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张玉树听着心里也高兴,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多少年来,这里因交通不便,每逢冬季乡亲们很少吃到绿油油的新鲜菜,家家户户在冬季来临之前,都要腌上几缸大白菜,预备过冬。张玉树看着这几个人热切乞求的眼神说:“行,我就以一斤六分钱的价格过给你们,明天我再去给自个拉一车来。”
“太好了!”这几个人同时拍着手说。
“唉,玉树,一斤六分钱太低了吧?”
“对啊!你总的有个赚头啊!”
“是啊!你为了给我们行方便,可不能亏了本啊,最起码得挣出个油钱来啊。”
“就是啊,还是以八分钱过给我们吧!”
张玉树嘿嘿嘿地笑着说:“乡里乡亲的,我怎么好意思挣你们的钱呢。”
“玉树,这话你就见外了,你挣我们的钱合情合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玉树挠了一下头又说:“我看啊,还是一斤六分钱的价格过给你们吧,免得以后你们在背后骂我。”张玉树说着笑了。
“我们怎么会骂你呢,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行,行,行,六分就六分吧!玉树是个实在人,过秤的时候谁家都把每一秤秤溜点。”
“行,秤溜点就秤溜点,来,先给我家过给一千斤。”
“我家也一千斤。”
……
不一会儿一车菜一扫而光,就连一片菜叶也没剩下,张玉树细算了一下,而且净利润还挣了不少。当时张玉树的那个高兴劲儿,就像当年他第一次摸着大凤的奶子时那样的高兴。
就这样,张玉树背着母亲和妻子,把贩运蔬菜的生意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而且还是个很好的开始。
这天傍晚时分,张玉树开着手扶机来到家里,大凤看着空空的车厢问张玉树:“玉树,你怎么开着空车回来了?这一天你干嘛去了?”
张玉树看着大凤,乐呵呵地笑着说:“你猜?”
“猜个屁!”大凤说着瞪了张玉树一眼,撅起了嘴。
张玉树握住大凤的手,然后把大凤的手拉向自己身上鼓鼓的口袋说:“你摸摸,东西全在这里呢。”
大凤摸了一下张玉树鼓鼓的口袋,惊奇地看着张玉树说:“怎么?你……”
“是,我把今天拉来的菜全卖了。”张玉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面额不同的大大小小的钞票递给大凤。
大凤接过张玉树递给的一沓厚厚的钞票,惊喜地看着张玉树笑着说:“这么多啊!”
“以后啊,我还会挣更多的钱给你。”
大凤一张一张地数着手里的钞票笑着说:“是吗?”
“嗯!”
“唉!玉树,今天拉来的菜卖的快吗?”
“快,不到一个小时就卖完了。”
“卖的这么快啊!你明天还去拉菜吗?”
“去,当然要去,村里还有几户人家等着要菜呢。”
“那你以后还打算出去打工吗?”
“看情况再说吧,以后要是有这么个效益,就不出去打工了,今后专门做些贩运蔬菜的生意。”
……
就这样,张玉树的小本生意慢慢地就捣腾了起来了,然后一步一个脚印,一天一个变化,从销售到批发,从蔬菜到各种农副产品,他不但给村民带来了方便和实惠,而且从中也获得了属于自己的一份劳动收入。由于张玉树做人踏实本分,做生意更是诚实守信,价格合理,深得乡亲们的信赖。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付出,他在这方面也总结了许多经验,收入相当可观,比当年外出打工捣泥巴时要挣得多,而且还自由,不受任何人的约束,每天晚上还能守着老婆的热炕头,和一家人享受着天伦之乐。
几年来,张玉树和妻子早起晚睡,利用农闲时间做着这些农副产品的小本生意,家境也日渐好转起来,由原来的手扶机换成了小四轮,直到后来的农用小汽车,现代化的农用机械设备样样俱全……
时光匆匆,岁月穿梭。一路走来,风尘仆仆。张玉树没有经历过惊涛骇浪的磨练,也没有过绝处逢生的奇遇;一路走来,普普通通,平平淡淡,他尽了一个为人兄长的责任,尽了一份连有些做父亲的都尽不到的义务,他没有食言,十多年来,他辛辛苦苦地赚钱,踏踏实实地做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他的付出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两个弟弟都已走出了大学之门,各自都走上了工作岗位,妹妹正在大学就读。
大凤温柔贤淑,又孝敬长辈。在弟弟妹妹的眼中,大凤就像自己的母亲一样,是一位当家的好女人,是一位好嫂嫂。大凤自从进了这个家门,就撑起了这个家的半边天,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用心地关爱和呵护着这个家。当时因家庭经济紧张,弟弟妹妹脚上穿的,身上穿的,哪一件没有她密密麻麻的一针一线;后来弟弟一个一个地在城里成家买房子,哪一个不是她省吃俭用帮起来的……
在1990年代中期的一个初春,又因一场沙尘暴,深深地刺痛着张玉树的心。
那次沙尘暴来临时,整个天地一片昏暗,顷刻间天空就被滚滚沙暴倾覆,视线模糊不清,如同黑夜一般。那阵势、那吼声,比千军万马杀戮而来还要厉害,还要让人胆颤心惊。风声凄厉,狂沙叫嚣,肆意地杀戮着这里的一切。风暴过后,这里的一切显得满目苍凉,让人看了无不有一种揪心的惶恐和极度的紧张,那情景比千军万马的土匪践踏过的还要惨不忍睹,有些树木被狂风扭曲得东倒西歪,有些树木露出恐怖狰狞的面目,有的更被连根拔起……有些房屋也被狂风掀得只留下躯壳。
这场沙尘暴是多少年来极少罕见的一场杀戮,给人们带来的是苦不堪言的慌恐和绝望。
就因这场沙尘暴,有的人竟然丢掉了性命,张玉树年幼的女儿和老母也差点一命呜呼。就因这场特大的自然灾害,引起国家和当地政府部门的高度重视。
张玉树看着被沙尘暴吞噬后的村庄,到处是一副惨不忍睹的荒凉悲惨景象,当年冯五爷看到的那一星星绿的希望,至今也寥寥无几地在那儿无声地呐喊着……就剩的那么几株,也被这场无情的沙尘暴杀戮得东倒西歪!张玉树看着那几株露出恐怖狰狞面目的树,似乎在对他进行严峻的拷问:这几年你干嘛去了?你怎么把我们搁在这儿不管了?你既然给了我们生命,你为什么对我们不负责?你看看我们的多少伙伴死的死了,枯的枯了……张玉树抹了一把脸,他的耳畔似乎又传来冯五爷的声音:“树儿啊,植树造林,造福后代啊……”这声音沉重遥远悠长。张玉树昂起头长吁了一声。
就是当年冯五爷看到的那一星星绿,曾给张玉树带来过无尽的欢乐和希望。事隔多年,张玉树对当年的梦想和荒滩变成绿洲的憧憬,在金钱的诱惑下已化作泡影。这里的人们为了生存,祖祖辈辈与风沙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当年张玉树的父亲就是为治沙而留下的病根。面对残酷的现实,张玉树不得不放弃人人都向往的城里人的生活,为了在这块黄土地上繁衍生息的庄稼人,为了养育他们的这块热土,为了阻止狂沙风暴肆无忌惮一次又一次地侵袭和欺凌,张玉树义无反顾地再次拾起了当年那一星星绿的梦想和希望的憧憬。
“治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人人望而生畏,面对残暴无情的狂沙风暴,乡亲们望而怯步。历经几代人与风沙进行着不屈不饶的斗争,都未能把风沙治住,那可不像当年张玉树追求大凤时,给大凤买了一条红丝巾,就获得了大凤的芳心,然后轻轻松松地将她娶回家那样轻松;不像当年他捣腾买卖时,怀里揣着母亲省吃俭用地从鸡屁股里抠出来的那些钱,就把生意做大做强的那么容易。要想“治沙”,得需要一定的人力、物力、财力等等,还需要一定的先进科学技术。就这,能不能治住沙都还很难说,可是无论结果怎样,张玉树为了那一星星绿的梦想和希望的憧憬,他都想试一试,他始终坚信: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就为了那一星星绿,就算是倾家荡产,他也无怨无悔。
张玉树做事一向沉着、稳重,遇到事情都要反复的思考,认真地研究,多方面的考察。“治沙”可不是件小事,是几代人都没能实现到的愿望,他必须得从长计议,更不能轻视。治沙不像做生意那么简单,挣了赔了只有自己知道。而治沙却是人人周知的事情啊,一旦砸了,不但倾家荡产,而且还会遗臭万年,名声扫地。
从春耕前到春耕后,张玉树精心地谋划着治沙的方案,但因他读书少,总是弄不出个名堂来,于是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在省城工作的两位弟弟,没想到受到了两位弟弟的一致赞同,而且两位博学多才、见多识广的弟弟还帮他出谋划策,请教相关专家。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兄弟三人总结过去前人治沙的经验和教训,经过多方面的考察研究,并依照科学的论证,制定出了一项有效的治沙措施。
方案是制定出来了,但这还是一张空头支票,还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因为它不是你心中想一想就能实现的东西,不是你当初那样套着架子车、开着手扶机、小四轮、农用车跑一跑,出出汗,只要勤劳一些就能挣来钱那么容易的事!那一种需要很长时间,需要许多综合因素和条件齐备,才能实现的存在于你心中的荒漠变成绿洲的愿望啊!他想,恐怕你这辈子完了,还是那一星星绿啊。
但是,张玉树不怕,他一定要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一定要实施此项计划。因此,兄弟三人通过调查,详细地做了个预算,最少得有十五万元的资金来投入,才能实现他的愿望。
十五万元,对当时的张玉树来说,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一下子他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吗?这些年来他虽然辛辛苦苦地挣钱,也是左手进右手出,他既要供弟弟妹妹上大学买房子,又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就算是政府部门资助上一部分,加上大凤存下的那五万元,还不到一半,其余的上哪儿找去啊?就在他急得上火的时候,两位弟弟伸出了援助之手,东挪西借,帮他解决了燃眉之急。预算资金全部到位后,张玉树不知该有多高兴啊!好像整个计划稳操胜券似的。
春耕后的乡村夜晚,恬静而温馨,丝丝凉风吹来,给人一种心畅气爽的感觉。
在一间脱了白色墙皮的土坯屋子里,蓝色的火焰舔着黑油油的锅底,大凤的腰间系着一条天蓝色的围裙,在炉台前把凉了的饭菜热了又热,一遍又一遍就这样反复地做着,还不时地走到院门口眺望着远处。每一次,每一天她都希望丈夫走进家门就能洗上热水脸,然后吃上热气腾腾的合口的饭菜。不满十岁的女儿小枚看着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了的饭菜,总是使劲地咽着口水,一遍又一遍地走到门口张望着,焦急地等待着父亲的到来和她们一起吃饭,可是每一次她都带着失望的眼神坐回到炕桌前。母亲看着饥饿的女儿,盛满饭碗端给女儿,每次都是哄了又哄地让女儿先吃,女儿总是嚷道:“不,我要等爹爹回来一起吃,奶奶和姑姑说爹爹喜欢和全家人围在一起吃饭,爹爹和全家人一起吃饭吃得香,爹爹一个人吃饭没胃口,就吃得少。”
从春耕前到春耕后,也就是那场强沙尘暴之后到现在,张玉树像变了个人似的,妻子大凤看到丈夫这段时间内神神秘秘的样子,以为是那场沙尘暴中因婆婆和女儿受伤而受到了什么打击。她和丈夫如胶似漆地生活了十多年,没有任何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丈夫了,她知道丈夫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不是经受那么一点打击而轻易受挫折的人。自他们结婚十多年来,一直恩恩爱爱,无论再苦再累,丈夫整天都乐呵呵的,从来没有和她红过脸。但从那场沙尘暴之后到现在,却总是看到丈夫怪怪的神情,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那种笑容,一有闲工夫就往村西口跑。来到那荒滩沙漠口,不是看着高高耸起的沙丘发呆,就是在荒滩边缘无尽地走着,回到家里就躺在炕上两眼发直地思考着什么。前些年,只要等到春耕结束后,他就开着车出去做生意,而今年春耕结束后到现在已有很长一段日子了,他却不是在家呆着,就是到地上蹓来蹓去,找上门来的生意也推得一干二净。其实大凤也何尝不想想让丈夫好好歇一歇,这些年他为了这个家受了不少苦,她也有几次劝过他不要太劳累了,但他就是不听,现在他终于歇下脚来了,大凤也没什么可说的,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只要丈夫肯休息,她没什么可说的,就怕他在家里呆不住。最近他到省城去了一趟,大凤也没过问他干啥去了,她只是想他最近可能是闲着没事干,找兄弟玩去了。因为十几年来,她和丈夫知己知彼心照不宣,丈夫没有一件事不告诉她的,没有一件事不找她商量的。是不是最近他有又在谋划着什么事吧,只是事情暂时还没有落实,他才没有找她商量吧,就像当年他刚开始捣腾生意时一样。她知道丈夫所做的事情,一切都全为了这个家!亏本没利的买卖丈夫是绝对不会干的。最近大凤又听说,有人要花十几万元承包村西口的荒滩来治理,并且还听说村里明文规定是“谁承包谁投资,谁投资谁收益。十年之内,村里不收任何承包费用……”大凤听到这个消息后,觉得这规定未免有点太苛刻了,把那么多钱投进去,十年之内就未必能把“沙”治住,能有什么效益。当然,承包治沙的这个人肯定是个大好人、大老板。只要能把“沙”治住,何尝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这是多少年来村里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因此,她觉得承包治沙的这个人肯定是个有能耐的人,而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肯定没有那个能耐的,至少没有那十几万的能耐,再说丈夫今天一大早开着车出去又重操旧业了。
夜已深了,孩子也吃了点饭睡熟了。庄子里安静得连一声狗叫都听不着了,天上的星星眨巴着眼睛,静得一根绣花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就在这时,大凤忽然听到传来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而且那声音越来越近,她急忙翻身起来,确定那声音就是自家农用车的声音后,才披上衣服走出家门,迎接辛苦了一天的丈夫。
张玉树走进家门的时候,满脸堆着掩饰不住的笑容。瞧,他那乐呵呵的样子,还比当年大凤让他到西村去请接生婆时还高兴。张玉树洗刷完之后,突然双手捧起大凤的脸,在大凤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大凤已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丈夫这样高兴过了,看着丈夫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甭提心里有多高兴了。看着丈夫兴奋的样子,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心想丈夫最近肯定又在谋划着什么事情了,而且谋划的事情肯定是搞定了,要不然他没有这么高兴。每一次他把自己考虑的事情搞定后,都显得无比的兴奋。丈夫做事从来不会盲目行事,凡事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并通过多方面的社会调查之后方可进行。因此,大凤很想知道丈夫最近捣腾的是哈事儿。
大凤轻轻地推了一把张玉树,看着丈夫高兴的样子说:“都多大岁数了,还来这个,也不害臊。是啥事把你乐成这样?”大凤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心里却还是甜滋滋的,因为丈夫很长时间没和她来这个“吻”了,因此,当时她心里别提有多激动了,脸上也有些火辣辣的感觉,她转过身偷偷地笑了,然后端来盛好的饭菜。其实,大凤也很想需要丈夫的那点激情,因为她和丈夫已有很长时间没有“那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