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远东浪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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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有关狗的故事(6)

赵得宝窘在那里,他不是害羞,而是害怕。霎时,报纸上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故事都涌到脑袋里——有一个小伙子在路上走,突然遇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那个漂亮的女孩子非要爱他不可,把小伙子爱得激动起来,就飘飘然地跟着漂亮的女孩子走到一间房子里,这时,猛然跳出来几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说漂亮女孩子是他老婆,小伙子是在勾引他老婆。于是小伙子有口难辩,挨了一顿打不算,还把自己仅存的五千元交出去,这才逃出一条命来;还有一个小伙子,也是喜从天降,遇到一个爱他爱得要死的漂亮小姐,小伙子乐不可支,美滋滋地和小姐去酒店吃饭,吃着吃着不知怎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等醒过来一看,自己被扔在一个垃圾箱边上。刚要站起来却又觉得一阵剧痛,原来身上的一个肾被人开刀取走了。想到这里赵得宝不由得毛骨悚然,认定眼前站着的小冯是个骗子是个杀手,是个要他命的女妖精!

赵得宝说,小冯,我和你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你是穿金戴银的小姐,我是吃糠咽菜的穷鬼,你怎么会请我去酒店吃饭?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只要我能办的我肯定帮忙。小冯说赵哥你别多想,我是为了我姐的事来求你。赵得宝一听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姐?你姐怎么会认识我?小冯笑起来,说你不认识我姐我姐可认识你呀,她知道你是个老实人,是个一心一意过日子的好小伙子,她还知道你叫赵得宝,今年29岁,父亲病逝,和老母亲在一块过日子,还有一个姐姐叫赵玉梅,结婚在外面住。赵得宝一听更有些昏头昏脑,没想到自己的户口簿都掌握在人家的手里了。他愣愣地看着小冯,你姐姐怎么这样了解我?小冯笑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姐姐今年27岁,比你小两岁,曾经和你在一家工厂工作,很了解你,后来工厂破产,她就回家开了个服装店。但对你总是不忘,老是和我谈到你,我就假装修自行车来看你,果然,你这个人老实诚恳,更可贵的是你不贪便宜,多给你几元钱,你就怕得像是犯了错误。在今天这个见钱眼红的时代,能找到你这样的好人,可真是大海捞针。另外,你要是不干修车这一行,在公司里当职员什么的,穿一套西服革履,还是个挺酷的男子汉呢!总之,我姐看中你了,但不好意思直接来找你,就托我来当介绍人。

赵得宝听到这儿,脸腾地一下红了。为了找对象的事,他的姐姐和母亲没少操心,热心的邻居和工友们给他介绍了无数个女孩子,但只要是女孩子看过他一眼,就没了兴趣,不是说他是块木头,就是说他是块石头。弄得赵得宝也暗里使劲儿,再一次和被介绍的女孩子见面时,他就学着电视里的酷小伙,来个故意挤眉弄眼地说笑,故意摇头晃脑地活跃。然而这更惨,把对方吓得以为他精神上有什么问题,死活不敢再跟他谈了。可现在,天上掉馅饼了,有个小姐的姐姐看中了她,还要主动请他。赵得宝心下有些发热,但只热了一会儿,他就说,今天不行,我得回去和我妈说一下。

小冯沉吟了一下,笑了,说你老实,你还真是老实。好吧,明天见!

赵得宝怀着复杂的愉快心情回到家,在楼门口没看到母亲骂街的身影,心里又增加了一层愉快。进门一看,赵母正在厨房忙碌,这才放下心来。而且还前所未有地说了句幽默,妈,你今天骂够啦?

赵母说用不着骂了,姓何的让我骂跑了,警察倒让我骂来了,还吓唬我说要罚款拘留和劳教呢!

赵得宝说人家警察可不是吓唬你,人家在这方面说了就算。我看从今天起,咱就好好地过咱的日子。如果姓何的回来再和咱过不去,咱再和他斗也来得及。

赵母说,其实你妈也不是耍无赖的人,我这样骂街,也只是给姓何的来个虚张声势,让他知道咱不是好惹的。人活在世上,要是让人感到好欺负,那就没法过日子了。

赵得宝这时并没认真听母亲说话,而是跑到厕所门边的一块残缺不全的镜子面前,一会儿正面,一会儿侧面,照个没完。赵母觉得奇怪,平日里儿子没这个照镜子的毛病,今天这是怎么了?

赵得宝还在那里前前后后地照镜子,边照边说,妈,你看我这个小伙子还行吧?

赵母说,在妈的眼里,儿子永远是俊小伙,可惜那些没出息的闺女,一个个都瞎了眼,看不见我这宝贝的俊儿子!赵得宝说,妈,今天还真有个看中我的,可是我拿不定主意。说着就把收工时发生的事对赵母讲了一遍。赵母一听,火了,那你还跑回来干什么?送到手边的你不接,还要回来问我,亏得你还是个大小伙子!

赵得宝说,妈,你是没看见,那个小姐长得就像电影演员似的,我敢跟她走吗?

赵母说,还有脸说这些呢,你都赶不上宝儿这只狗,你看宝儿多勇敢,什么外国小姐,英国绅士的,它都敢往上冲!

赵得宝讪讪地笑着,狗懂什么?它知道什么叫厉害!

赵母说,人就是懂得太多了,才赶不上只狗!

赵得宝说,那我怎么办?

赵母说,还什么怎么办?你就去呗!口袋里多揣些钱,好菜好酒尽管要,让人家看看,咱不是穷土鳖!

赵得宝说,她是主动来请咱,咱为什么花钱?要是事情不成,那可就赔了。

赵母用手点了一下赵得宝的脑门,你呀真是得打一辈子光棍!堂堂一个男人,让女人花钱请客,不知道羞耻吗?给人家第一眼的印象就是个小气鬼,那还能办成什么事!明天你就别修什么车子了,到商店买套好看的衣服,把自己打扮打扮,像个人样儿!小姐不是说了吗,你要是当个干部什么的,穿上外国衣服,也挺酷的。

赵得宝说,妈,你也懂得酷呀?

赵母说看电视谁不懂酷,我还懂靓呢!

赵得宝第二天还是照常到车铺去修车,他舍不得失去一天的修车钱。干了一上午加上半个下午,他才恋恋不舍地挂上停业的牌子。赵得宝先到理发店去理了理干草一样的头发,并给长久处于干燥状态的发丝上擦了一些“摩丝”,弄得别人都说好,他自己却觉得古怪。不过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又赶紧到地摊去买了一套假名牌时装,地摊卖的服装比商店便宜多了。回到家里让赵母帮着试,幸亏要赵母帮着试,因为在试穿的过程中,就掉下两个纽扣。赵母不但给掉的两个扣子缝好,还给没掉的扣子也重新缝了一遍,以防万一。这样一直忙到快下班时,赵得宝这才狠了狠心坐了一回出租车,出租车一直开到修车铺门口。没想到小冯早就站在那里等他,而且还焦急不断地看手表。这使赵得宝很感动,下车时把脑袋撞到车棚上,疼得要命也不敢用手去摸一下。

小冯见到赵得宝打扮得判若两人,尖叫说,好酷呀!

赵得宝说,我酷什么,再酷也没你靓呀!

小冯说你这个老实人怎么说起不老实的话来了。赵得宝说这话不老实吗?小冯说看谁说了,你说了我就有点不对劲儿。说完就带着赵得宝走到车铺后面的一条街口,那里停着一辆粉红色的小轿车。小冯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玩意儿一按,轿车“吱”地响了一声,小冯熟练地打开车门,对赵得宝说,请吧!

赵得宝一下子又昏头昏脑了,等坐进车里,小冯问去哪家饭店时,他简直就不会说话。小冯说你喜欢去哪家饭店吃饭?赵得宝支吾了一阵说,你姐在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呗。小冯一听乐了,脚一踩油门,小轿车就缓缓驶动,不一会儿就飞也似的跑起来。

在一家不大不小的饭店,在一间不大不小的包间里,小冯和赵得宝坐定。小冯把服务小姐递过来的菜单转递到赵得宝手里,说你点菜,挑你喜欢吃的。赵得宝赶忙把菜单推回去,说你点吧,我随便,什么都喜欢吃。小冯说最难伺候的就是随便呀。赵得宝突然想起赵母的话,忙又加了一句,你点你喜欢的,我拿钱请客。说出拿钱请客这句话后,赵得宝这才感到自己粗壮了许多,气也喘得透了点儿。

小冯笑了笑,没吱声。赵得宝心下想,看来我真得要花这笔冤枉钱了。

小冯看来很会点菜,一个焖鱼,一个炒肉,再加上两个小凉菜,有山珍有海味有绿色食品,而且配双吉利。服务小姐问喝什么酒,小冯没有征求赵得宝的意见,说红葡萄酒,原装进口的法国干红。赵得宝说我不会喝酒,什么酒也不会喝。小冯说红葡萄酒象征着爱情,而且对人体健康还有益处。

酒菜上得很快,不一会儿小桌上就摆得丰富多彩,香气飘溢。小冯先把酒杯举起来,说赵哥,咱们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到一起喝酒,来,干杯!没等赵得宝说什么,小冯早就一扬脖,喝光了一杯红酒。

赵得宝见小冯喝酒那么爽快,也只得把酒喝下去,喝完后才觉得这酒只是颜色好看,却不甜不辣涩涩的没什么味道。喝完了酒后,赵得宝有点发愣,因为小冯老是不提她姐姐什么时候来,这使他不禁有些心急。支吾了半天,终于红着脸问,你姐她……

小冯突然响亮地笑起来,说我姐就在你眼前呀?赵得宝瞪大眼睛,四面看了一下,其实这几平米的小情侣间,压根儿就不用看。赵得宝如此傻得可爱的样子,使得小冯更是笑个不停。她说赵哥呀,你真是个让人心疼的人,我没有看错。

赵得宝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等小冯笑够了,他也明白怎么回事了,便一本正经地问,你有27岁?小冯点头。赵得宝说我看你只有20岁。小冯摇着头,说赵哥你也有不老实的地方。赵得宝说真的,你顶多也就22岁吧。小冯说22岁是下辈子的事啦,我心理的年龄早都超过30岁了!小冯又扬脖喝下一杯酒,突然就哭了。说赵哥,我没有姐姐,我是打着姐姐的名义把你叫来,你知道吗?赵得宝说你别哭呀,要是服务小姐进来,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哪。

小冯说赵哥,我命苦呀!说着小冯就江河奔流般滔滔不绝地讲起她的身世来,说她过去很穷,后来又很富,有汽车有住房有存款,但不幸的是认识了几个有钱的坏蛋,把她欺骗了,她为此差一点就自杀,实际上已经自杀了一次,吞下一百片安眠药,后来被人发现送到医院抢救……再后来她想到庙里当尼姑,再后来她终于想开了,要找一个老老实实过日子的男人。一次偶然的机会,听到表姐讲她们单位有个出了名的老实小伙,叫赵得宝……再后来,就千方百计地找到了你……说到这里小冯从手提包里掏出一盒烟,赵得宝从来没见过那样细长的女士香烟,他怔怔地看着从樱桃红的小嘴里,喷出一口烟,又喷出一口烟。

小冯说赵哥,和我在一起过日子肯定会享福,不说你也看到,我什么都有了。唯一对不起你的……小冯去抹又涌出来的泪珠。

赵得宝完全僵住了,他觉得他是在做梦,但弄不清是美梦还是噩梦。

赵得宝的脑子里乱了套,生活上也乱了套。修车时修着修着就两眼发直,心里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又发冷。人要是太穷了,就对任何好事都不相信,都百般猜忌。尽管小冯哭着诉说她的事,但赵得宝还是保留着百分之八十的猜忌心理。他对小冯的过去做了许多推想,最终的结论是小冯肯定是个三陪小姐,干过无数不要脸的事才挣来那么多的钱,然后,她就想找个良家“处男”来过安稳日子。想到这里,赵得宝就觉得不合算,他确确实实是个处男呀!从小活到现在,连女人身上的汗毛都没碰过一根。自己这么干净这么纯洁这么一尘不染……赵得宝突然悟道,自己挺有价值!

赵得宝对一个挺要好的哥儿们说起这件事,那哥儿们说你他妈的还猜疑什么,干过小冯的男人至少能装一火车!不过,你也别傻,你也干呀,送上门来的,不干白不干,干完了再一脚蹬开,去他妈的吧!赵得宝听了很不高兴,认为那样太没道德。另外,说不定干出一身梅毒来。梅毒还不要紧,要是艾什么滋病呢?那可就彻底玩完了!

意想不到的是,赵母对这件事倒没那么多的顾虑,她对赵得宝说,事情是明明白白,这个世界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想沾人家这方面的便宜,肯定就得吃那方面的亏。咱这样的穷光蛋,找一个有钱有车有房子的小姐,还要这个小姐没毛病,那真是大青白天做美梦,痴心妄想!人家小姐要是样样都好,能找你赵得宝这个穷光蛋吗?

不管怎么说,赵得宝还是不甘心。一夜没睡好,凌晨那阵刚要合眼,却被宝儿的叫声惊醒。他起来刚要打宝儿,只见宝儿趴在窗上,朝对面别墅方向哀鸣。赵母这时也被吵醒了,她看到宝儿趴在窗上的样子,倒笑起来,看样子姓何的回来了,宝儿闻到骚味了!

赵得宝说今天我把宝儿带到车铺去,别再惹事生非了。

现在宝儿就蹲在赵得宝面前,这家伙挺精明,在赵母面前,从来不愿靠近赵得宝;但赵母不在面前时,它却会摇着小尾巴对赵得宝表示亲昵万分。看到赵得宝不断地使用一个扳手,它就牢牢记住,一旦赵得宝再用这个扳手时,它就飞快地抢到前面,用嘴把扳手叼给赵得宝。

这时,一辆老“上海”轿车哼哼呀呀地开到车铺门前,不知怎么就吱吱嘎嘎地停了下来。从车里走出一个中年人,围着车子看了看,并朝车头踢了几下,转而走到赵得宝跟前,客气地说要借个扳手用用。不一会儿中年人就把扳手送回来,顺势也就坐下来抽根烟。陡然地中年人尖叫起来,好狗!好狗呀!说着就把宝儿抱到身前抚摸了一通,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京巴,说他是收养京巴的专家,中国的外国的,各种各样的京巴种类,他基本上收养齐了,连慈禧太后养过的京巴的第十九代子孙,都收养到了——但是,没见过这样奇异形象的京巴。

赵得宝笑道,有什么可奇异的,这是杂种,它爹或是它妈其中一只是野狗。

中年人连连摇头,不对,你说得太简单了,这是一只特别类型的京巴。太可惜了,我们老板收养了成百只京巴,竟然没有这种类型的。刚还说自己是养狗的专家,把各类京巴狗都收养齐了,这会儿却又冒出个老板来,到底是谁收养京巴啊?中年人没容赵得宝明白过来,就爽快地说,这样吧,我出三千元,把它买了。

赵得宝愣了,三千元?竟然有人出三千元买杂种狗?莫不是自己的耳朵失灵了?他看了看那个中年人,嘴不歪,眼不斜,神经挺正常。但他决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说不定这家伙是对他说说笑话开开心而已。赵得宝说,不卖,多少钱也不卖。

中年人急了,也有些火了,三千块不卖?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赵得宝认真看了看那个中年人,这家伙确实是真的在发火。他开始心动了,但又一想,这家伙要是真的花三千块买这么条杂种狗,回去肯定后悔,再找上门来就麻烦了。于是,赵得宝说,你真的要买?

中年人似乎看出赵得宝的心里琢磨什么,便急切地说,你以为我在这儿和你闲磨牙呀!说着拿出手机,手指在上面按动了一阵,就贴到耳朵上,煞有介事地说,魏总吗?是我呀,我给你买了条你从没见过的京巴,绝对没见过!什么?只要是不一样的京巴,多少钱都买!好,我给你打保票,没问题。什么?买不回来就炒我的鱿鱼?中年人关上手机,对赵得宝说,这下你清楚了吧,我们老板下令了,要是买不回来就炒我的鱿鱼。怎么样,再加两千,五千!

赵得宝更愣了,情不自禁地揉了一下眼珠子,怕自己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