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20位民国文化大师的阅世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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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随感录--不记人间落叶时(2)

什么叫旧生活?是枯燥的,是退化的。什么叫新生活?是丰富的,是进步的。旧生活的人,是一部分不作工,又不求学的,终日把吃喝嫖赌作消遣。物质上一点也没有生产,精神上也一点没有长进。又一部分是整日作苦工,没有机会求学,身体上疲乏得了不得,所作的工是事倍功半,精神上得过且过,岂不全是枯燥的么?不作工的人,体力是逐渐衰退了;不求学的人,心力又逐渐委靡了;一代传一代,更衰退,更委靡,岂不全是退化么?新生活是每一个人,每日有一定所作工,又有一定的时候求学,所以制品日日增加。还不是丰富的么?工是愈练愈熟的,熟了出产必能加多;而且“熟能生巧”,就能增出新工作来。学是有一部分讲现在作工的道理,懂了这个道理,工作必能改良。又有一部分讲别种工作的道理,懂了那种道理,又可以改良别种的工,从简单的工改到复杂的工;从容易的工改到繁难的工。从出产较少的工改到出产较多的工。而且有一种学问,虽然与工作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学了以后,眼光一日一日的远大起来,心地一日一日的平和起来,生活上无形中增进许多幸福。这还不是进步的吗?要是有一个人肯日日作工,日日求学,便是一个新生活的人;有一个团体里的人,都是日日作工,日日求学,便是一个新生活的团体;全世界的人都是日日作工,日日求学,那就是新生活的世界了。

——蔡元培《我的新生活观》

奢侈者,一人之费逾于普通人所费之均数,而又不生何等之善果,或转以发生恶影响。如吕氏春秋所谓“出则以车,人则以辇,务以自佚,命之日招蹶之机;肥酒厚肉,务以自强,命之日烂肠之食”是也。此等恶习,本酋长时代所留遗。在昔普通生活低度之时,凡所谓峻宅雕墙,玉杯象箸,长夜之饮,游畋之乐,其超越均数之费者何限?普通生活既渐高其度,即有贵族富豪以穷奢极侈者,而其超越均数之度,决不如酋长时代之甚。故知文明益进,则奢侈益杀。谓今日之文明,尚未能剿灭奢侈则可;以奢侈为文明之产物,则大不可也。吾人当详观文明与奢侈之别,尚其前者,而戒其后者,则折衷之道也。

——蔡元培《文明与奢侈》

蔑视体操科,看不起体操教师,是那时的习惯。这习惯在我竞一直延长下去,我敢自己报告,我在以后近十年的学生生活中,不曾用了心操过一次的体操,也不曾对于某一位体操教师抱过尊敬之念。换一句话说,我在学生时代不信“一二三四”等类的动作和习惯会有益于自己后来的健康。我只觉得“一二三四”等类的动作干燥无味。

朋友之中,有每日早晨在床上作二十分操的,有每日临睡操八段锦的,据说持久着做,会有效果,劝我也试试。他们的身体确比我好得多,我也已经从种种体验上知道运动的要义不在趣味而在继续持久,养成习惯。可是因为一向对于这些上面厌憎,终于立不住自己的决心,起不成头,一任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我们所过的是都市的工商生活,房子是鸽笼,业务头绪纷烦,走路得刻刻留心,应酬上饮食容易过度,感官日夜不绝地受到刺激,睡眠是长年不足的,事业上的忧虑,生活上的烦闷是没有一刻忘怀的,这样的生活当然会使人早老早死,除了捏锄头的农夫以外,却无法不营这样的生活,这是事实,积极昀自救法,唯有补充体力,及早预备好了身体来。“如果我在学生时代不那样蔑视体操科,对于体操教师不那样看他们不起,多少听受他们的教诲,也许……”我每当顾念自己的身体现状时常这样暗暗叹息。

——夏丏尊《早老者的忏悔》

注释:八段锦是中国古代的健身方法,由八组伸展动作组成,是导引健身术的一种。八段锦与五禽戏、易筋经和太极拳一样,都是中国民间广为流传的健身方法。“八段锦”这个名字,一般认为有两层意思:一是表示这是一种集锦多种练习方法的功法;二是表示练习时动作连绵,像织锦一样。

我所特别感得兴味的是“无奈”二字,“无奈”是除此以外无别法的意思,这可有客观的主观的两样说法。造物要使我们死,我们无法逃避死神的降临,这是主观的“无奈”。惯吃黄酒的人遇到没有黄酒的时候只好用白酒解瘾,这是客观的“无奈”;本来就喜欢吃白酒的人,非白酒不吃,只能吃白酒,这是主观的“无奈”。

基督的上十字架出于“无奈”,释迦的弃国出家也出于“无奈”,耐丁格尔“无奈”去亲往战场救护伤兵,列宁“无奈”而主张革命。啊!“无奈”——“主观的无奈”的伟大啊!

“家贫”是“无奈”,“做先生”是“无奈”,都不足悲哀,所苦的只是这“无奈”的性质是客观的而不是主观的。我们的烦闷不自由在此,我们的藐小无价值也在此。

横竖“无奈”了,与其畏缩烦闷的过日,何妨堂堂正正的奋斗。用了“死罪犯人打仗”的态度,在绝望之中杀出一条希望的血路来!

——夏丏尊《“无奈”》

同样的情形也可应用到文学上。文学是用文字做的艺术,它的和大众接近,本来就没有像电影的容易。电影只要有眼睛的就能看,文学却须以识得懂得文字为条件,文学对于文盲,其无交涉等于电影之对于瞎子。国内瞎子不多,文盲却自古以来占着大多数,到现在还是占着大多数。文学在中国根本是和大众绝缘的东西。救济的方法,一方面固然须普及教育,扫除文盲,一穷面还得像旧剧改进到电影的样子,把文学的艺术材料和演出方法改进,使容易和大众接近,世间各种新文学运动,用意不外乎此。新文学运动,离成功尚远,并且还有各种各样的阻力在加以障碍。例如到现在还居然有人主张作古文读经。中国自古有过许多杰出的文人,现在也有不少好的文人,可是大众之中认识他们,爱戴他们的人有多少呢?长此下去,中国文人心目中没有大众的不必说了,即使心目中想有大众,也无法有大众吧。中国文人死的时候,像阮玲玉似地能使大众轰动的,过去固然不曾有过,最近的将来也决不会有吧。这是可使我们做文人的愧杀的。

——夏丏尊《阮玲玉的死》

离门前不远的地方,本来有一棵合欢树,去年秋天,我也还采过那长长的荚果给我的女儿玩的。它曾经娉婷地站立在那里,高高地张开它的青翠的华盖一般的叶子,寄托了我们的梦想,又给我们以清阴。而现在,我们却只能在虚空之中,在浮着云片的碧空的背景上,徒然地描画它的青翠之姿了。像现在这样的夏天的早晨,它的鲜绿的叶子和火红照眼的花,会给我们怎样的一种清新之感啊!它的浓荫之中藏着雏鸟小小的啼声,会给我们怎样的一种喜悦啊!想想吧,它的消失对于我们是怎样地可悲啊!抱着幼小的孩子,我又走到那棵合欢树的树根边来了。锯痕已由淡黄变成黝黑了,然而年轮却还是清清楚楚的,并没有给苔藓或是芝菌侵蚀去。我无聊地数着这一圈圈的年轮,四十二圈!正是我的年龄。它和我度过了同样的岁月,这可怜的合欢树!

树啊,谁更不幸一点,是你呢,还是我?

——戴望舒《山居杂缀》

我们一生忙碌,把不可再得的光阴消磨在马蹄轮铁,以及无谓敷衍之间,整天打算,可是自己不晓得为什这么费心机,为了要活着用尽苦心来延长这生命,却又不觉得活着到底有何好处,自己并没有享受生活过,总之黑漆一团活着,夜阑人静,回头一想,那能够不吃吃地笑,笑时感到无限的生的悲哀。就说我们淡于生死了,对于现世界的厌烦同人事的憎恶还会像毒蛇般蜿蜒走到面前,缠着身上,我们真可说倦于一切,可惜我们也没有爱恋上死神,觉得也不值得花那么大劲去求死,在此不生不死心境里,只见伤感重重来袭,偶然挣些力弋,来叹几口气,叹完气免不了失笑,那笑是多么酸苦的。这几种笑声发自我们的口里,自己听到,心中生个不可言喻的恐怖,或者又引起另一个鬼似的狞笑。若使是由他人口里传出,只要我们探讨出它们的源泉,我们也会惺惺惜-陧惺而心酸,同时害怕得全身打战。

——梁遇春《泪与笑》

乡友镜君从前说过:“人在世界上是个没有人招待的来客。”这真是千古达者之言。牢骚搁起,言归正传。天下没有一个女人买布时会没有主张的。她们胸有成竹,罗列了无数批评标准,对于每种布匹绸缎都有个永劫不拔的主张,她们的主张仿佛也有古典派浪漫派之分,前者是爱素淡宜人的,后者是喜欢艳丽迷离的。至于高兴穿肉色的衣料和虎豹纹的衣料,那大概是写实派罢。但是她们意见也常有更改,应当说进步。然而她们总是坚持自己当时的意见,绝不犹豫的。这也不足奇,男人选妻子岂不也是如此吗?许多男人因为别人都说那个女子漂亮,于是就心火因君特地燃了。天下没有一个男人不爱女子,也好像没有一个女子不爱衣服一样。刘备说过:“妻子是衣服。”千古权奸之言,当然是没有错的。

布店是堕落的地方。亚当夏娃堕落后才想起穿衣。有了衣服,就有廉耻,就有礼教,真是“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人生本来只有吃饭一问题,这两位元始宗亲无端为我们加上穿衣一项,天下从此多事了。

——梁遇春《这么一回事》

瞥眼看过去,许多才智之士在那里翻劬斗,也着实会令人叫好。比如,有人排架子,有人排有架子的架子,有人又排不屑计较架子有无的架子,有人排天真的架子,有人排既已世故了,何妨自认为世故的坦白架子,许多架子合在一起,就把人生这个大虚空筑成八层楼台了,我们在那上面有的战战兢兢走着,有的昂头阔步走着,终免不了摔下来,另一个人来当那条架子了。阿迭生拿桥来比人生,勃兰德斯在一篇叫做《人生》的文章里拿梯子来比人生,中间都含有摔下的意思,我觉得不如我这架子之说那么周到,因为还说出人生的本素。上面说得太简短了,当然未尽所欲言,举一反三,在乎读者,不佞太忙了,因为还得去微笑。

——梁遇春《一个“心力克”的微笑》

年纪总算青青,就这么万劫不复地结束,彼此也难免觉得惆怅罢!这么人不知鬼不觉她从生命的行列退出,当个若有若无的人,脸上还涌着红潮的你怎能甘心呢?因此你有时还发出挣扎着的呻吟,那是已堕陷阱的走兽最后的呼声。我却只有望着烟斗的烟雾凝想,现到以前可能,此刻绝难办到的事情。

今晚有一只虫,惭愧得很我不知道它叫做什么,在我耳边细吟,也许你也听到这类虫的声音罢!此刻我们居在地上昕着,几百年后我们在地下听着,那有什么碍事呢,虫声总是这么可喜的。也许你此时还听不到虫声,却望着白浪滔天的大海微叹。你看见海上的波涛没有?来时多么雄壮,一会儿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我的事情也不过大海里的微波罢,也许上帝正凭阑远眺水平线上的苍茫山色,没有注意到我们的一起一伏,那时我们又何必如此夜郎自大,狂诉自个的悲哀呢?

——梁遇春《苦笑》

曾子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真的,人们糊里糊涂过了一生,到将瞑目时候,常常冲口说出一两句极通达的、含有诗意的妙话。歌德以为小孩初生下来时的呱呱一声是天上人间至妙的声音,我看弥留的模糊吃语有时会同样地值得领味。前天买了一本梁巨川先生遗笔,夜里灯下读去,看到绝命书最后一句话是“不完亦完”,掩卷之后大有“为之掩卷”之意。

宇宙这样子“大江流日夜”地不断地演进下去,真是永无完期,就说宇宙毁灭了,那也不过是它的演进里一个过程罢。仔细看起来,宇宙里万事万物无一不是永逝不回,岂单是少女的红颜而已。人们都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可是今年欣欣向荣的万朵娇红绝不是去年那一万朵。若使只要今年的花儿同去年的一样热闹,就可以算去年的花是青春长存,那么世上岂不是无时无刻都有那么多的少年少女,又何取乎惋惜。此刻的宇宙再过多少年后会完全换个面目,那么这个宇宙岂不是毁灭了吗?所谓有生长也就是灭亡的意思,因为已非那么一回事了。十岁的我与现在的我是全异其趣的,那么我也可以说已经夭折了。宗教家斤斤于世界末日之说,实在世界任一日都是末日。人世的圣人虽然看得透这两面道理,却只微笑他说“生生之谓易”,这也是中国人晓得凑趣的地穷。但是我却觉得把死死这方面也揭破,看清这里面的玲珑玩意儿,却更妙得多。晓得了我们天天都是死过去了,那么也懒得去于自杀这件麻烦的勾当了。那时我们做人就达到了吃鸡蛋的禅师和喝酒的鲁智深的地步了。多么大方呀,向普天下善男信女唱个大喏!

——粱遇春《善言》

注释:梁巨川(1858 -1918),名济,字巨川,以字行,广西临桂人,清末学者,北大哲学教授梁漱溟之父。民国之后,他曾在民政部供职。避居城北隅彭氏宅,绰号叫“梁疯子”。1918年9月27日,写《敬告世人书》,11月8日,60岁生目前夕投北京积水潭(净业湖)自尽,有遗书万言。

生不是由我们自己发动的,死却常常是我们自己去找的。占自然在世界上多数人是“寿终正寝”的,可是自杀的也不少,或者是因为生活的压迫,也有是怕现在的快乐不能够继续下去而想借死来消灭将来的不幸,像一对夫妇感情极好却双双服毒同尽的(在嫖客娼妓中间更多),这些人都是以口问心,以心问口商量好去找死的。所以死对他们是有意义的,而且他们是看出些死的意义的人。我们既然在人生观这个迷园里走了许久,何妨到人死观来瞧一瞧呢。可惜“君子见其生不忍见其死”,所以学者既不摇旗呐喊在前高唱各种人死观的论调,青年们也无从追随奔走在后。“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因此我做这部人死观,无非出自抛砖引玉的野心,希望能够动学者的心,对人死观也在切实研究之后,下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判断。

——梁遇春《人死观》

红烛啊!

匠人造了你,

原是为烧的。

既已烧着,

又何苦伤心流泪?

哦!我知道了!

是残风来侵你的光芒。

你烧得不稳对,

才着急得流泪!

红烛啊!

流罢!你怎能不流呢?

请将你的脂膏,

不息地流向人间,

培出慰藉底花儿,

结成快乐底果子!

红烛啊!

你流一滴泪,灰一分心。

灰心流泪你的果,

创造光明你的因。

红烛啊!

“莫问收获,但问耕耘。”

——闻一多《红烛》

你可知“妈港”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离开你的襁褓太久了,母亲!

但是他们掳去的是我的肉体,

你依然保管着我内心的灵魂。

三百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

请叫儿的乳名,叫我一声“澳门”

母亲!我要回来,母亲!

——闻一多《七子之歌──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