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20位民国文化大师的阅世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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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随感录--不记人间落叶时(3)

吃粽子这风俗真古得很啊!它的起源恐怕至少在四五千年前,那时人们的文化程度很低。你们课本中有过海南岛黎人的插图吗?他们正是那样,浑身刺绣着花纹,满脸的狞恶像。但在内心里他们实在是很可怜的。那里的人在自然势力威胁之下,常疑心某种生物或无生物有着不可思议的超自然力量,因此他们就认定那东西为他们全族的祖先兼保护神,这便是现代术语所谓“图腾”。凡属于某一图腾族的分子,必在自己身体上和日常用具上,刻画着该图腾的形状,以图强化自己和图腾间的联系,而便于获得图腾的保护。古代吴越民族是以龙为图腾的,为表示他们“龙子”的身份,藉以巩固本身的被保护权,所以有那断发文身的风俗。一年一度,就在今天,他们要举行一次盛大的图腾祭,将各种食物,装在竹筒,或裹在树叶里,一面往水里扔,献给图腾神吃,一面也自己吃。完了,还在急鼓声中(那时许没有锣)划着那刻画成龙形的独木舟,在水上作竞渡的游戏,给图腾神,也给白己取乐。这一切,表面上虽很热闹,骨子里却只是在一副战栗的心情下,吁求着生命的保障,所以从冷眼旁观者看来,实在是很悲的。这便是最古端午节的意义。

——闻一多《端节的历史教育》

我是一个作新诗的人。虽说也有些人喜欢我的诗,不过要说是,我如今是预备来作一篇诗的自传,指引后学,那我是决不敢当的。至于我的一般的生活,那只是一个失败,一个笑话——就作诗的人的生活这一个立场看来,那当然还要算是极为平凡;就一般的立场看来,我之不能适应环境这一点,便可以被说是不足为训了。

要说是抚今追昔,那本来是老年人的一种特权;如今,按照我国的算法,我不过是一个三十岁开外的人。

不过,文学便只是一种高声的自语,何况是自传体的文章?作者像写日记那样来写,读者像看日记那样来看。就是自己的日记,隔了十年、二十年来看,都有一种趣味——更何况是旁人的日记呢?并且,文人就是老小孩子,孩子脾气的老头子;就他们说来,年龄简直是不存在的。

——朱湘《我的童年》

主人来了。他如其用手一挥,敬你的烟,你最好是撤一个白谎,说不会,即使几上是放着精雅的烟盒,或是“大炮台”的烟罐。熟人是会去自取烟卷的;生客,如其愚蠢,会在“大炮台”的烟罐内取出了一支“大英牌”。烟卷如其亲手的递到了你的面前,这时便要相机处置了:如其主人知道你是抽烟的,为了礼貌,你便不得不抽,即使是“大英牌”;如其,不幸,他并不知道,你便可以也撒一个白谎,说不会,却不能忘记了说一声,多谢。

访会的时候,表是不能不带的,不过,当了主人的面,你决不能去看它。坐得时刻太短,又怕主人臆怪;坐得时刻太长,变相的逐客令又会使得你难堪。啊,访会时的痛苦,去留的问题!

端茶送客,这是古礼;在新潮流的现代,古礼是废除了,变相的逐客令是如何的下法,这便要看主人的聪明了。不说话,看时钟;讨论气象;问来客的住址;等等。包车夫可以进来领工钱;至于门房,在这一点上,更是一个层出不穷的智囊。

——朱湘《访人》

我的理想,是文人能不教书而靠着作来支持生活——那时中国的文坛一定不会不热闹的。婚事未尝不可向家中从长计较(如其家中讲理的话),你可以婉陈,这是终身大事不可草草,至少要双方先有充分接近了解的机会,看她有病否,能操家否,能感情融洽否,有脑子否,如其这些条件都能满足,那就结婚也好,因为恋爱并非结婚的必须条件,并且恋爱情感极其复杂,并非纯粹的,一个人如其想得到真爱时才结婚,这人恐怕一生都得不了妻子,──绝对的条件既然无从讲起,只好拿些相对的条件如同情,治家,无病等来择妇罢。

──朱湘《寄罗皑岚》

人类的情感好像一股山泉,要有一条正当的出路给它,那时候,它便会流为一道灌溉田亩的江河,有益于生命,或是汇为一座气象万千的湖泽,点缀着风景;否则奔放溃决,它便成了洪水为灾,或是积滞腐朽,它便成了蚊蚋、瘴疠、污秽、丑恶的贮藏所。只说性欲罢。舞蹈本是发泄性欲的正道;在中国,乐经久已失传,舞蹈,那种与音乐有密切的关系的艺术,因之也便衰废了,久已不复是一种大众的娱乐了,到了如今,虽是由西方舶来了跳舞,它又化成了一种时髦的点缀品,并不曾,像张竞生先生所希望的那样,恢复到舞蹈的原本的立场,那便是,凭了这种大众的娱乐,在露天的场所,节奏的发泄出人类的身体中所含有的过剩的精力。因此之故,本来是该伴舞的乐声洋溢于全国之内的,一变而为全国的田亩中茂盛着罂粟花,再变而为全国的无大无小的报纸上都充斥着售卖性病药品的广告。

──朱湘《为什么要读文学》

有一位留学西洋的某君对我说道:“中国人穿西装,长短、大小、式样、颜色,都是不对的;并且套数很少,甚至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穿这一套的:这种寒酸乞相,竟是有失身份,叫西洋人看见,实在丢脸。”我便问他道:“西洋人的衣服,到底是怎样的讲究呢?”他道:“什么礼节,该穿什么衣服,是一点也不能错的;就是常服,也非做上十来套,常常更换不可;此外如旅行又有旅行的衣服,避暑又有避暑的衣服,这些衣服,是很讲究的,更是一点不能错的。”我叉问他道:“西洋也有穷人吗?穷人的衣服也有十来套吗?也有旅行避暑的讲究衣服吗?”他道:“西洋穷人是很多。穷人的衣服,自然是不能很多,不能讲究的了;但是这种穷人,社会上很瞧他不起,当他下等人——工人——看待的。”我听完这话,便向某君身上一看,我暗想,这一定是上等人——绅士——的衣服了。某君到西洋留学了几年,居然学成了上等人——绅士——的气派,怪不得他常要拿手杖打人力车夫,听说一年之中要打断好几根手杖呢!车夫自然是下等人,这用手杖打下等人,想必也是上等人的职务;要是不打,大概也是“有失身份”罢!

——钱玄同《随感录》

真正老牌的孔家店,内容竞怎样,这是很不容易知道的。我完全没有调查过它,不能妄说。不过这位孔老板,却是纪元前六世纪到前五世纪的人,所以他的宝号中的货物,无论在当时是否精致、坚固、美丽、适用,到了现在,早已虫蛀、鼠伤、发霉、脱签了,而且那种野蛮笨拙的古老式样,也断不能适用于现代,这是可以断定的。所以把它调查明白了,拿它来摔破,捣烂,好叫大家不能再去用它,这是极应该的。近来有些人如胡适、顾颉刚之流,他们都在那儿着手调查该店的货物。调查的结果能否完全发现真相,固然不能预测;但我认他们可以做打真正老牌的孔家店的打手。因为他们自己的思想是很清楚的,他们调查货物的方法是很精密的。

至于冒牌的孔家店里的货物,真是光怪陆离,什么都有。例如古文,骈文,八股,试帖,扶乩,求仙,狎优,狎娼,三天三夜也数说不尽。自己做儿子的时候,想打老子,便来主张毁弃礼教;一旦自己已做了老子,又想剥夺儿子的自由了,便又来阴护礼教:这是该店里的伙计们的行为之一斑。“既明道术,兼治兵刑,医国知政,同符古人,藉术自晦,非徒已疾”;“盖医为起百病之本,而神仙所以保性命之真,同生死之域,荡意平心而游求其外”;“医国之道,极于养生”;“冥心虚寂,游神广漠,玉楼金阙,涉想非遥,白日青云,去人何远?”(看什么《文录》第十五页):这是该店里的伙计们的思想之一斑。这一类的孔家店,近来很有几位打手采打它了,如陈独秀、易白沙、胡适、吴敬恒、鲁迅、周作人诸公之流是也。上列诸人,也都是思想很清楚的,我认他们配做打手。

——钱玄同《孔家店里的老伙计》

我不是个诗人。诗人两字,原不过是做诗的人的意思。但既然成了一个名词,就不免带着些“职业的”臭味。有了这臭味,当然就要有“为做诗而做诗”的机会,即是“榨油…‘绞汁”的机会,而我却并不如此。

我可以一年半年不做诗,也可以十天八天之内无日不做诗。所以不做,因为是没有感想;所以要做,因为是有了感想肚子里关煞不住。

有时我肚子里有了个关煞不住的感想,便把什么要事都搁开,觉也睡不着,饭也不想吃——老婆说我发了痴,孩子说我着了鬼——直到通体推敲妥贴,写成全诗,才得如梦初醒,好好的透了一口气。我的经验,必须这样做成的诗,然后在当时看看可以过得去,回头看看也还可以对付。至于别人看了如何,却又另是一件事。

——刘半农《扬鞭集》自序。

我想:这纪念刊上的文章,大概有两种做法。第一种是说好话,犹如人家办喜事,总得找个口齿伶俐的伴娘来,大吉大利说上一大套,从“红绿双双”起,直说到“将来养个状元郎”为止。这一工我有点做不来,而且地位也不配:必须是校长,教务长,总务长等来说,才能说的冠冕堂皇,雍容大雅,而区区则非其人也。第二种说老话,犹如白发宫人,说开天遗事,从当初管学大臣戴着红顶花翎一摆一摇走进四公主府说起,说到今天二十九号汽车在景山东街嗷嗷嗷,从当初同学中的宽袍大袖,摇头抖腿,抽长烟管的冬烘先生说起,说到今天同学中的油头粉脸,穿西装,拖长裤的“春烘先生”(注日:春烘者,春情内烘也)。这一工,我又有点不敢做,因为我在学校里,虽然也可以窃附于老饭桶之列,但究竟不甚老:“老于我者大有人在。不老而卖老,决不能说得“像熬有价事”要是说错了给人挑眼,岂非大糟而特糟。

好话既不能说,老话又不敢说,故末真有点尴尬哉!

——刘半农《北大河》

一个人要有进取的意志,有进取的勇气,有进取的准备;但同时却要有随遇而安的工夫。

姑就事业的地位说,假使甲是最低的地位,乙是比甲较高的地位,依次推升而达丙丁戊等。由甲而乙,由乙而丙,由丙而丁……中间必非一蹴而就,必经过一段历程。换句话说,由甲到乙,由乙到丙……的中间,必须用过多少工夫,费了多少时间,充了多少学识,得了多少经验,有了多少修养。

倘若未达到乙而尚在甲的时候,心里对于目前所处的境遇,就觉得没有乐趣,希望到了乙的地位才能安泰;到了乙,要想到丙,于是对于那个时候所处的境遇,又觉得没有乐趣,希望到丙的地位才能安泰……这样筋疲力尽的一辈子没有乐趣下去,天天如坐针毡,身心都觉没有地方安顿,岂不苦极!

所以我们一面要进取,一面对于目前所处的地位,要能寻出乐趣来,譬如在职务上有一件事做得尽美尽善,便是乐趣;有一事对付得当,又是乐趣。在甲的时候,有这种乐趣;在乙的时候,也有这种乐趣;岂不是一辈子做有乐趣的人?这便是随遇而安的工夫,这样的随遇而安是积极的,不是消极的。彻底明白了此中真谛,真是受用无穷!

——邹韬奋《随遇而安》

有一次有一个人参观一位着名艺术家的艺术室,看见里面排着许多神像,其中有一个神像的脸被头发掩得看不见,而两只脚上又有两个翼膀。他问这是什么神?那位艺术家说:这是“机会神”。那个人问:“为什么面孔掩蔽着?”艺术家说:“这是表示他到人的面前,人们往往不知道是他。”那个人又问:“为什么脚上有翼膀?”艺术家说:“这是表示他去得很快,一被他逃去,就不能追赶回来。”这虽是艺术家的“寓言”,但是很有深意,很可玩味。

——邹韬奋《机会》

坚毅的仇敌是“反抗的环境”,但是我们要知道“反抗的环境”正是创造我们能力的机会。反抗的环境能使我们养成更强烈的抵御的力量;每战胜过困难一次,便造成我们用来抵御其次难关的更大的能力。

文豪嘉菜尔( Carlyle)千辛万苦的着成一部《法国革命史》。当他第一卷要付印的时候,他穷得不得了,急急忙忙地押与一个邻居,不幸那本稿子跌在地下,给一个女仆拿去加入柴里去烧火,把他的数年心血,几分钟里烧得千干净净!这当然使他失望得不可言状,但是他却不是因此灰心的人。又费了许多心血去搜集材料,重新做起,终成了他的名着。

就是一天用一小时工夫求学问,用了十二年工夫,时间与在大学四年的专门求学的时间一样,在实际经验中参证所学,所得的效益更要高出万万!

——邹韬奋《坚毅之酬报》

天下事业的成功是漫有底的,人生的寿数是有限的。无论哪一种学业或哪一种专学,决不是可由任何个人所能做到“后无来者”的。但是在某一专业或某一专学,我实际果然干了,能成功多少,便在这种专业或专学进步的成绩上面占一小段。继我努力的同志,便可继续这一小段后面再加上去。这逐渐加上去的小段,他的距离或长或短,换句话说,那一段所表示的成功或大或小,当然要看干的人的才智能力。但紧紧的是要干,倘若常常畏首畏尾而不干,便决无造成那一段的希望。

要养成“干”的精神,先要十分信仰天下事果然干了,无论大小,迟早必有相当的反应或结果,决不会白费工夫的。

有了这个信仰,还要牢记两点:(一)不怕繁难。愈繁难愈要干,只有干能解决繁难,不干决不能丝毫动摇繁难。(二)不怕失败,能坚持到底干去,必能成功,就是成功前所经过的失败,也是给我们教训以促进最后成功的速率。就是我个人一生失败,这种教训也能促进继我者最后成功的速率。所以还是要奋勇地干去。若不干,固然遇不着失败。也绝对遇不着成功。

——邹韬奋《干》

注释:此段“底”字用法见105页《旅印家书》注释,下同。

当众挥毫不是很高尚的事,这是走江湖人底伎俩。要人信他底艺术高超,所以得在人前表演一下。打拳卖膏药底在人众围观底时节,所演底从第一代祖师以来都是那一套。我赴过许多“当众挥毫会”,深知某师必画鸟,某师必画鱼,某师必画鸦,样式不过三四,尺寸也不过五六,因为画熟了,几撇几点,一题,便成杰作,那样,要好画,真如煮沙欲其成饭了,古人雅集,兴到偶尔,就现成纸帛一两挥,本不为传,不为博人称赏,故只字点墨,都堪宝贵,今人当众大批制画,伧气满纸,其术或佳,其艺则渺。

画面题识,能免则免,因为字与画无论如何是两样东西,借几句文词来烘托画意,便见作者对于自己艺术未能信赖,要告诉,人他画底都是什么,有些自大自满底画家还在纸上题些不相干的话,更是噱头。古代杰作,都无题识,甚至作者底名字都没有。有底也在画面上不相干的地方,如树边石罅,枝下等处淡淡地写个名字,记个年月而已。今人用大字题名题诗词,记跋,用大图章,甚至题占画面十分之七八,我要问观者是来读书还是读画?有题记瘾底画家,不妨将纸分为丙部分,一部作画,一部题字,界限分明,才可以保持画面底完整。

——许地山《老鸦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