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20位民国文化大师的阅世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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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学术辩--雏凤清于老凤声(4)

现在已成假诗世界。其专讲声调格律,拘执着几平几仄方可成句古证今,以为必如何如何始能对得工巧的,这种人我实在没工夫同他说话。其能脱却这窠臼,而专在性情上用功夫的,也大都走错了路头。如明明是贪名受利的荒论,却偏喜做山林村野的诗。明明是自己没甚本领,却偏喜大发牢骚,似乎这世界害了他什么。明明是处于青年有为的地位,却偏喜写些颓唐老境。明明是感情淡薄,却偏喜做出许多极恳挚的“怀旧”或“送别”诗来。明明是欲障未曾打破,却喜在空阔幽渺之处立论,说上许多可解不解的话儿,弄得诗不像诗,偈不像偈。诸如此类,无非是不真二字,在那儿捣鬼。自有这种虚伪文学,他就不知不觉,与虚伪道德互相推波助澜;造出个不可收拾的虚伪社会来。至于王次回一派人,说些肉麻淫艳的轻薄话,便老着脸儿自称为情诗。郑所南一派人,死抱了那“但教大宋在,即是圣人生”的顽固念头,便摇头摆脑,说是有肝胆有骨气的爱国诗,亦是见理未真之故(余尝谓中国无真正的情诗与爱国诗,语虽武断,却至少说中了一半)。近来易顺鼎樊增祥等人,拼命使着烂污笔墨,替刘喜奎梅兰芳王克琴等做斯文奴隶,尤属丧却人格,半钱不值,而世人竟奉为一代诗宗。又康有为作“开岁忽六十”一诗,长至二百五十韵,自以为前无古人,报纸杂志,传载极广。据我看来,即置字句之不通,押韵之牵强于不问,单就全诗命意而论,亦恍如此老已经死了,儿女们替他发了通哀启。又如乡下大姑娘进了城,回家向大伯小叔摆阔。胡适之先生说,仿古文章,便做到极好,亦不过在古物院中,添上几件“逼真赝鼎”。我说此等没价值诗,尚无进古物院资格,只合抛在垃圾桶里。

--刘半农《诗与小说精神上之革新》

为学有三条路向:一是深思,二是多闻,三是能干。第一途是做成思想家底路向;第二是学者;第三是事业家。这三种人同是为学,而其对于同一对象底理解则不一致。譬如有人在居庸关下偶然捡起一块石头,一个思想家要想他怎样会在那里,怎样被人捡起来,和他底存在底意义。若是一个地质学者,他对于那石头便从地质方面源源本本地说。若是一个历史学者,他便要探求那石与过去史实有无底关系。若是一个事业家,他只想着要怎样利用那石而已。三途之中,以多闻为本。我邦先贤教人以“博闻强记”,及教人“不学而好思,虽知不广”底话,真可谓能得为学底正谊。但在现在的世界,能专一途底很少。因为生活上等等的压迫,及种种知识上的需要,使人难为纯粹的思想家或事业家。假使苏格拉底生于今日的希拉,他难免也要写几篇关于近东问题底论文投到报馆里去卖几个钱。他也得懂得一点汽车、无线电的使用方法。也许他也会把钱财存在银行里。这并不是因为“人心不古”,乃是因为人事不古。近代人需要等等知识为生活底资助,大势所趋,必不能在短期间产生纯粹的或深邃的专家。故为学要先多能,然后专攻,庶几可以自存,可以有所供献。

--许地山《牛津的书虫》

注释:本段中“底”字用法见105页《旅印家书》注释,下同。

自然的萤光在中国或外国都被利用过。墨西哥海岸底居民从前为防海贼底袭掠,夜间宁愿用萤火也不敢点灯。美洲劳动人民在夜里要通过森林,每每把许多萤虫绑在脚趾上。古巴底妇人在夜会时,常爱用萤来做装饰,或系在衣服上,或做成花样戴在头上,我国晋朝底车胤,因为家贫,买不起灯油,也利用过萤光来读书。古时好奇的人也曾做过一种口袋叫做聚萤囊,把许多萤虫装在囊中,当做玩赏用的灯。不但是人类,连小裁缝鸟也会逮捕萤虫,用湿泥粘住它底翅膀安在巢里,为的是叫那囊状的垂巢在夜间有灯。至于扑萤来玩或做买卖的,到处都有。有些地方,像日本,还有萤虫批发所,一到夏天就分发到都市去卖。隋炀帝有一次在景华宫,夜里把好几斛的萤虫同时放出才去游山,萤光照得满山发出很美丽的幽光。

关于萤底故事很多。北美洲人底传说中有些说太古时候有一个美少年住在森林里,因为失恋便化成一只大萤飞上天去,成为现在的北极星。我国从前都以为萤是腐草所变的。其实萤底幼虫是住在水边的,所以池塘底四周在夏夜里常有萤火点缀着。岸边底树影加上点点的微光,我们想想,是多么优美呢!

--许地山《萤灯》小引。

文学底种类,依愚见,以为大体上可分为两种是怡情文学;二是养性文学。怡情文学是静止的,是在太平时代或在纷乱时代底超现实作品,文章底内容基于想象,美化了男女相悦或英雄事迹,乃至作者自己混进自然,忘掉他底形骸,只求自己欣赏,他人理解与否,在所不问。这样底作品多少含有唯我独尊底气概,作者可以当他底作品为没弦琴,为无孔笛。养性文学就不然,它是活动的,是对于人间种种的不平所发出底轰天雷,作者着实地把人性在受窘压底状态底下怎样挣扎底情形写出来,为底是教读者能把更坚定的性格培养出来。在这电气与煤油时代,人间生活已不像往古那么优游,人们不但要忙着寻求生活的资料,并且要时刻预防着生命被人有意和无意地掠夺。信义公理所维持底理想人生已陷入危险的境地,人们除掉回到穴居生活,再把坚甲披起,把锐牙露出以外,好像没有别的方法。处在这种时势底下,人们底精神的资粮当然不能再是行云流水,没弦琴,无孔笛。这些都教现代的机器与炮弹轰毁了。我们现时实在不是读怡情文学底时候,我们只能读那从这样时代产生出来底养性文学。养性文学底种类也可以分出好几样,其中一样是带汗臭底,一样是带弹腥底。因为这类作品都是切实地描写群众,表现得很朴实,容易了解,所以也可以叫做群众文学。

--许地山《恰情文学与养性文学--序太华烈士编译<硬汉>小说集》

作风是作者在文心上所走底路和他底表现方法。文艺底进行顺序是从神坛走到人间底饭桌上底。最原始的文艺是祭司巫祝们写给神看或念给神听;后来是君王所豢养底文士写来给英雄,统治者,或闲人欣赏;最后才是人写给人看。作风每跟着理想中各等级底读者转变方向。青年作家底作品所以会落在“风花雪月”底型范里底原故,我想是由于他们所用底表现工具--文字与章法--还是给有闲阶级所用底那一套,无怪他们要堆砌词藻,铺排些在常人饭碗里和饭桌上用不着底材料。他们所写底只希望给生活和经验与他们相同底人们看,而那些人所认识底也只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词藻。“到民间去”,“上前线去”,只要带一张嘴,一双手,就够了,现在还谈不到带文房四宝。所以要改变作风,须先把话说明白了,把话底内容与涵义使人了解才能够达到目的。会说明白话底人自然擅于认识现实,而具有开条新路让人走底可能力量。话说得不明白才会用到堆砌词藻底方法,使人在五里雾中看神仙,越模糊越秘密。这还是士大夫意识底遗留,是应当摒除底。

--许地山《论“反新式风花雪月”》

穿衣服底动机有三:一为护体,二为遮羞,三为装饰。这三种中以装饰为最多变化。衣服底形式所以屡次变迁都系在装饰底趣味上。在蛮野社会中,男子底衣服多是为装饰,而女子就多为遮羞。除掉护体底甲胄皮毛外,一切衣服都含有很重的两性要素。文化低下的民族底装饰每近于性器官底部位,为底是增加性的引诱。所以有人说衣服原来是带着生殖象征性底。装饰包含文身,痂身,画身,去毛,盘发,变形等。文身是用利器划破皮肤,使成种种花纹,涂上彩色,使它永远不退。痂身是烧或割伤皮肉,使痂愈后,永留疤痕。画身是在身面涂上粉墨或其它颜色,如擦粉,画眉,涂脂,点唇,染齿,染甲,都属这一类。去毛有拔,剃,剪三个方法。盘发如梳髻,打辫,总角,胶发,都算在里头。变形如修甲,烫发,束胸,束腰,缠足乃至无故镶金牙,等,都是。衣服底祖先是文身,痂身,画身。刺划在身上底花纹不能改变,画上去底又容易掉,所以衣服一出世,它们便渐次消灭了。

--许地山《近三百年来底中国女装》导言。

猫可以在夜间看见东西。这是因为猫类多半是夜猎的兽,非到昏暗不出来,它们能利用微暗的光来看东西。它们底瞳子,因为须要光度底大小,而形成伸缩作用。所谓猫眼知时,乃是受光底强弱所生现象。关于依猫眼测时间底歌诀很多,最常见的是:“子午线,卯酉圆,寅申巳亥银杏样,辰戌丑未侧如钱。”这在平常的时候,固然可以,如果在天阴、暗室里,就不一定准了。在越黑暗的地方,猫底瞳子放得越大。眼底网膜有一层光滑如镜的薄面,这也是帮助它能在暗处见物底一件法宝。因为它有这样的网膜,所以人每见它在暗处两眼发光。但在无光底地方如物理实验底暗房里,猫眼也不能被看见,因为所有的眼都不能自发光辉。所有的猫都是色盲底。它们住在一个灰色底世界里。它们虽然能够分辨红白,但也不是从色素,只是由光底刺激底大小分别出来。我们可以说猫不只是音聋和色盲,并且于听视二觉都有缺陷。它本是夜猎的兽类,所以对于声音与颜色只须能够辨别大小远近就够了。

俗语说:“猫认屋,狗认人。”猫有本领认识它所住底地方,虽然把它送到很远,若不隔着水和高墙,它总会寻道回来。这个本领在林栖底动物中常有,尤其是在乳哺期间,母兽必有寻道还窠底能力,不然,小兽就会有危险。

中国书上常说,猫底鼻端常冷,唯夏至一日暖。这是因为它底鼻常湿,为要增加嗅觉作用,与阴阳气无关。

--许地山《猫乘》

我的写作的经验有两点也许可以奉献给青年的写作者。一是不放松文字,注意到每一词句,我觉得无论大小,都该从这里人手。控制文字是一种愉快,也是一种本领。据说陀斯妥也夫斯基很不讲究文字,却也成为大小说家。但是他若讲究文字,岂不更美?再说像陀斯妥也夫斯基那样大才力,古今中外又有多少人?为一般写作者打算,还是不放松文字的好。现在写作的青年似乎不大在乎文字。无论他们的理由怎样好听,吃亏的恐怕还是他们自己,不是别人。二是不一定创作,五四以来,写作的青年似乎都将创作当做惟一的出路。不管才力如何,他们都写诗,写散文,写小说戏剧。这中间必有多数人白费了气力,闹得连普通的白话文也写不好。这也是时代如此,当时白话文只用来写论文,写文学作品,应用的范围比较窄。论文需要特殊的知识和经验,青年人办不了,自然便拥挤到创作的路上。这几年白话文应用的范围慢慢儿广起来了,报纸上可以见出。“写作”这个词代替了“创作’’流行着,正显示这个趋势。写作的青年能够创作固然很好,不能创作,便该赶紧另找出路。现在已经能够看到的最大的出路,便是新闻的写作。新闻事业前途来可限量,一定需要很多的人手。现在已经有青年记者协会,足见写作的青年已找出这条路。从社会福利上看,新闻的写作价值决不在文艺的写作之下,只要是认真写作的话。

--朱自清《写作杂谈》

自己也在中学里教过五年国文,觉得有三种大困难。第一,无论是读是作,学生不容易感到实际的需要。第二,读的方面,往往只注重思想的获得而忽略语汇的扩展,字句的修饰,篇章的组织,声调的变化等。第三,作的方面总想创作,又急于发表。不感到实际的需要,读和作都只是为人,都只是奉行功令;自然免不了敷衍,游戏。只注重思想而忽略训练,所获得的思想必是浮光掠影。因为思想也就存在语汇,字句,篇章,声调里;中学生读书而只取其思想,那便是将书里的话用他们自己原有的语汇等等重记下来,一定是相去很远的变形。这种变形必失去原来思想的精彩而只存其轮廓,没有甚么用处。总想创作,最容易浮夸,失望;没有忍耐而求近功,实在是苟且的心理。--这似乎是实际的需要,细想却决非“实际的”。

--朱自清《<文心>序》

我们不妨把思想(广义的,现代刊物的内容的一个简称。)比作一个市场,我们来看看现代我们这市场上看得见的是些什么?如同在别的市场上,这思想的市场上也是摆满了摊子,开满了店铺,挂满了招牌,扯满了旗号,贴满了广告,这一眼看去辨认得清的至少有十来种行业,各有各的引诱,我们把它们列举起来看看:

一、感伤派

二、颓废派

三、唯美派

四、功利派

五、训世派

六、攻击派

七、偏激派

八、纤巧派

九、淫秽派

十、热狂派

十一、稗贩派

十二、标语派

十三、主义派

商业上有自由,不错。思想上言论上更应得有充分的自由,不错。但得在相当的条件下。最主要的两个条件是(一)不妨害健康的原则;(二)不折辱尊严的原则。买卖毒药,买卖身体,是应得受干涉的,因为这类的买卖直接违反健康与尊严两个原则。同时这些非法的或不正当的营业还是一样在现代的大都会里公然的进行--鸦片、毒药、淫业,那一宗不是利市三倍的好买卖?但我们却不能因它们的存在就说它们不是不正当而默许它们存在的特权。在这类的买卖上我们不能应用商业自由的原则。我们正应得觉到切肤的羞恶,眼见这些危害性的下流的买卖公然在我们所存在的社会里占有它们现有的地位。

--徐志摩《新月》

中国学术,以学为单位者至少,以人为单位者转多。前者谓之科学,后者谓之家学。家学者,所以学人,非所以学学也。历来号称学振者,无虑数百:其名其实,皆以人为基本,绝少以学科之分别,而分宗派者。纵有以学科不同,而立宗派,犹是以人为本,以学隶之,未尝以学为本,以人隶之。弟子之于师,私淑者之于前修,必尽其师或前修之所学,求其具体。师所不学,弟子亦不学;师学数科,弟子亦学数科;师学文学,则但就师所习之文学而学之,师外之文学不学也;师学玄学,则但就师所习之玄学而学之,师外之玄学不学也。无论何种学派,数传之后,必至黯然寡色,枯槁以死。诚以人为单位之学术,人存学举,人亡学息,万不能孳衍发展,求其进步。学术所以能致其深微者,端在分疆之清;分疆严明,然后造诣有独至。西洋近代学术,全以科学为单位,苟中国人本其“学人”之成心以习之,必若枘凿之不相容也。

——傅斯年《中国学术思想界之基本误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