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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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雪夜游灵

不该发生的、不想发生的都发生了。诗诗的痛苦与无奈瞬间爆棚,尤其是在李国大给予坚决否定的时刻。

“你女儿急性阑尾炎,快送一万块钱来,要不没救了!!!”

“李老板,您先垫一下,拜托,求您了!”

“少废话,我家又不是救济院,天亮前你不送来,孩子死了可不怪我们。”

随着手机掉落在地的还有诗诗的无助。这一刻,她脑子嗡嗡作响,阿静刚走,一切是这么巧合。所有的人似乎现在都有着自己烦恼的事情。诗诗急需要钱,但她没有去处获得这些,她实在不想再去吵姐妹们了,所有的人现在都痛苦着。她更不愿意去烦丽姐,上次的人情她还没还清,现在又厚着脸皮去要!丽姐是一个好人,肯定会借给她,但诗诗自己已经容不下这种可耻的行为--孩子是她的,所有的一切都该是她自己来背负。她不知道该干嘛,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筹钱,“但肯定不是这儿,”她心里这样揣度着穿好衣裤,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口袋里揣着手机,悄悄地下了楼。这季节的雪下得多了些,在如今气候下面的频繁就显得更加反常。先前的雨雪冰珠完全变成了鹅毛大雪,凌晨后,这条街上的路灯已经全部熄掉,世界并不是很黑,而是一种可以隐隐约约看清楚的昏暗,城市里还亮着的灯把光投射在雪地上后再反照给天空,某些地方像是燃起了熊熊大火。亮的更亮,暗的更暗,诗诗就在光明与黑暗的边缘,火热与冰冷的界限上,插着口袋,在夜里向远处跋涉。

她不知道该去往何处,唯一了然于胸的是终点所在,那里,她的丫头正揪着她的心。

李国大现在在干吗呢?难道在医院?

当然没有!

他正和自己的朋友喝得昏天黑地。宇儿不是急性阑尾炎么?他怎么会在这里?

天真惹人嘲笑。

难道孩子真得重病了么?

当然没有!

他只是无聊了,撒了一个小小的谎,原本他答应诗诗照顾念宇就是想要好好玩玩,可诗诗这两个月的钱都是一喊就交。第一个月的月底她送了钱,这一行为让李国大极其不爽,所以第二个月的时候他故意借了种种理由要诗诗早些给钱,于是诗诗月初就送了过去,这就让李国大更加光火。以戏弄为目的的苛刻屡试屡败。这样子要钱就有钱不就什么意思也没有了么?多么乏味与无聊啊!况且,诗诗最近到底在做什么,要钱有钱,这又让李国大极为好奇,所以,在他喝得昏天黑地的时候,诗诗又名正言顺地成了他挑逗的对象、狩猎的目标。那宇儿现在到底在哪里呢?--这两个月来她一直被扔在服务员们那脏乱的地方。有人注意到她就会去照顾一下,没有人发现,她就一直被孤零零扔在那儿。有时这孩子一整天都不能进食,某一次,她的哭声让经过的李彩彩心烦意乱,那个恶毒的女人竟然上去踹了这幼小的婴孩一脚,孩子滚到地上碰到了热铁板,手臂被烫出了很大的一个伤疤,看了令人发怵--这是丑陋的印迹,人类如何将它抹去?她还只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儿啊?她是一个孽种,可她自己做了什么孽?!对待这孩子的恶毒将人类残忍的底线继续拉低。多么叹为观止的伸缩空间哪!

李国大是喝醉了才这么无趣么?

绝对不是!一个无比精明的人永远不会让自己喝醉,他只是无聊了,对,仅仅无聊了而已。我们说,若是念宇就待在诗诗身边,即便现在再苦再累,那襁褓中的小姑娘也会比现在幸福很多。现在,她在这里惨遭蹂躏,她的母亲用尽一切办法省钱来供养她,结果却是供别人在这里对自己的宝贝--一个襁褓里的孩儿,施加非人的折磨。

愚蠢!

糊涂!

这又能单怪她的母亲么,她自己不也还是那么孱弱!到底是什么可怕的力量让她会以为自己的孩子正幸福着,是什么惨绝人寰的恐怖的不可违拗的力量让她坚信自己的孩儿只是生了病需要钱而已,之后一切都会变得很好,幸福依旧?到底是什么在作祟!若是诗诗得知孩子生活得不好,她肯定第一时间就会把孩子带走。但她永远不会知道,此刻她的孩子正在一楼的房间里哭喊着,她由于太饥饿而本能地哭号,但没有人来管她。诗诗就站在后门外,她们距离是如此之近。隔音的门,咆哮的风都把宇儿的哭喊遮掩,像是在藏匿罪犯,天哪!它们何时成为了帮凶!或许她们母女的心正默契地搏动着,在这一瞬间产生共振,宇儿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哭得格外凶,她感到妈妈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怀里熟悉的温暖和芳香将她召唤。诗诗也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宇儿就在不远的地方,她甚至已经伸出了手去推那扇门,可终究还是停住了。

一边的声嘶力竭,一边的畏首畏尾。

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

“不错,宇儿在医院呢,对,在医院呢,在医院呢!我要找钱,要找钱!”诗诗缩回了手,屋后的门灯光投射在她的手腕上,她在不经意间瞥见了露出来的手腕上的号码,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前不久刚留下的。

或许,这是一线生机。

“他似乎并不是一个坏人!”冥冥之中,她这样感觉着。之后,带着一种萌生出来的怪异的想法,她转身离开这里,和宇儿越来越远,她要去找钱,去救自己在医院里的“宝贝”,不管用什么办法,她心里甚至已经有了一种奇怪的打算,天哪!那是一种多么恐怖的思维倾向!她没有察觉自己在想什么。或者说,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但她选择漠然置之。对呀!为了自己的孩子,她有什么不可以牺牲?

她离开了这儿,脑子里想着的只有两件事:第一,孩子是不是一定要救?答案是的,那好,救就一定要钱,那自己是不是为了孩子治病的钱一切的一切都可以付出,她在路上盘桓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短暂的思索后,她认为是的,她可以付出一切!宇儿是比她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她有什么不可以为她牺牲?她甚至为自己感到可悲,这个问题她就不该思索和犹豫,为了宇儿,有什么可以不舍弃的呢?她甚至开始怪自己还不够爱宇儿,竟然在这个问题上思考良多,她怪自己是一个可悲的人,可怜她的女儿是一个比她更可怜的人。

雪夜里的游灵在街道上走了一会儿后,就立在路边不动,她拨了一个电话后就静静地伫立在那边,嘴里呼啦着白气。四周高大的建筑都静默着巍峨的身姿。最底下是平铺的昏黄,越往上越是铅灰色的凝重。这些楼形态各异,将她包围着,周围是空旷的广场和街道,仿佛是那些诡异的冷漠的建筑想放任她在这空旷的地界里跑。

“跑呀,跑呀,看你跑不跑得出我们的掌心!”它们仿佛在这么低语着。

二十分钟后,一辆车在她身边停下,她上了车,离开了这个地方。

雪依旧在下。

频繁的不合时宜的雪。

在这座城市的东郊有一个别墅群,汽车就停在这里。男人把车直接停在一座别墅的院子里,开门请诗诗下车。这里的世界也如同先前一般凝重,门口的灯称之为灯不如直接唤作鬼,什么也照看不见。我们可以理解为一个童话世界,灰灰的天,灰灰的屋房,灰灰的人。他们进到屋里,陌生的一切没有给诗诗带来丝毫恐惧,她只是要钱而已,仅仅是要钱。她迫切着需要自己想要的东西,中间的过程她觉得有些漫长。男人开了客厅的灯,这里长着嫩绿的花草,显得温馨别致,正中间也是一圈白色的沙发,男人示意诗诗坐下,他脱掉自己的外套。

“要热咖啡么?”

“我要钱。”诗诗焦急地看着他,并没有坐。

“先坐。”男人点点头,眼睛向前方发了一下呆,进了厨房,一会儿端了两杯咖啡出来。诗诗依旧站着,她对别的一切都没有心思。男人坐下,把一杯推到诗诗面前,紧挨着她坐下。诗诗也只好坐下来,她端着咖啡,慢慢地抿了一口,舌尖的温暖让她紧张寒冷的灵魂得到了一丝微弱的疏解。显而易见,这是个极有涵养的男人,甚至还有点君子风气,但这些诗诗丝毫都不在乎,她只在乎这个男人能给她多少钱。

“我要钱。”她放下杯子,表情严肃。

“多少?”

“一万。”

“我凭什么给你。”

“你想干什么干什么,随便你。”

“真的?”

“只要给我一万块钱。”

“先去洗个澡吧,卫生间有睡衣。”男人往楼梯间指了指。

好久好久,诗诗没有这样整理过自己,用香香的沐浴露,香香的洗发水,弄干净自上而下的肉体。她的头发细腻地垂着,镜子里的她像个女神,刚刚坠落凡间,没有染上一丝一毫的灰尘。但不久之后,她就要为了钱而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一个能够给她救命钱的陌生人。她抚摸着镜中自己的脸,看着梳妆台上放着的手表,轻轻地低吟:“这样对吗?”

手表静悄悄地走着,没有答话。

诗诗点了点头。

她一丝不挂,躺在床上,紧紧地闭着双眼,任男人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从上至下,她浑身已经麻木,没有一点感觉,只是想快点结束,然后拿着钱离开这里,交给李国大,救孩子的命。她一点也不配合,或者说她不知道该怎么配合,男人一个人在演独角戏,夸耀着诗诗的身材,他似乎到了高潮,呻吟着,浑身汗淋淋地贴着诗诗,吻她的脸,脖子,嘴唇,胸乳,阴部。诗诗把脸侧过一边,呆呆地看着手上的表,眼里流出悄无声息的泪。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把自己卖给了别人。

诗诗又去洗了个澡,她穿好衣服坐在客厅里,男人也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坐在她身边,他拿出一沓钱放在茶几上:“这里有两万,”他得意地看着诗诗,“我厉害么?”

诗诗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拿起钱数了一万,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还有一万她推了过去:“我不是为了赚钱。”

男人极其惊愕地看着这一举动,他的得意感瞬间消失了,脸上呈现出一种被侮辱的表情:“你愿意跟我么?”他这句话或许真的是发自肺腑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熟虑。

诗诗冰冷地笑笑,起身准备离开。

“我送你走,”男人起身拿衣服,他没有死心,“我看你一直在看那只手表,你跟了我,什么样名贵的表我都能买给你。”

诗诗残忍而又轻蔑地冷笑,她似乎在用大人对小孩子的态度和他讲话:“你是官吗?”

“是的是的。”男人连连点头。

“那就不劳烦了。”诗诗说完这一句,扭头出了门。

男人跟着出去,送她离开。车行驶的一路,他们都没有讲话,死寂着就和这雪夜一样,大雪还在继续。轿车在国大酒店门口停住了,诗诗下了车径直走了,男人刚想喊住她,诗诗自己就停了下来,男人一阵欣喜,一切似乎流露出新的希望。

“你是一个好人,找个好姑娘吧,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诗诗进了小巷子,只剩下男人在灰暗的世界里看她慢慢走远,他的心突然碎了,不知道是什么样一种突然涌上心头的情感让他潸然泪下。任何人都不会想到诗诗会说出这番话。这个夜晚,他完全输给了那个女人,虽然他是那么高大,而她是那么渺小。但是此刻他才相信--或许,她真的是一个天使--灵魂充斥在天地之间,而他自己的却是那么卑小。

这一夜,他买了她的身子,卖了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