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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阳关区域古迹新探(1)

李正宇

出敦煌市西南行140里到南湖村,敦煌市南湖乡政府驻此。史料记载,村东南7里有汉渥洼池故址;村东北5里有汉龙勒城(唐寿昌城);村西北20余里有西寿昌城;村西南5里有古阳关。这一带名胜古迹如此密集,成为敦煌史地研究者密切注目的地区之一。自从1907年斯坦因来此考察,40年代以来又有更多的中外学者来此,弄清了若干过去不甚明了的人文地理问题,但仍多有存疑未明之处。对这一地区的考察工作,仍将继续进行下去。近年来,笔者亦多次专程前往踏勘考察,进一步弄清了一些问题。也产生了若干与众不同的见解。未敢自以为是,写出来聊供讨论。

一、石门涧、石门谷、石门山、石门烽及寿昌城

南湖村西北7里,有一座东西走向的连绵山丘。主峰顶上残存汉代烽火台一座。清雍正年间移民来此,称此残烽火台为“墩墩儿”,又以此墩名山,遂称此山名“墩墩山”。1944年,向达先生访古来此,着《玉门关阳关杂考》(发表在《真理杂志》1卷4期),形容此墩为“阳关眼目”,敦煌市博物馆在烽火台南30米处树有古迹保护标志,额题为“墩墩山烽键遗址”。近年旅游开放,每年都有大量中外游人来此访古观光、摄影留念;“墩墩山烽燧”的照片,在报刊上多次刊登,并制成风景画片向国内外发行。由此,“墩墩山烽燧”名传遐迩,成为敦煌旅游重要景点之一,也成为敦煌旅游者的热门话题之一。

笔者近年研究敦煌历史地理,多次前往踏察。根据敦煌发现的当地古代文献资料P.5034号《沙州图经卷第五》所载,才知道所谓“墩墩山”即唐宋时代的石门山;所谓“阳关眼目”的“墩墩山烽燧”即唐宋时代的石门烽;石门烽东侧峡谷一道,今名红山口,唐宋时名石门谷;穿过石门谷北流之水,今名大沟,唐宋时名石门涧,以“石门”命名的一整套古代地名,皆因此得以认定。这在当地历史地名研究上是一个颇有意义的收获,同时,为当地旅游解说提供了古老而新鲜的历史文化知识。

上述一系列古地名的认定,是从对石门涧的调查发现的。所以先从石门涧谈起。

敦煌遗书P.5034号初唐写本《沙州图经寿昌县》残卷载:

石门涧,阔七十三步,崖深一丈五尺,水深三尺。右,源出县东南三里,于县城南五步,向西出入石门谷,众水合流,可行卅里,百姓堰水以溉田。因山为号。

这段记载,关于石门涧的起止、流向、方位、深浅宽窄、得名由来等,说得一清二楚。

本卷所说的“县城”,即唐寿昌县城。此城本系西汉武帝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前后,因在渥洼水旁羁住一匹所谓的“天马”而建立的龙勒县。据《图经》记载,石门涧自寿昌城东南3里发源,流到城南5步,向西流到石门谷南口,折向北,穿过石门谷,西北流30里许,涧水渗入戈壁滩中而绝。

《图经》编纂于武周时代。《图经》之后,又有晚唐光启元年(公元885年)抄本《沙州、伊州志)(S.367号卷),内载:

石门涧,源亦(于)县南三里。

后晋天福十年(公元945年)沙州州学博士翟奉达抄本《寿昌县地境》(敦煌遗书散录第1700号。原件出土后,曾为敦煌祁子厚先生所得,今不知下落;有吕钟、向达两家转抄本传世。向达先生录本已在《记敦煌石室出晋天福十年写本(寿昌县地境)》一文中发表,吕氏录本,则保存在吕氏所撰《重修敦煌县志》稿本中)内载:

石门涧,源出县东南三里也。

后汉乾佑二年(公元949年)《沙州归义军图经略抄》(旧拟名《沙州城土镜》,编号P.2691号)亦载:

石门涧,县东南三里。

晚唐及五代三种当地地志所记石门涧,虽极简略,但都明确记其源头在寿昌县东南3里,与《图经》所载互相印证,为考察石门涧的位置,提供了第一手资料。

唐寿昌城,即汉龙勒城,今名“破城子”。大约自明朝以来,此地居民他迁,无人经营管理,致使风沙南移,寿昌城北知城东古代农田全被沙埋,城垣颓毁残破,今存西、北、东三面残垣,城内亦被流沙占据,形成三道沙梁。清雍正、乾隆以来,移民至此,已不知此城何名,鉴于城垣残破不堪,遂呼为“破城子”。城南的石门涧,同样被流沙填塞,原来“阔七十三步,崖深一丈五尺,水深三尺”的涧道和流水,因风沙填塞及后世平整农田,地貌大大改观,旧涧遗迹颇难辨识。以往的考察者未进行仔细踏察,竟未发现涧道残迹。于是把破城子以东4里许的山水沟当成石门涧。敦煌市博物馆、水利局及其他治敦煌历史地理的学者亦赞同此说。于是,山水沟即古石门涧之说,十余年来几成定论。我对此说颇有怀疑。疑点是第一,敦煌遗书各卷皆明确记载,石门涧发源于寿昌城东南3里,《图经》还记此涧经过城南最近点仅5步(2丈5尺)。若以山水沟为石门涧,寿昌城当在沟东〔山水沟起自破城子(寿昌城)东南,经城东北,流向城北〕。今循沟东沿岸踏察30余里,根本不见古城遗迹,因知山水沟当非石门涧。是所疑之一。

第二,《图经》又载石门涧过石门谷。此谷又是“因山为名”,知石门涧当通过石门谷,切穿石门山。涧流所经有山有峡,毫无可疑。今查山水沟所经悉为平漠戈壁,无山无峡。知山水沟必非石门涧。是所疑之二。

第三,据苏联藏敦煌遗书由366号唐天宝十载(751)前后《寿昌县民田簿》(拟名)记载:

张持法……[地]一段伍亩,寿昌城东五里。东尉义忠,西张法介,南渠,北涧。

王木藏……[地]一段肆亩,寿昌城北十里。东渠,西平武艺,南沙,北涧;[又地]一段肆亩,寿昌城北七里。东闯荣,西索绪,南沙,北涧;[又地]一段壹吉,寿昌城北十里。东阎荣,西阎荣,南渠,北涧。

从上引二户田亩四至的记录中,可知寿昌城东5里、城北7里及10里皆有涧。根据这个不完全的记载,可知此涧自城东5里西北流,至城北7里,继续向前,流至城北十里以远。这条涧,未记其名,按其方位及距城里程考之,必是山水沟无疑。因为从城东流经城东北,又流向城北的水涧,只有一条,即今山水沟。如此,我们知道今之山水沟唐代巳有,只是失记其名,但据方位里程考之绝非石门涧。

既然否定了山水沟为石门涧,那就需要去寻找真正的石门涧。这是因为:石门涧的位置所在,关系着寿昌城(即汉龙勒城)的认定,同时可为寻找当地一系列以“石门”命名的山、谷、烽燧提供参证。P.5034《沙州图经寿昌县》记载:无涧“源出古阳关城西南,至[寿昌]县西南十里北流,至石门烽西,正西入寿昌古城界”。由此可见,石门烽同无S涧存在一定的关系,又关联着古阳关、寿昌县城、西寿昌城等处地理位置的考定。石门烽的命名,必然同石门涧以及石门谷、石门山具有密切联系。这就是笔者为什么要在石门涧上下功夫的主要动机。

笔者首先根据《沙州图经寿昌县》卷石门涧寿昌城最近点“城南五步”的记载开始踏察。果然在寿昌城(即今破城子)西南角角楼遗址之南2丈多发现陡下崖岸,崖岸大体向东南延伸,长约百余米。涧底及南崖皆巳平整为农田。据此推测,涧之南岸,原当低于北崖。今南崖与涧底巳基本拉平,地貌更大大改观。由于南崖不复存在,今人很容易把这一段古涧道遗迹当成陡下洼地。

循北崖所指示的故涧道方向继续向东南踏察,百余米以远,涧道皆被风沙填平,尽成农田。

自农田区继续东南行约2里余,古涧道遗痕又复渐渐显现。至破城子东南3里处,涧道两岸矗立,长一百余米,涧宽约6至10余米不等。涧道东端,即此涧发源处,今为一不规则形的洼地,面积约一万平方米。洼地东北角有少量渗出积水,水北沿为流沙积成的沙粱。看来,千百年间沙梁逐渐南移,洼地北部可能有一部分被流沙填压侵占。这片洼地,古时当是众泉出露地带,泻流成涧,流向西北。这就是石门涧的水源和成因,与《图经》所载源出县东南3里之说完全吻合。这里要特别说明的是南湖绿洲之内无河流,其水源除了偶有的山洪暴发之外,境内常年流水皆为泉水。泉水之源主要来自于东南50里以远中隔数十里戈壁的党河(唐宋时名甘泉水)之渗漏。

笔者根据《图经》的记载,终于找到了石门涧的上段和源头。然后又折返寿昌城,根据《图经》所载向西北踏察。自寿昌城向西北行约3里之内,涧道同样已平整为农田,3里之外,渐见涧道,亦渐有泉水出露。由于流沙填湮,今涧沟最深处巳不足2米。敦煌市老水利干部何克中先生告诉笔者,60年代此涧犹深达十余米。当地老农吴国义告诉笔者,他小时候来涧底玩耍,崖壁很髙,爬不上去。现在这一段涧道,沿着沙梁南脚流向西北,直到红山口,南来的大沟(唐名“大渠”)汇流入涧,折北穿过山口,出山后向西北流,经南湖林场、阳关林场,到达卷槽而终。通计此涧自寿昌城东南3里起,至卷槽止,全长约30里,与《图经》所记里程相合。

唐代此涧至红山口南,汇合众水,北穿峡谷,本是以泉水为主要水源。明代以来,因此涧水源枯竭,涧道填湮,基本上已成枯涧。现在从南湖水库(旧名黄水坝。其南端即古渥洼水,唐代名寿昌海)西侧引水北流之渠,名黄水坝支渠,大体相当于唐代的“大渠”。此渠于明代以来随着石门涧填淤而取代了石门涧自红山口以下的一段。这种变化给今人造成一种错觉,似乎穿过红山口之水从来就是大渠(黄水坝支渠),根本不知道唐代的大渠原是汇入石门涧的一条支流。如今,石门涧上段填塞,下段又被大渠侵占;大渠喧宾夺主,完全把石门涧排挤出人们的认识之外。甚至考察南湖古代水利的历史地理研究者,同样被这种后起的地理变化所蒙蔽,影响了他们对石门涧位置的考察并且导致把山水沟当成石门涧的错误结论。

笔者自以为找到了石门涧。但它是不是真正的石门涧,还需要加以印证:

1.与《图经》及其它几个写卷所载,石门涧发源于寿昌城东南3里相合;2.与《图经》所载此涧流经寿昌城南5步相合;3.与《图经》所载“向西出入石门谷”相合,石门谷必是今时的红山口无疑。

4.与《图经》所载涧长30里之数相合。

图经》又记石门谷“因山得名”,这就是说石门谷是石门山的峡谷,所以称做石门谷。现在红山口东崖的小山头名叫龙头山,西崖的山丘叫做墩墩山,必是唐代总名石门山者无疑。

《图经》记载发源于寿昌城西南十余里的无卤洞时说,此涧流至石门烽西,又折而向西寿昌城流去。无卤涧即今西土沟(详见后),西土沟上段自东南流向西北,至馒头山西侧,正东约4里正对着墩墩山上的烽火台。虽然距离稍远一些,但作为无卤涧转弯处的标志,除了东面山上最高处的烽火台之外别无更好的标志可以选做说明材料。我们既知墩墩山即石门山,那么进一步可以推知,切穿石门山的峡谷应叫做石门谷,穿过石门谷的涧水,称做石门涧。根据这一命名逻辑,又可以推测石门山的烽火台叫做石门烽。现在再拿无卤涧条内关于涧沟东对石门烽的记述进行互参比定,可以认定石门山上的烽火台就是石门烽。那么今所谓“墩墩山烽燧”,也就是唐代的石门烽无疑。

我在《唐宋时代沙州寿昌县河渠泉泽简志》(载《敦煌研究》1989年第3期)中关于石门涧说过下面几句话,现在引作本段的结享语:

“随着此涧之重新被认定,与之相关的古城、古山、古谷、古烽亦均得以认定。所谓一湮俱湮,一彰俱彰。此涧之考定,其意义不独在于一水之辨明矣。”

二、无卤涧与阳关城

《沙州图经卷第五》,为寿昌县分卷。记有该县无卤涧,文云:

无卤涧,阔五十步,崖国一丈五尺,水阔八尺,深三尺。

右,源出古阳关城西南,至(自)县西南十里北流,至石门烽西,正西入寿昌古城界,可二十里。百姓用溉田苗,其水无卣,故以为号。

此涧“源出古阳关城西南”,那么阳关城当在此涧源头东北无疑。此涧由于同阳关城关系密切,成为我们考订阳关故址所在十分重要的资料,因而这条涧就特别引起我们的注意。为了弄清阳关的位置,有必要查明此涧的所在。

根据《图经》的记载,此涧自(寿昌)县西南十里,北流至石门烽西,正西入寿昌古城界。从上节的论述中我们巳知寿昌县城即今破城子,石门烽即今“墩墩山烽燧”。那么,此涧自当在破城子西南十里及墩墩山烽燧以西的区域内寻之。正好在上述界定范围只有一条涧,今名西土沟,位置、走向及水质(“其水无0”)等皆与《图经》吻合,只是涧阔崖深及水阔稍大于《图经》数据,而水深却不及《图经》所载“三尺”之数。这是由于经过千余年的冲刷,涧必然会拓宽,水面亦随之加宽;涧深必然下切,而由于K源古盛今减,加上涧面拓宽,故水深亦势必变浅。这些差异,对于稍有地理考古经验的人来说,未属意料中事,不待质而可释其疑。从而可以认定,今之西土沟,即古之无卤涧。

然而又有疑难之点,是其源头所起何处。《图经》云:“源出古阳关城西南”,而阳关城,今已尽毁无存,其故址尚不知所在,从而对此涧源头之所起亦难断定。此涧源头既难断定,则其源头东北之阳关城故址亦从而失去追寻目标。

幸好敦煌遗书中有以下三个写卷提供了破解此疑的线索:

无卤涧,源县(指寿昌县)西南十里。

2.后晋天福十年翟奉达抄本《寿昌县地境》载:

无卤涧,源出县西南十里也。

3.P.2691《沙州归义军图经略抄》(旧拟名《沙州城土镜》)亦载:

无卤涧,县(指寿昌县)西南十里。

根据以上三件文献所载,确知无卤涧的源头在寿昌县城西南十里。再读《图经》原文“源出古阳关城西南,至县西南十里北流”句中的“至”字,知当校改作“自”,读作“源出古阳关城西南,自县西南十里北流”,与其他三件文献所载“源出县西南十里”正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