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737缓缓地降落在跑道上,李原随着人流走到外面,一边等行李一边打开手机——那是在北京的时候,马剑送给他的,他原来那部手机还没有拿回来。
手机刚一开,一个短信就飞进来了:“我在到达12号门等你”,发短信的是廖有为。
李原叹了口气,等他走出12号门外,发现廖有为路边站着。廖有为看见李原并没有马上走过来,而是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过来,李原注意到,廖有为开的是局里的那辆克鲁泽。
李原走到廖有为面前站住:“怎么了,又有案子?”
廖有为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上车再说吧。”
车子上了高速,廖有为一边开车一边说:“孙局昨天接了个电话,是薛文杰从日本打过来的,他说下个月回国,想和我们聚一聚。”
李原往后一靠:“他这么主动?”
廖有为点点头:“其实你这次出差之后,孙局就跟我谈了一次。他也是上头打了招呼才知道的,说实话,他也有点紧张。”
李原说:“怎么可能,孙局会紧张?”
廖有为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话题:“你知道孙局是怎么评价我们三个人的吗?”
李原摇摇头:“孙局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种事。”
廖有为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孙局说,我是那种办事循规蹈矩,完全按照章法出牌的人,本事不是太大,但不会跑偏,所以我适合当一个小领导,因为我能让上头放心。而你,办案是一把好手,而且你能注意别人所不重视的那些细节,最重要的一点,你对人的心思揣摩得非常透彻,但你经常剑走偏逢,让你办一个案子,不知道到最后会查出多少东西来,所以你只适合做一线工作。而薛文杰,他的办案能力很强,但他太急于破案,往往忽视了案件以外的一些东西,但往往这些东西才是破案的关键。所以,我们三个人里面,孙局当初最不放心的是薛文杰,因为他的这种性格是最有可能造成冤假错案的。孙局告诉我,当初薛文杰说要辞职去日本的时候,他当时心里真的是松了一口气。”
李原说:“是吗,薛文杰就这么不让孙局放心?”
廖有为就像没听见这个问题似的:“孙局还说过一句话,薛文杰这次回来,最有可能是他愤怒的就是你。如果你只是和顾馨蕊结婚,这还不至于让他太生气,关键是你们俩后来又离婚了,这一定会让薛文杰火冒三丈的。”
李原有点无奈:“当时提出离婚的又不是我。对了,你纡尊降贵地跑到机场来接我,不会就为了说这件事吧。”
廖有为这时才扭过头来:“盗窃案,但偷的东西挺邪乎——氰化物。”
李原往椅背上一靠:“氰化物啊……。”他不禁想起了去北京的火车上遇到的那个案子,以及杜主任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廖有为说:“是啊,今天一大早接到的报案,说是丢了五十克左右,够毒死几百人了。”
李原说:“五十克,除了害人,也不够干什么的,又是这个时候发现的,不会是大学的实验室吧。”
廖有为点点头:“琪琪她们学校的化学系实验室。”
李原叹口气:“对了,琪琪换寝室了吗?”
廖有为说:“换了,换到对门去了。”
李原说:“琪琪这回能跟她的室友们搞好关系了吧。”
廖有为说:“谁知道呢?我倒想问问她,她也得搭理我才行啊。”
化学系大楼的三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李原走到门口,注意到门上有一把密码锁和一把暗锁。他一个人走进去,发现满地的碎玻璃,程波和聂勇就站在中间。李原问了句:“什么情况?”
聂勇指着一地的玻璃碴说:“看样子像是有人从外面攀爬上来,砸碎窗玻璃之后进来,然后又砸碎了存放氰化钾的储物柜门上的玻璃,把东西给偷走了。”
李原问:“报案的是谁?”
聂勇说:“是系主任,姓黄,叫黄克俭。”
李原问:“他现在在哪儿呢?”
聂勇说:“在他的办公室,老曾和许莺正在给他做笔录。”
李原看了看情况,房间不大,大概二十平米左右,贴着墙放了一圈带玻璃门的老式储物柜,窗子面前摆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折叠椅。头上有个吊扇,墙角安了一部壁挂空调,空调的室外机就安在窗户下方。
窗户的玻璃被砸得粉碎,桌子上、椅子上和桌子前面的地上全都是,看样子像是从外部打碎的。李原试着把脑袋凑过去,却一眼看见了窗台上有个模模糊糊的脚掌印。他皱了皱眉头,很小心地把脑袋伸出窗户四下看了看,旁边就是个排水管。李原仔细看了看,似乎是有人顺着水管爬到室外机上,砸碎了玻璃后钻进室内。李原又看了看室内的情况,只有一个柜子的玻璃门被砸了。按照柜子外面的药品目录,丢失的只有一瓶氰化钾。
看来作案的人目的很明确,李原这样想着,原地转了半圈。程波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了:“你小心点儿啊,满地都是碎玻璃。”
李原头都没回,只是摆了摆手:“没关系,我这鞋底儿硬。”
程波很不满:“谁管你扎不扎脚了,我是怕你把玻璃带出去。”
李原没有回答,他抬起脚来看了看两边鞋底,发现脚上并没有玻璃碴,心里松了口气。他这才问程波:“能提取到指纹吗?”
程波说:“指纹倒是取了不少,但恐怕都没用,嫌疑人戴手套作案的可能性比较大。”
李原说:“那脚印呢?”
程波说:“到目前为止就发现了窗台上那个脚印,似乎是个42码的男人的右脚印,不过只有脚掌的。”
李原说:“其它的没有?”
程波说:“有倒是有,但基本上都是两个月前留下的了。”
李原看了廖有为一眼,两个人随即退出了房间。在走廊上,李原说:“这回简单,让你先说吧。”
廖有为一笑:“内部作案,伪装成外部人员侵入。”
李原点点头:“痕迹太明显了,破绽太多,一点儿也不自然,一看就是个外行做的。”
廖有为说:“看来有必要排查一下掌握这个房间钥匙的人。”
李原“嗯”了一声,随即去换了个话题:“薛文杰要来的事情,你跟顾馨蕊说了吗?”
廖有为摇摇头:“没有,我觉得还是慎重点儿吧。不知道怎么的,我心里特别没底。”
李原说:“你怕什么?”
廖有为说:“不是怕,我总觉得薛文杰这次回来得让人心里不太踏实。我听说他还入了日本籍,还当了日本人的上门女婿,他老丈人还是个右翼,而且居然还是个想当首相的右翼。这邪门的人和事都跟他有关,偏偏他是个什么角色让人摸不透,你想我心里能踏实得了吗?”
李原说:“你也别那么揪心嘛,说不定人家就是个普通老百姓,现在就想踏踏实实过日子也没准。”
廖有为摇摇头:“他不是那样的人,你不了解他,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不会因为去了日本,给人当了上门女婿就把他那颗心收起来的。”
李原说:“这么多年了,他变成什么样很难说。”
廖有为叹了口气:“就是很难说啊,也许一点儿也没变,也许变本加厉。”
正说着,曾宪锋带着许莺过来了:“哟,你们俩来了?”
廖有为说:“来了,你们查出什么来了吗?”
曾宪锋翻开小本:“这个系是7月2号开始放暑假,今天刚刚上班。期间一直有人做实验和办公,但主要集中在四楼以上,这层楼一般没人来。这个房间是存放剧毒药品用的,平时有专人管理,但到了假期就直接锁了。”
廖有为回头看了看房门:“就是这个密码锁和这把暗锁?”
曾宪锋说:“就这两把锁,平时能开这扇门的有三个人。一个叫祝家麒,是楼上一个省重点实验室的老师;一个叫唐琳娜,是个讲师;一个叫金志勤,是无机化学教研室的老师。”
李原有点纳闷:“全是普通老师?”
曾宪锋说:“好像是因为这几个人平时都不太出差,所以把钥匙交给他们保管。像系主任、实验室主任还有一些教授到处开会,很少在系里,也没法保证随时需要随时就能开门。”
李原心想,这倒也说得过去。曾宪锋继续说:“今天早上第一天上班,每个房间都要打开做清洁和整理,结果一开这个房间就发现这样了。对了,当时开房门的是祝家麒。当时一发现这个房间出问题,他们就报警了,同时他们也联系了这三个老师,但今天来上班的老师里,祝家麒和金志勤都在,唯独这个唐琳娜不见了。”
李原顿时开始觉得似乎有点儿问题,他忙问:“联系了吗?”
曾宪锋说:“联系了,电话老打不通,似乎是关机了。”
李原看了一眼廖有为,这才问:“这个唐琳娜的家庭住址知道吗?”
曾宪锋翻了一页:“按照学校登记的地址,应该是荷香园A区12号楼1门402,好像是她自己买的房子。”
廖有为说:“去一趟?”
李原说:“去一趟吧。”他末了又嘱咐曾宪锋,“还是把另外两个人也盘查一下,另外让他俩调看一下监控,尤其是这层楼的。”
曾宪锋白了他一眼,廖有为连忙说:“就这么的,老曾你辛苦一下,下午回局里开案情分析会。”
廖有为和李原上了车,李原一边扣安全带一边说:“我记得当年老曾和薛文杰关系不错,是吧。”
廖有为回忆了一下:“要说起来,老曾当时性格大大咧咧的,跟谁关系都挺好,就是学习成绩不行,当时差点从警校退学。后来是我们那班主任让薛文杰给老曾补习功课,才算让他过了这一关。要说起来,老曾就感激薛文杰一个人,薛文杰走的时候,老曾还替他惋惜来着,据说还跑到他家去劝他留下来。但薛文杰那个人,跟谁也不觉得特别好。所以他们俩人关系有多好这个事儿,其实挺难说的。”
李原说:“这次这个日本人来,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廖有为说:“你还记得月初有几个人日本人跑到韩国要登独岛吧,也许跟这次差不多。”
李原瞥了他一眼:“你是说捞取政治资本?”
廖有为说:“就是这样,所以咱们反应还不能太强烈,得有理有利有节。”
李原说:“那友协他们会出面吗?”
廖有为摇摇头:“不会,因为人家说是来旅游的,非官方性质。但是现在上下都比较紧张,孙局说,到时候可能会由他牵头,让薛文杰的一些老同事、老同学作陪,大家一起吃顿饭。”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当然,你就不能参加了,孙局是希望别把气氛整得太尴尬。”
李原有些讪讪的:“这叫什么话,就好象当初是我对不起他似的。”
廖有为说:“不是对不起,顾馨蕊也不参加……对了,说起来,你跟顾馨蕊当初为什么会离婚的?”
李原愣了一下:“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来?”
廖有为说:“有点好奇,没觉得你们俩过不下去了似的,怎么就突然离婚了。”
李原说:“行了行了,好好开你的车吧。”
廖有为笑笑,没再追问下去。两个人很快到了荷香园小区,这是个99年的小区,房子从外面看已经有些陈旧了,他们并没有直接去唐琳娜的家,而是先找到了物业经理。
物业经理正在跟一个老太太说事儿,俩人站门口听了听,原来是老太太家楼上的水漏到她家了。物业经理似乎满脸为难:“我们早上拍门也没人应,打电话也没人接。”
老太太不乐意了:“那就那么漏着?我们家现在全泡了。”
物业经理有点没辙,一抬头看见门口的李原和廖有为了:“二位有事吗?”
李原和廖有为亮了亮自己的警官证,物业经理一时有些手脚发麻,慌忙走过来:“二位请坐,有什么事儿吗?”
李原摆摆手:“A区12号楼1门402的住户,你认识吗?”
物业经理想了想,指了指老太太:“就在这大妈他们家楼上,好像是个三十多岁的女的吧,姓唐。”
李原说:“这两天见着她了吗?”
物业经理摇摇头:“昨天、前天……都想不起来了,反正今天是怎么找都找不着她。”
李原说:“能带我们去趟她家吗?”
物业经理连忙说“可以”,带着两个人出了办公室。
A区12号楼在小区的角上,旁边就是小区的一个小门,小门外面是条小巷子。李原和廖有为跟着物业经理进了1号门上了四楼,物业经理敲了敲门:“你好,我是物业的。”
里面没有什么反应,经理又使劲拍了拍门,把声音也提高了八度,里面还是毫无反应,他只得回过头对两个人说:“看来没人在家。”
廖有为说:“去找个开锁公司,把门开开吧,我们要进去看看。”
物业经理慌忙答应了一声,跑回办公室去打电话。过了大概十五分钟,经理带着一个开锁工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李原给开锁工看了一眼自己的警官证:“把这个门开了。”
开锁工见是警察,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那您得给我登记一下。”说完打开自己的工具箱三下五除二就把门锁给开了,谁知道门开了一道缝就不动了。李原看了一眼,防盗链扣上了,李原和廖有为的心头同时涌起一股不祥的感觉。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命令开锁工:“把防盗链剪了。”
开锁工看了看:“这链子挺粗的,不好剪,还是用这个吧。”他拿出一把梅花口的螺丝刀来,伸手在里面摸了摸链扣的位置,用一只手捏着螺丝刀从门缝里递进去拧开了防盗链扣上的螺丝,卸下了防盗链。
李原和廖有为进了屋,再一回头,看见经理和开锁工探头探脑的,廖有为连忙喝令:“在那儿待着别动,也别让其他人进来。”
经理和开锁工一起“哎”了一声,老老实实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房间里所有的灯都亮着,李原一眼就看见卫生间的房门下面有一滩水,估计老太太家里的水就是这么漏下去的。他伸手拉了拉卫生间玻璃门,却并没有拉开。他看了一眼廖有为,廖有为冲他点了点头。李原狠狠撞在卫生间的门上,门发出了刺耳的断裂声,开了,一股血腥味儿顿时扑面而来。
一个人穿着女式的真丝睡衣,长发披散,背对着外面趴在浴缸的沿上,浴缸里已经接了满满一缸水。水龙头开着,水哗哗地流到地上,已经从卫生间流到了客厅。这个人一只手垂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把很小但很锋利的铅笔刀,一只手放在水里。浴缸里除了水之外,更加使人触目惊心的是血。李原试着探了探这个人的颈动脉,发现她已经死去多时了。
李原皱了皱眉毛,退了出来。廖有为看了里面一眼,掏出手机:“孙局,有案子,死了个人,像是自杀,安排技侦和法医来荷香园小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