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李渔美学心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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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园林篇(4)

据清·梁章钜在《楹联丛话》:“尝闻纪文达师言:楹联始于桃符。蜀孟昶余庆、长春一联最古,但宋以来,春帖子多用绝句,其必以对语、朱笺书之者,则不知始于何时也。按《蜀梼杌》云:蜀未归宋之前,一年岁除夕日,昶令学士辛寅逊题桃符版于寝门,以其词非工,自命笔云: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后蜀平,朝廷以吕余庆知成都,而长春乃太祖诞节名也。此在当时为语谶,实后来楹帖之权舆。但未知其前尚有可考否耳。”其实,一些楹联研究者认为“其前尚有可考”,他们将楹联(对联)的萌芽追溯得很远,说是相传远在周代,就有用桃木来镇鬼驱邪的风俗。据传说,上古时有神荼、郁垒两神将善于抓鬼,于是民间就在每年过年时,于大门的左右两侧,各挂长约七八寸、宽约一寸余的桃木板,上画这两神将的像,以驱鬼压邪,即所谓“桃符”。另据《后汉书·礼仪志》:“以桃印,长六寸,方三寸,五色书文如法,以施门户,止恶气。”东汉以来,又出现了在“桃符”上直接书写“元亨利贞”等表示吉祥如意词句的形式,名曰“题桃符”。后即演变为楹联。历史学者陈国华先生介绍说,楹联,它是由上、下两联组合而成,成双成对;每副联的字数多寡没有定规,若以单联字数计,则称一言、二言、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等楹联,最多甚至有百言、二百言者。真是洋洋洒洒,令人叹为观止。最长的楹联,既不是挂在云南大观楼上那副单联90字,上、下联合起来180字长联,也不是立在成都望江楼的崇丽阁楹柱上那副单联106字,上、下联合起来212字长联,也不是挂在四川青城山山门那副单联197字,上、下联合起来共394字长联。而是出自清末张之洞先生之手、为屈原湘妃祠所撰写的那副单联200字,全联400字长联。而最短的楹联,据《民间交际大全》编者杨业荣先生披露,1931年“九·一八”惨案发生时,有人因国恨家仇,含恨写下一副挽联,上联只有一个“死”字,下联则是一个倒写的“生”字:宁可站着死,绝不倒着生(活)。

李渔是创作对子、楹联的好手,且有理论。他曾有《笠翁对韵》行世,还有《题芥子园别墅联》、《为庐山道观书联》为世所熟知,在《闲情偶寄·居室部·联匾第四》中,又亲手制作了“蕉叶联”、“此君联”、“碑文额”、“手卷额”、“册页匾”、“虚白匾”、“石光匾”、“秋叶匾”等等联匾示范作品,于此可见李渔才情一斑。以上八种匾额,有的是李渔朋友的作品,有的则出诸李渔自己的手笔。其效果当然不能像实境中那样能够尽显光彩,但是读者可以想象其中韵味儿。匾额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完全是中国的,或者再加上受中华文化影响之日本、韩国、越南等民族的,即中华文化圈的。也许是我孤陋寡闻--我知道西方教堂或各种建筑物里有壁画,有挂在室内墙壁上的各种绘画或其他装饰品,教堂窗户上有玻璃画,有山墙上、门楣上或者广场上的雕刻……但我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西方有匾额艺术。

不能想象:倘《红楼梦》大观园里没有那些匾额将会是什么样子,还能不能称为“大观园”?

另,据说李渔还有一副自挽联,联文是:

倘若魂升于天,问先世长吉仙人,作赋玉楼,到底是何笔墨﹔

漫云逝者其耋,想吾家白头老子,藏身母腹,于今始出胞胎。此联见于宣统二年(1910)上海鸿文书局石印本《礼文汇》。该书是一部关于礼仪文字的工具书,其第十二、十三两卷即收对联。

器玩和日常用品之美

李渔《闲情偶寄·器玩部》专门探讨园林之中和居室之内器玩和各种用品,如几案、椅杌、床帐、橱柜、箱笼、古董、炉瓶、屏轴、茶具、酒具、碗碟、灯烛、笺简等等的一系列实用和审美问题。读此部,有一点我感受颇深,即李渔的平民意识。这里所谈之物,都是平民百姓的最普通的日常用品,像床帐、桌椅、碗碟、灯烛之类,几乎须臾不可稍离。然而,一般文人雅士是不肯谈,也不屑于谈的;谈了,怕掉份儿。李渔则不然。他告诉你:茶壶之嘴宜直而酒壶之嘴曲直可以不论,因为酒无渣滓而茶叶有体,所以茶壶嘴直便于畅通。他告诉你:贮茗之瓶,只宜用锡,因为用锡作瓶,气味不泄。他告诉你:灯烛(当时主要用蜡烛或油灯)“多点不如勤剪”。他告诉你:橱柜,为了充分利用空间,须多设隔板,可以分层多放物品。他告诉你:几案应设抽屉,各种杂物放入抽屉里面,桌面可以保持清爽整洁。等等。这些,都会使你感到亲切受用、平易近人。而且,这里还特别表现出李渔处处为平民着想而生发出来的聪明巧智。在这些日常用品上,李渔时有发明创造。例如,他设计了一种“暖椅”,以供冬日天冷之用。说起来这种暖椅也不复杂,只是椅子周围做上木板,脚下用栅,安抽屉于脚栅之下,置炭于抽屉内,上以灰覆,使火气不烈而满座皆温。再如,为了剪灯的方便,他还发明了长三四尺的“烛剪”和上下方便的“悬灯”。

在《器玩部》,李渔有两点美学思想引人瞩目。

第一,李渔探讨了园林之中和居室之内器玩的陈列以及它的审美规律。然而,这种规律是什么?却是非常难于把握的,这就像李渔谈戏曲语言的艺术规律一样,“言当如是而偏不如是”,是常有的事。艺术无定法。无定法,就是艺术的规律。“无法之法,是为至法。”器玩陈列的审美规律也如是。但在“无定法”中,也可以大体上有个说道,这就是李渔提出的两条:忌排偶,贵活变。其实,忌排偶、贵活变,这是一个问题的正反两个方面:排偶,即是不活变;活变即否定了排偶。排偶,最大的缺陷是死板、呆滞,这与审美是对立的。审美是生命的表现,生命就要活生生、活泼泼、活灵活现、活蹦乱跳,生命就是不机械、不板腐、不匏系。器玩的陈列要美,首先就不能排偶。我国着名建筑学家刘敦桢在为童嶲的《江南园林志》作序时曾说,那些拙劣的园林作品,“池求其方,岸求其直,亭榭务求其左右对峙,山石花木如雁行,如鹄立,罗列道旁,几何不令人兴瑕胜于瑜之叹!”拙劣的器玩陈列不也是这样吗?就如同李渔所批评的,那种“八字形”的,“四方形”的,“梅花体”的,都犯了排偶、呆板的毛病。不板,就要活,活泼。活泼,就要变化,就要灵活多样,就要因时、随机而变换不同的陈列位置。活泼,总给人一种审美愉快。既要活泼其目,又要活泼其心;通过活泼其目,进而活泼其心。总之,悦目、赏心、怡神。

第二,李渔论“笺简”之美,非常精彩。中华民族是一个文明优雅的民族,华夏大地向被视为礼仪之邦。中国人的人生,就其理想状态而言,是审美的人生,以审美为人生的最高境界。中国人的生活,相比较而言,是更充分的审美化的生活,审美渗透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几乎无处不在。譬如书信来往,就不仅仅是一种实用的手段,同时也是一种审美活动。好的书信,从内容上看,常常是情深意长,充满着审美情怀,司马迁《报任少卿书》,曹植《与杨德祖书》,苏轼《答谢民师书》,顾炎武《与友人论门人书》等等,都是千古传诵的美文;从形式上看,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艺术品。有的书信,不但写得一手好字,是出色的书法作品;而且信纸也十分精致,十分考究,如李渔在“笺简”款中所说自制的“肖诸物之形似为笺”的信纸,大概就十分漂亮了。他提到“有韵事笺八种”“题石、题轴、便面、书卷、剖竹、雪蕉、卷子、册子”;有“织锦笺十种”“尽仿回文织锦之义,满幅皆锦,止留縠纹缺处代人作书,书成之后,与织就之回文无异。”当时能买到李渔“芥子园”的笺简,是一种幸事,所以翻梓盗印者甚多。后来,荣宝斋的笺简也十分有名。笺简的使用,直到鲁迅等人生活的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几十年,在使用毛笔写字的知识分子中间,仍然较为广泛,而且有的人还非常讲究;但在这之后,特别是今日,由于钢笔、圆珠笔的盛行,电报、电话等通讯手段的频繁便捷,尤其是电子邮件的发展,一般人已经不再关注把书信用毛笔写在漂亮的笺简上了,因此,笺简的制作业也就逐渐式微了。美国学者米勒发表在《文学评论》2001年第1期的《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还会继续存在吗》中曾经引述了雅克·德里达《明信片》中的一段话:“……在特定的电信技术王国中(从这个意义上说,政治影响倒在其次),整个的所谓文学的时代(即使不是全部)将不复存在。哲学、精神分析学都在劫难逃,甚至连情书也不能幸免。”然后,米勒又强调说:“德里达就是这样断言的:电信时代的变化不仅仅是改变,而且会确定无疑地导致文学、哲学、精神分析学,甚至情书的终结。他说了一句斩钉截铁道话:再也不要写什么情书了!”德里达、米勒们说电信技术时代连文学、哲学、情书(书信)都要“终结”,这太夸张了;但是,文学、哲学、书信等等受到的巨大冲击是显而易见的。因此,用来写字、特别是用毛笔来写字的笺简的命运,确实堪忧。

本文只是对李渔园林美学进行了粗略的研究和论述,抛砖引玉,盼能引起学术界的关注,有更深入的研究李渔园林美学以及李渔仪容美学、日常生活美学、饮食美学、服饰美学……的着作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