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就学校教育的现状看吧!坏的呢,教师目的但在地位薪水,学生目的但在文凭资格;较好的呢,教师想把学生嵌入某种预定的铸型去,学生想怎样揣摩世尚毕业后去问世谋事。在真正的教育面前,总之都免不掉浅薄粗疏。效率原是要顾的,但只顾效率究竟是蠢事。青年为国家社会的生力军,如果不从根本上培养能力,凡事近视,贪浮浅的近利,一味袭蹈时下陋习,结果纵不至于“一蟹不如一蟹”,亦只是一蟹仍如一蟹而已。国家社会还有什么希望可说。
“太贪容易,太浮浅粗疏,太不能深入,太不能耐苦。”作者对于现代青年的毛病曾这样慨乎言之,征之现状不禁同感。作者去国已好几年了,依据消息,尚能分明地记得起青年的病象,则青年的受病之重也就可知。
--夏丏尊《给青年的十二封信》
据我看来,青年非不可读古书,而且为了解过去文化计,古书还是应该读它的。古书是古人思想、情感、行为的记录,它在现代,只是想得到旧文化的知识者之工具而已。工具本是给人们使用的东西,但使用之必有其道。得其道,则工具定可利人;不得其道,则工具或将杀人。例如刀,工具也,会使的人,可以拿它来裁纸切肉,不会使的,不免要闹到割破手指头了。使用古书之道若何?曰:不管它是经是史是于是集(经史子集这种分类,本是不通之至的办法),一律都当它历史看;看它是为了要满足我们想知道历史的欲望,绝对不是要在此中找出我们应该遵守的道德的训条,行事的轨范,文章的义法来。
若问为什么要知道历史,却有两种说法。一是人类本有求知的天性,无论什么东西,他都想知道,祖先的历史当然也在其中。这是为知道历史而知道历史,质言之,是无所为的。一是我们现在的境遇,不能不说是倒霉之至了。这倒霉之至的境遇是谁给我们的?是祖先给的呀。我常说,二千年来历代祖先所造的恶因,要我们现在来食此恶果。我们食恶果的痛苦是没法规避的,只有咬紧牙根忍受之一法。但我们还该查考明白,祖先究竟种了多少恶因;还有,祖先于恶因之外,是否也曾略种了些善因。查考明白了,对于甚多的恶因,应该尽力芟夷;对于仅有的善因,更应该竭诚向邻家去借清水和肥料来尽力浇灌,竭力培植。凡此恶因或善因的账,记在古书上的很不少(自然不能说大全),要做查账委员的人,便有读古书之必要了。这是为除旧布新而知道历史,是有所为的。无论无所为或有所为,只要是用研究历史的态度来读古书,都是很正常的。
--钱玄同《青年与古书》
抛开这两种的教育,来说我们理想中的一种教育。这种教育可以叫做人格教育。这所谓人格,并不是什么“高尚其志”、“谋道不谋食”的思想--它的意思是说如何可以做成一个完完整整的人。我们知道职业是人人应有的,所以不必说职业,而职业已经说得牢牢实实;我们知道人类有爱好的天性,只须碰到了一件与他性情相合的事,你便不去督促他,他也自然而然会在这一件事上做到极好极好的地步,自然而然会做成做这一件事中的人材。这一件事中的领袖,正如俗话中所说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种自然而然做成的人材与领袖,才是真正的社会的柱石,才是真正的文化的明星。若照现在这样大家抢做人材与领袖,犹之乎大家抢做坐轿子的老爷,而不肯做轿夫,结果就弄得老爷们与轿夫们混打起来,真是糟不可言。
我眼睛里所看见的孔德学校,的确就是个实施人格教育的机关。虽然目下还没有能办到尽善尽美的一步,可是一条大路早给他找到了。你看他所定的功课,虽然和别处的中小学校没有很明显的差别,而且对于功课的督责上,也比较别处的中小学校松一点,可是,要是某一个学生对于某一种功课上有特殊的兴味,担任这一种功课的教员,就可以用全副精力去指导他,使他爱好的天性,尽量的在这一种功课上发展;又学生与教员,整天的在一起,亲密的像家人父子,有什么要讨论的,随时可以提出,这种日常的亲炙,效力比在课堂上大的许多。做学生的人,自小就受了这样一种的教育,自小就能这样沉浸秾郁于一种对于他自己有趣味的学问或技术之中,那是对于他终身事业上给了一个极有力量的暗示;他将来无论如何,决不会离开了这趣味而别有不肖的企图;这就是人格教育中最重要的一点。又学校办事人,为学生求学的便利,在设备上也力图扩充。单看这一年来,新买书籍值五万元以上,就很可以见出诸位先生的苦心与魄力。孔德学校从开办到现在,只还有七八年的历史;若再办上七八年,他的成绩与光荣,一定比今天加的显明。
--刘半农《我眼睛里所看见的孔德学校》
所谓职业教育与实利主义,我是向来极赞成,极愿提倡,断断不敢反对的。我常说:中国的社会与时局,所以闹得如此之糟,都是因为没职业的流氓太多的原故。“下等人”没有职业,所以要做贼,做强盗,做流氓,做拆白党;“中等人”没有职业,所以要做绅董,要开函授学校和滑头学校,要做黑幕派小说,要发行妖孽杂志;“上等人”没有职业,所以要做官,要弄兵,要卖国!假使职业教育竟能发达了,请问人人到了可以靠着体力脑力以求实利的一天,谁还愿意埋没了良心做那些勾当呢?
但是要提倡职业教育与实利主义,也该有个斟酌。据我想:实施职业教育,当从学校实业两方面同时并进。学校一方面,是研究学问,务使学生毕业之后,能把校中所研究的东西应用在实业上,使种种实业,依着正当的程序,逐渐进步。实业一方面,除自己力图进步外,兼是个容纳各种学校所造就的人材的所在。能如此互相提携,社会岂有不进步之理?
--刘半农《实利主义与职业教育》
注释:拆白党(赤膊党)是流行于20世纪20 ~ 40年代的上海俚语,泛指上海地区一群纠党并以色相行骗,白饮白食骗财骗色的青少年,多是男性(流氓、小混混、黑社会)。后来拆白党(赤膊党)的声名大盛,连外埠都知道这个名称,凡属骗人财物的案件,国内皆称为拆白行为。
我觉得要像他那样改国文,学的人才易有进步。有些教师尽转着他自己的念头,不顾你的思想;为着他自己的便利计,一来就是几行一删,在你的文卷上大发挥他自己的高见。朱先生的长处就在他能设身处地替学生的立场和思想加以考虑,不是拿起笔来,随着自己的意思乱改一阵。
我那时从沈永癯先生和朱叔子先生所得到的写作的要诀,是写作的内容必须有个主张,有个见解,也许可以说是中心的思想,否则你尽管堆着许多优美的句子,都是徒然的。我每得到一个题目,不就动笔,先尽心思索,紧紧抓住这个题目的要点所在,古人说“读书得闲”,这也许可以说是要“看题得闲”;你只要抓住了这个“闲”,便好像拿着了舵,任着你的笔锋奔放驰骋,都能够“搔到痒处”,和“隔靴搔痒”的便大大的不同。这要诀说来似乎平常,但是当时却有不少同学不知道,拿着一个题目就瞎写一阵,写了又涂,涂了又写,钟点要到了,有的还交不出卷来,有的只是匆匆地糊里糊涂地完卷了事。
--邹韬奋《大声疾呼的国文课》
初学英文的人,在口语上或写作上往往有“捏造”的毛病,或强把中国语气强译为英文,成为“中国式的英文”!要补救这个毛病,就在乎留意不要用你自己从来没有听过或读过的英文字句。在积极方面,我们在阅读的时候,便须时常注意成语的用法。成语的用法不是仅仅记住成语的本身就够的,必须注意成语所在处的上下文的意思。我们在所阅读的书报里,看到一种成语出现两三次或更多次数的时候,如真在用心注意研究,必能意会它的妙用的。我们用这样的态度阅读书报,懂的成语越多,记的成语越多,不但阅读的能力随着增进,就是写作的能力也要随着增进。
--邹韬奋《英文的学习》
武昌高师附中的校舍,前面一排楼房是刚竣工的,对于采取光线和流通空气尚好;临窗可以看到我们经过的莲池和柳堤。
参观四年级甲组会话,系外国人教授,桌上放着教授中所应用的实物。四年级乙组上几何。学级编制有五级,一、二、三、四年级共分甲组乙组,全校人数共二百,寄宿者一半,经费每月一八八四(元)。管理方面,每日整队点名后,朝操十分;七时半朝会,大旨是鼓励其善,劝勉其不善。体育方面的组织,有网球队,篮球队,垒球队,田径赛队及各种游艺。
学生自治的能力很强,学生自治会能使学校中校务公开,经济公开。并不是虚牌号,他们调查实行的成绩、报告、一览表,还挂在壁间,我们都能一目了然的。这一层我异常的佩服附中同学自治的能力。
我零碎看到的事物和感想,不妨在这里略叙一点:我看见附中的学生比较上看来,年龄上有许多很大的;而且对于清洁方面绝少讲求,寝室里面限于地方狭小,故空气不甚流通,清洁亦殊欠讲究。寝室和饭厅距离很近,虽限于地址,但对于卫生方面似不合适。如有机会仍以隔开为佳。
--石评梅《湖北的教育》
沪江女子体育专门学校,在上海西门唐家湾小菜场南首,地址甚小,大概可以够住;性质系高等专门,以中学毕业者为合格,期限是二年毕业,一年分两学期;现分一年级二年级,每级共四十名,每年春秋二季,各招生一次。科目亦分理论同技术。开办尚未及半年,今年正月才开课,现仅有学生二十四人,经费每月两千元。章程上的预定,皆按学期实行;教员选择亦甚严格,均富有学识及经验者。据主事孙和宾云,办体育学校在上海很困难,同行的阻力和妒忌很厉害,所以他日日都是在奋斗之中勉力!学生上课无论技术、理论都一律着操衣,雄赳赳地很有点气概。参观国文上古诗。壁上遍挂矫正姿势的基本体操图。参观器械室,仅几种简单的轻器械,饭厅同栉沐室在一块,尚届清洁。操场在学校对面,拿竹席把上面左右四围都遮起来,非常清凉,系租借民地用的。孙和宾先生令他们的学生,表演二十分钟的舞蹈给我们看:二年级是“雁舞”、“黄莺舞”;一年级表演“蝴蝶舞”同“形意舞”,成绩很好。苟此校能抱着他那最完善的宗旨继续下去,即体育人才将来产出,必较他处为佳。
中华武术会附设体育师范同公共运动场,此外尚有妇孺运动会,无可述遂至务本女学参观,学生共五百余,中学四班,高小四班,小学四班;职教员,中学十七人,女十二人,小学九人,女教员十五人。经费,中学七七三O,小学五六三七。地址很大,系女校长。参观体育教授,教员姿态太软,宜于教舞蹈,不宜教体操;教师姿势太快,不能正确,故学生之姿势大半无一个正确的,下肢运动太多,胸腹两部分无运动,故学生多为狭胸弓背,腹部挺出。中学学生,看去像高等小学的学生,成绩既佳,且甚活泼;画画尤以桐乡严蔚然女士为最佳!校园亦很别致巧小;在此用午餐后,遂到第二师范去参观。
--石评梅《一瞥中的上海》
不过,看看这学校的中国毕业生,在中国所行所为,真正糊涂加三级。因此我曾问过胡适之先生:“何以这些人这样不见得不低能?”他说,“美国人在这个学校毕业的,回去做小教员,顶多做个中学校长。已经稀有了,我们却请他做些大学教授、大学校长,或做教育部长。”这样说来,是所学非所用了,诚不能不为这些“专家”叹息!这些先生们多如鲫,到处高谈教育,什么朝三暮四的中学学制,窦二墩的教学法,说得五花八门,弄得乱七八糟。我现在有几句话敬告这些与前清速成法政学生比肩的先生们:第一,小学,至多中学,是适用所谓教育学的场所,大学是学术教育,与普通所谓教育者,风马牛不相及。第二,教育学家如不于文理各科之中有一专门,做起教师来,是下等的教师;谈起教育--即幼年或青年之训练--是没有着落,于是办起学校自然流为政客。第三,青年人的脑筋单纯,与其给他些杂碎吃,不如给他几碗大鱼大肉。这些教育家们奈何把中学、小学的课程弄得五花八门,其结果也,毕业后于国文、英、算、物理等等基本科目一律不通。
--傅斯年《教育崩溃之原因》
现在政府对于教职员的待遇,每月的收入,高级的不过可以够小家庭一家吃青菜淡饭之用,衣、住、疾病、子女教养,完全不在话下;低级的不过够十天二十天的吃饭。这样情形,希望他们能抖起精神来教书,实在是不合情理的。又如既办一个学校,必需有它的最低限度的设备,尤其是理、农、工、医各科。前几年抗战期中,在后方新办的学校,有时它的设备就是一张招牌而已。教员是灾官,学生是难民,衣食无着,又无课本可读,希望它不闹事,实在是不近情理的事。老子说:“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现在竟是“实其心,虚其腹,强其志,弱其骨。”这样文化膏药,是玩不灵的,政府在今天必须调整教职员之待遇,不要视之如草芥,这道理尤其应该请行政院院长宋公明白。此外又必须给各学校以最低限度的设备,否则名不副实,实在误人子弟,而且闹起事来,更自误了。我们北京大学的教授,自国民政府成立以来,后来没有为闹待遇而罢课、而发宣言,这是我们的自尊处。但若宋公或他人以为这样便算无事,可就全不了解政治的意义了。
--傅斯年《漫谈办学》
我在台湾大学对于学生的性品教育,只说了一句“讲道”的话,就是“不扯谎”。因为这是性品教育的发轫。这一项做不到,以后都做不到。这一项我确实说了又说,我以为扯谎是最不可恕的。科学家扯谎,不会有真的发现;政治家扯谎,必然有极大的害处;教育家扯谎,最无法教育人。我常常对学生说,我们对这一道可以互相勉励。假如你们发现我有扯谎或者开空头支票,或者有意无意骗你们一下,你们应立刻向我说;假如是误会的话,我要解释明白;假如真是说话靠不住,你们可以用我责备你们的话责备我。凡是作学问的人,必须从不扯谎作起。我的“谆谆然命之”,只有这一项。
--傅斯年《几个教育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