
--严复《保教余义》
启超自三十以后,已绝口不谈“伪经”,亦不甚谈“改制”。而其师康有为大倡设孔教会定国教祀天配孔诸议,国中附和不乏,启超不谓然,屡起而驳之。其言曰:“我国学界之光明,人物之伟大,莫盛于战国,盖思想自由之明效也。及秦始皇焚百家之语,而思想一窒;汉武帝表章六艺罢黜百家,而思想又一窒。自汉以来,号称行孔教二千余年于兹矣,而皆持所谓表章某某罢黜某某者为一贯之精神。故正学异端有争,今学古学有争,言考据则争师法,言性理则争道统。各自以为孔教,而排斥他人以为非孔教……浸假而孔子变为董江都、何邵公矣,浸假而孔子变为马季长、郑康成矣,浸假而孔子变为韩退之、欧阳永叔矣,浸假而孔子变为程伊川、朱晦庵矣,浸假而孔子变为陆象山、王阳明矣,浸假而孔子变为顾亭林、戴东原矣,皆由思想束缚于一点,不能自开生面,如群猿得一果,跳掷以相攫,如群妪得一钱,诟詈以相夺,情状抑何可怜。此二千年来保教党所生之结果也。
--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
中国历史可读耶?二十四史、两通鉴、九通、五纪事本末,乃至其他别史杂史等都计不下数万卷,幼童习焉,白首而不能殚,在昔犹苦之,况于百学待治之今日,学子精力能有几者?中国历史可不读耶?然则此数万卷者,以之覆瓿,以之当薪,举凡数千年来我祖宗活动之足迹征于文献者,认为一无价值,而永屏诸人类文化产物之圈外,非惟吾侪为人子孙者所不忍,抑亦全人类所不许也。既不可不读而又不可读,其必有若而人焉竭其心力以求善读之,然后出其所读者以供人之读,是故新史之作,可谓我学界今日最迫切之要求也已。近今史学之进步有两特征。其一,为客观的资料之整理--畴昔不认为史迹者,今则认之;畴昔认为史迹者,今或不认。举从前弃置散佚之迹,钩稽而比观之,其夙所因袭者,则重加鉴别以估定其价值。如此则史学立于“真”的基础之上,而推论之功,乃不至枉施也。其二,为主观的观念之革新--以史为人类活态之再现,而非其僵迹之展览,为全社会之业影,而非一人一家之谱录。如此,然后历史与吾侪生活相密接,读之能亲切有味;如此,然后能使读者领会团体生活之意义,以助成其为一国民为一世界人之资格也。欧美近百数十年之史学界,全向于此两种方向以行。今虽仅见其进未见其止,顾所成就则既斐然矣。
--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自序。
宋朝的读书人讲道学,讲理学,尊孔子,千篇一律。虽然有几个革新的人们,如王安石等等,行过新法,但不得大家的赞同,失败了。从此大家又唱老调子,和社会没有关系的老调子,一直到宋朝的灭亡。
宋朝唱完了,进来做皇帝的是蒙古人--元朝。那么,宋朝的老调子也该随着宋朝完结了罢,不,元朝人起初虽然看不起中国人,后来却觉得我们的老调子,倒也新奇,渐渐生了羡慕,因此元人也跟着唱起我们的调子来了,一直到灭亡。
这个时候,起来的是明太祖。元朝的老调子,到此应该唱完了罢,可是也还没有唱完。明太祖又觉得还有些意趣,就又教大家接着唱下去。什么八股咧,道学咧,和社会,百姓都不相干,就只向着那条过去的旧路走,一直到明亡。
清朝又是外国人。中国的老调子,在新来的外国主人的眼里又见得新鲜了,于是又唱下去。还是八股,考试,做古文,看古书。但是清朝完结,已经有十六年了,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们到后来,倒也略略有些觉悟,曾经想从外国学一点新法来补救,然而已经太迟,来不及了。
老调子将中国唱完,完了好几次,而它却仍然可以唱下去。因此就发生一点小议论。有人说:“可见中国的老调子实在好,正不妨唱下去。试看元朝的蒙古人,清朝的满洲人,不是都被我们同化了么?照此看来,则将来无论何国,中国都会这样地将他们同化的。”原来我们中国就如生着传染病的病人一般,自己生了病,还会将病传到别人身上去,这倒是一种特别的本领。
--鲁迅《老调子已经唱完--在香港青年会讲》
现在中国自然没有平民文学,世界上也还没有平民文学,所有的文学,歌呀,诗呀,大抵是给上等人看的;他们吃饱了,睡在躺椅上,捧着看。一个才子出门遇见一个佳人,两个人很要好,有一个不才子从中捣乱,生出差迟来,但终于团圆了。这样地看看,多么舒服。或者讲上等人怎样有趣和快乐,下等人怎样可笑。前几年《新青年》载过几篇小说,描写罪人在寒地里的生活,大学教授看了就不高兴,因为他们不喜欢看这样的下流人。如果诗歌描写车夫,就是下流诗歌;一出戏里,有犯罪的事情,就是下流戏。他们的戏里的脚色,只有才子佳人,才子中状元,佳人封一品夫人,在才子佳人本身很欢喜,他们看了也很欢喜,下等人没奈何,也只好替他们一同欢喜欢喜。在现在,有人以平民--工人农民--为材料,做小说做诗,我们也称之为平民文学,其实这不是平民文学,因为平民还没有开口。这是另外的人从旁看见平民的生活,假托平民底口吻而说的。眼前的文人有些虽然穷,但总比工人农民富足些,这才能有钱去读书,才能有文章;一看好像是平民所说的,其实不是;这不是真的平民小说。平民所唱的山歌野曲,现在也有人写下来,以为是平民之音了,因为是老百姓所唱。但他们间接受古书的影响很大,他们对于乡下的绅士有田三千亩,佩服得不了,每每拿绅士的思想,做自己的思想,绅士们惯吟五言诗,七言诗;因此他们所唱的山歌野曲,大半也是五言或七言。这是就格律而言,还有构思取意,也是很陈腐的,不能称是真正的平民文学。现在中国底小说和诗实在比不上别国,无可奈何,只好称之曰文学;谈不到革命时代的文学,更谈不到平民文学。现在的文学家都是读书人,如果工人农民不解放,工人农民的思想,仍然是读书人的思想,必待工人农民得到真正的解放,然后才有真正的平民文学。有些人说:“中国已有平民文学”,其实这是不对的。
--鲁迅《革命时代的文学--在黄埔军官学校讲》
吾中国之美术,自四千年以前,已有其基础;至于今日,尚能保其固有之精神而不失。其间固尝稍稍受波斯、希腊、罗马诸民族之影响,而以二千年前受印度文化之影响为最大。自建筑、雕塑、图画、音乐,以至日用文饰之品,殆无不有一部分参入印度风,而仍保有中国之特色。故美术日形复杂。至近今数十年,欧洲美术渐渐输入,其技术与观念,均足为最良好之参考品。是以国内美术学校,均兼采欧风;而游学欧洲研究美术者,亦日盛一日。
研究美术之留学生,以留法者为较多,是以有霍普斯会与美术工学社之组织。其间杰出之材,非徒摹仿欧人之作而已,亦且能于中国风作品中为参入欧风之试验。夫欧洲美术参入中国风,自文世中兴以还,日益显着,而以今日为尤甚。足以征中西美术自有互换所长之必要。采中国之所长,以加入欧风,欧洲美术家既试验之;然则采欧人之所长加入中国风,岂非吾国美术家之责任耶?
--蔡元培《旅法(中国美术展览会目录)序》
有人说:文言是统一中国的利器,换了白话,就怕各地方用他本地的话,中国就分裂了。但是提倡白话的人,是要大家公用一种普通话,借着写的白话来统一各地方的话,并且用读音统一会所定的注音字母来帮助他,那里会分裂呢?要说是靠文言来统一中国,那些大多数不通文言的人,岂不屏斥在统一以外么?
所以我敢断定白话派一定占优胜。但文言是否绝对的被排斥,尚是一个问题。照我的观察,将来应用文,一定全用白话。但美术文,或者有一部分仍用文言。
--蔡元培《国文之将来》
最早的装饰,是画在身上。热带的未开化人用不着衣服,就把各种花纹画在身上作装饰。现在妇女的擦脂粉、戏子的打脸谱,是这一类。
进步一点,觉得画的容易脱去,在皮肤上刻了花纹,再用颜色填上去。大约暗色的民族,用浅的瘢痕;黄色或古铜色的民族,用深的雕纹。我们古人叫作“纹身”,或叫作“雕题”。至于不用瘢痕,或雕纹的民族,也有在唇上或耳端凿一孔,镶上木片,叫他慢慢儿扩大的。总之,都是矫揉造作的装饰,在文明人的眼光里,只好算是丑状了。但是近时的缠足、束腰、穿耳,也是这一类。
进一步,不在皮肤上用工了,用别种装饰品,加在身上。头上的冠巾,头上的挂件,腰上的带,在未开化人,已经有种种式样。文化渐进,冠服等类,多为卫生起见,已经渐趋简单。但尚有叫作“时式”的,如男子时式衣服,以伦敦人为标准;女子时式衣服,以巴黎人为标准。往往几个月变一个样子,这也是未开化时代的遗俗罢了。
再进一步,不限于身上的装饰,移在身外的器具了。武器如刀、盾等,用器如舟、橹、锅、瓶等,均有画的或刻的花纹,这就是纯粹的图案画。起初是点、线等,后来采用动物的形式,后来又采用植物的形式。
更进一步,不但装饰在个人所用的器具上,更要装饰在大家公共的住所了。穴居时代,已经有壁画与摩崖的浮雕。到此时期,渐渐的脱卸装饰的性这质,产生独立的美术。
--蔡元培《美术的进化》
画的鉴赏法原有种种阶段,高明的看布局调子笔法等等,俗人却往往着于题材。譬如在中国画里,俗人所要的是题着“华封三祝”的竹子,或是题着“富贵图”的牡丹,而竹子与牡丹的画得好与不好是不管的。内行人却就画论画,不计其内容是什么,竹子也好,芦苇也好,牡丹也好,秋海棠也好,只从笔法神韵等去讲究,去鉴赏。米菜的《晚钟》在笔法上当然是无可批评了的。例如画地是一件至难的事,这作品中的地的平远,是近代画中的典型,凡是能看画的都知道的。这作品的技巧可从各方面说,如布局色彩等等,但我之所以酷爱这作品却不仅在技巧上,倒还是在其题材上。用题材来观画虽是俗人之事,我在这里却愿作俗人而不辞。
米菜把这画名曰《晚钟》,那么题材不消说是有关于信仰了,所画的是耕作的男女,就暗示着劳动;又,这一对男女一望而知为协同的夫妇,故并暗示着恋爱。信仰,劳动,恋爱,米菜把这人间生活的三要素在这作品中用了演剧的舞台面式展示着。我以为,我敢自承,我所以酷爱这画的理由在此。这三种要素的调和融合,是人生的理想。我的每次对了这画神往者,并非在憧憬于画,只是在憧憬于这理想。不是这画在吸引我,是这理想在吸引我。
--夏丏尊《对了米菜的<晚钟>》
蟋蟀在昆虫学上属于“不完全变态”的一类,由卵孵化出来的若虫差不多和其父母同形,只不过翅与产卵管等附属物未完全而已。这情形和那蝶或蝇等须经过幼虫、蛆蛹、成虫的三度变态的完全两样。(像蝶或蝇等叫作“完全变态”的昆虫。)自若虫变为成虫,其间须经过数次的脱皮,不脱皮不能生长。脱皮的次数也许因种类而有不同,学者之间有说七次的,有说八次或九次的。每次脱皮以前虽没有如蚕的休眠现象,可是一时却不吃东西,直至食道空空,身体微呈透明状态为止。脱皮时先从胸背起纵裂,连触角都脱去,剩下的是雪白的软虫,过了若干时,然后回复其本来特有的颜色。这样的脱皮经过相当次数,身体的各部逐渐完成。变为成虫以后,经过四五日即能呜叫,其时期因温度地域种类个体而不同,大概在立秋前后。它们由此再像其先代的样子,歌唱,恋爱,产卵,度其一生。
蟋蟀能草食,也能肉食。普通饲养时饲以饭粒或菜片,但往往有自相残食的。把许多蟋蟀置人一容器中,不久就会因自相残食而大减其数。
雄蟋蟀富于斗争性,好事者常用以比赛或赌博。他们对于蟋蟀鉴别甚精,购求不惜重价,因了品种予以种种的名号。坊间至于有《蟋蟀谱》等类的书。我是此道的门外汉,无法写作这些斗士的列传。
--夏丏尊《蟋蟀之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