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多顾馨蕊和程波他们才从荷香园回来,市局连夜召开了案情分析会。由于案情重大,局长孙宝奎亲自主持了会议。
曾宪锋先对氰化钾失窃案的摸排情况做了汇报:“这个楼是化学系的实验楼,一楼和二楼是上实验课的大实验室,这段时间放假,楼层锁上了。三楼是储藏室,楼层平时就都锁着。四楼以上全都是各个课题组的实验室,四楼以上这个假期一直有人做实验。但是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我们认为内部作案然后伪造现场的可能性很大。”
孙宝奎问:“为什么?”
程波接着曾宪锋的话说:“我们勘查了现场,发现只有窗台上有一个模糊的脚印,是向着室内的,而室内却没有发现相同或者类似的脚印。我们觉得这像是嫌疑人在误导我们的侦查方向,因为他不可能没有发现这枚脚印,就把这个脚印那么留在那里未免有点太不自然了。另外我们也勘查了空调的室外机和旁边的下水管道,但都没有发现攀爬的痕迹,所以我们觉得外部人员这样爬上来砸碎玻璃实施入室盗窃的可能性不大。”
孙宝奎点点头:“说是这么说,这枚脚印也是嫌疑人留给我们的一条线索。指纹什么的采到了吗?”
程波摇摇头:“没有,只有几个手套印,估计嫌疑人在作案的过程中全程都戴着手套。另外,我们仔细辨认了一下这个手套的印,上面没有织物的纹路,似乎是橡胶手套。”
孙宝奎说:“我记得化学实验室都要常备橡胶手套吧。”
曾宪锋点点头:“是,这样看的话,内部作案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孙宝奎说:“还有什么发现吗?”
曾宪锋说:“这点氰化钾的年头挺长了,原来的标签早都没了,瓶子上就贴了一张便签纸,写了个KCN,画了个骷髅头,其它什么都没写。但嫌疑人其它瓶子碰都没碰,直奔这个瓶子下的手,看来也是有点化学知识。”
孙宝奎说:“这点化学知识可能现在也不算太稀奇吧,对了,三楼的楼层钥匙和那个房间的钥匙都在谁手里?”
曾宪锋说:“保安手里有一把,平时就在保安室放着,要取得保安队长签字。另外,几个老师手里也有,不过这几个老师并不是保管储存氰化物的那个房间钥匙的人。因为这个系里规定,要取这种剧毒物,必须两把钥匙到齐才行。”
孙宝奎说:“除了保安外,保管楼层钥匙的都有谁?”
曾宪锋看了看小本子:“一个叫肖文敏,就是储藏室的保管员,一个叫霍基平,是实验课的代课老师,一个叫劳清,也是个实验课的代课老师。”
孙宝奎说:“有那个房间钥匙的人呢?”
曾宪锋瞥了一眼李原,又把昨天白天跟他说过的那三个名字和职务报了一遍。
孙宝奎说:“这样吧,重点排查一下这六个人和保安。如果是内部盗窃,两把钥匙加密码这三样看来是缺一不可,重点查一下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做一下两两组合。”
曾宪锋坐下了,孙宝奎问李原:“荷香园那边怎么样,这两个案子之间有关系吗?”
李原摇摇头:“不好说,现场没有发现跟氰化物有关的东西,另外我们进入的时候,房门上了防盗链,卫生间的门也从里面用插销给插上了。看死者的情况,好像是割腕自杀。”
孙宝奎说:“别净说你感兴趣的地方,死者的一些基本情况调查了没有。”
廖有为接过话头:“死者叫唐琳娜,曾经在日本读过博士,2008年进入师大化学系担任讲师,今年33岁,未婚,父母在吉林。荷香园那套房子是以本人名义购买的,去年3月份入住。丢氰化钾的那个房间的钥匙,她手里也有一把。”
孙宝奎说:“她那房子多大?”
廖有为说:“70多平米吧,两室一厅。我们问了物业和周围邻居,他们都说唐琳娜这个人平时不怎么跟周围的人交往,具体的情况,他们也说不清楚。”
孙宝奎说:“她父母知道这个事情了吗?”
廖有为说:“已经通知了,现在她的父母正在往这边赶。”
孙宝奎说:“尸体的情况呢?”
顾馨蕊开始发言:“根据尸体的情况推断,死亡时间应该是前天晚上的8点到10点之间。初步判断应该是左手腕部大动脉被割开,失血过多死亡。在死者的左手腕上发现了四道伤痕,三道较浅,不太容易造成严重后果,一道非常深,估计是致命伤,可能是死者右手握的铅笔刀割的。看情况像是先试探了三次,最后一次才狠下心。具体的情况,还要等对死者进行尸检后才能确认。”
孙宝奎说:“现场勘查什么情况?”
程波再次开了腔:“发现死者的卫生间里水龙头没有关,发现的时候水已经把浴缸灌满了,流了一点,还流到了外面。估计是死者把割开的手腕放进温度与体温相当的热水里,这样的话,就感觉不到血液流出体外,会减轻死者的恐惧感,同时也能大大降低疼痛感。卫生间的门是被李原撞开的,装的时候,插销的栓扣带着门框上的木头一块下来了。从现场的情况看,应该是死者进入卫生间后,把插销插好,然后实施的自杀。”
孙宝奎皱皱眉:“有没有可能是他杀呢?”
程波摇摇头:“可能性不大,这个卫生间是个暗卫,没有窗户,我们查看了吊顶和地面,也没有发现暗道之类的。李原说,他当时试着开过门,但关得很紧,没有推开,才撞的门。我们看了一下门和插销,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插销的栓扣虽然下来了,但仍然挂在金属杆上,栓扣上的木茬也是新的,能和门框上的豁口对上。发现的时候,应该是插着门的,此外在门上也没有发现什么被动过手脚的痕迹。”
孙宝奎说:“你说的动过手脚是什么意思?”
程波说:“比方说做点什么机关,能让人从外面把门锁上,没有发现有这种痕迹。而且这个门上的东西简单得很,除了把手,就是插销,其它的连个挂钩都没有,想做这种机关不被人发现实在是太难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把插销卸掉拿回来了。”
孙宝奎想了想:“那把刀呢?”
程波说:“只有死者本人的指纹,刀也和死者的伤口吻合。”
孙宝奎点点头:“别的呢?”
程波说:“根据李原和廖队的说法,他们找开锁工开门的时候,房门上的防盗链是挂好的。他们让开锁工拆掉了链口才进的屋,我们也看了一下链口的情况,确实上面带着的螺丝和周围的部分被划了好几道,估计是拆的时候,眼睛看不到,起子在上面划出来的。”
孙宝奎说:“房间里还发现什么了吗?”
程波摇摇头:“另外我们也在客厅的桌子上发现了一瓶开过的红酒和一个空的高脚杯,瓶子里剩下的酒大概只有100毫升左右,杯子里面的红酒还有一点点没喝尽的,目前我们能找到的也就这些了。”
孙宝奎这才把头转向李原:“说说吧,你发现什么了?”
李原稍微迟疑了一下才开始说:“有一个疑点,如果死者是独居的话,她自杀的时候完全没必要把卫生间的门关上。”
孙宝奎想了想:“这件事你怎么看呢?”
李原摇摇头:“我也说不太好,就是觉得这个现场太像自杀了,像得有点假。”
孙宝奎说:“现在下结论说是自杀还早,我看这样吧,廖有为你带曾宪锋查氰化钾失窃的案子,李原你还带着聂勇和许莺查一下唐琳娜的死因。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两个案子有关,所以还不宜马上并案调查,但你们最好能把两个案子的情况串起来考虑。”
李原回到家,已经是三点多了,他马马虎虎睡了三个多钟头就又爬了起来,洗了把脸便出门上班了。
李原一进办公室,曾宪锋已经去廖有为那儿了,而许莺则在等他。她一见李原进来:“老李,唐琳娜的父母八点多下火车,现在聂勇已经去接他们去了。”
李原从包里拿出一盒果脯:“我知道了,这个给你,别自己吃独食啊。”
许莺笑起来:“我知道,得让聂勇、老曾他们全尝尝。”
李原笑笑,往椅子上一坐,长长地打了个大哈欠:“困死我了。”
许莺把一杯水放在李原的面前:“老李,你觉得这个案子不像是自杀?”
李原喝了口水,抬头看了许莺一眼,发现她两个眼球上全是血丝:“说不好,我觉得这个现场乍一看绝对是自杀,但好像有些不太自然。”
许莺说:“有什么不自然呢?”
李原说:“说不好,昨天也看过那个现场了,老觉得有点别扭,但就是说不出来。”
许莺见他满脸的疲惫,也没法追问下去,便换了个话题:“老李,你这回给琪琪带东西了吗?”
李原点点头:“带了,不过我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许莺说:“上回那个绑架案把她吓坏了吧。”
李原的语气开始变得含糊起来:“还好吧。”
正说着,手机响了起来,是聂勇打来的:“老李,我已经接上唐琳娜的父母了,大概半个钟头之后到省厅,到时候咱们一起吧。”
李原知道他说的“咱们一起”指的是一起去认尸,但当着逝者的父母这种话终究是没法说那么明白,便简洁地说了个“行,我在法医那边等你。”
挂上电话,李原站起来:“走吧,去趟顾馨蕊那边。”说完他端起杯子把剩下的水喝光,然后和许莺出了办公室。
顾馨蕊也刚来,正在整理法医记录,李原带着许莺进来,她连头也没抬:“你们来了?”
李原自己拽了把椅子坐下:“等会儿昨天那个死者的家属要来认尸。”
顾馨蕊说:“那就来吧,唉。”她忽然叹了口气。
李原第一次看见顾馨蕊叹气,未免也觉得有些意外,但他又不太想追问顾馨蕊到底为什么感叹,便转了个话题:“琪琪开学了?”
顾馨蕊“嗯”了一声:“开学了,换了个新寝室,她好像还挺满意。”
李原一时觉得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只好干巴巴地坐着。许莺在旁边听着俩人这不冷不热的对话,看着他们不尴不尬的表情,也觉得难受得不得了。
过了好一会儿,顾馨蕊才说出一句话来:“听说,薛文杰要回国了?”
“啊”,李原的嘴里就冒出这么一个字,便愣在那儿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嗯,啊,是啊,老廖跟你说了?”
顾馨蕊摇摇头,语气有点幽怨:“没有,他不肯说,是孙局让井老告诉我的。”
李原这才知道,孙局已经把这件事让顾馨蕊的师父——退休的老法医井连生通知了她。李原的脸上不禁泛起一丝苦笑,早知如此,他和廖有为还这么遮遮掩掩的还有什么意思呢?
顾馨蕊接着说:“回来就回来吧,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干吗非要告诉我一声,这孙局有时候也有点婆妈得莫名其妙。”
许莺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也不敢多问,幸好聂勇带着唐琳娜的父母来了。李原和顾馨蕊连忙站起来,聂勇给四个人互相介绍了一下。唐琳娜的父亲叫唐利业,母亲叫冯伟玲。李原和唐利业握了握手,他发现老两口的眼睛都红红的,脸色也十分的晦暗。
该走的程序还要走,顾馨蕊让唐利业在认尸的表格上填了个人信息后,带着两人进了解剖室。唐琳娜的尸体放在室中央的手术台上,顾馨蕊掀开了她脸上的白布,冯伟玲只是勉强看了一眼就撑不住了,身子一软,幸亏唐利业及时扶住了她。
顾馨蕊和李原看着唐利业,唐利业勉强克制住悲痛,用力点了点头,顾馨蕊便把唐琳娜的尸体重又盖好。李原说:“咱们先出去吧。”
在外面,顾馨蕊让唐利业在家属确认的地方签了字。李原说:“还是先到我们那边坐坐吧,有些事情也想问问两位。”唐利业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许莺过来扶住了冯伟玲,几个人来到了李原的大办公室。
李原请两个老人坐在沙发上,许莺给他们端来了两杯水,便很自觉地和聂勇站到一边拿出小本子开始做记录。李原拉了把椅子坐在两个老人的对面,见冯伟玲的气色好了些,他才开始说话:“按说,我们也很理解二位的心情,不该马上开始问话。但也希望二位尽可能地配合,我们也想尽早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让死者安息。”
他说到这里,冯伟玲忽然抬起头:“李警官,我女儿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李原有些猝不及防:“其实……。”他咳嗽了一下,觉得还是说得直接一点好些,“其实,根据现场的情况,唐琳娜很有可能是自杀的。”
冯伟玲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就在出事前一天,她还给我们打电话,当时听起来她还特别高兴,怎么可能过了一天就自杀了呢?”
李原一愣,随即问道:“她在电话里说什么了?”
冯伟玲说:“从一开始就听她一直在笑,我问她为什么那么高兴,她说没什么,就是最近心情特别好而已。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发生了,她说没有没有,就把电话给挂了。那孩子,发生什么大事之前从来不跟我们说,老是等到事情过后了,她才告诉我们。”
李原说:“那您觉得当时她想说什么呢?”
冯伟玲摇摇头:“我也不清楚,那孩子心里想什么我们做父母的也一直猜不透。”
李原“哦”了一声,沉吟了片刻:“她是为什么事情给您打电话的呢?”
冯伟玲又摇了摇头:“她说是没什么事,就想跟我说两句话。”
李原又问:“她还说什么了吗?”
冯伟玲还是摇头:“没有说什么了。”
李原想了想:“您女儿平时和二位交流得多吗?”
冯伟玲继续摇头:“基本上没什么交流,她从去了日本之后就很少和我们联系了。回国之后,一年也打不了几次电话,一年可能也就回来一次。”
李原说:“这么说,您女儿的情况您二位也是完全不清楚了。”
冯伟玲“嗯”了一声:“她可能真的是嫌我们太唠叨了吧。”
李原有些无奈,但还是不太死心:“那您女儿在本市有没有什么朋友,或者亲戚之类的?”
冯伟玲再次摇起了头:“亲戚肯定是没有,朋友、同事之类的,她从来也不跟我们说,所以我们真的是说不清楚。”
李原这次是真的死了心:“那好吧,您二位住在哪里,我让小聂送您回去。”
许莺目送着两个老人的背影在楼道里消失,才扭头问李原:“老李,这个唐琳娜怎么跟她的父母这么不亲呢?”
李原说:“这可很难讲了。”
许莺说:“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呢?”
李原说:“我觉得咱们还是得再看看现场,确定一下她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吧。”
许莺说:“老李,你是不是觉得唐琳娜不是自杀?”
李原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有这个感觉,但目前还找不到证据。咱们先去把老程拍的照片拿过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