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3月初的北平,春寒料峭,一阵冷风吹来,街上的行人不禁又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西城北沟沿顺承王府内,三十几个人围坐在几张桌子旁,正侃侃而谈。桌上早已经摆好了美酒、冷盘。12时,1时,1时30分……仍不见宴会主人的身影。饥肠辘辘的客人们低声议论起来,“请帖上不是写的12时午餐吗?”“是呀,不知为什么……”当时针指向下午2时时,宴会厅里走进来一位面色苍白,形容清癯,衣冠不整,甚至连领带都系歪了的人,他就是今天宴会的主人,北平绥靖公署主任,原南京政府陆海空军副司令,人称“少帅”的张学良。张学良在这里摆宴席,是为归国抗敌的留学生接见洗尘。虽然,赴宴者对张学良深染嗜毒恶疾已有耳闻,但见到他那副颓靡潦倒的样子,仍不免大吃一惊。熟悉他的人还清晰记得,多年前的张学良可是红光满面,英姿勃勃。
张学良,字汉卿,辽宁海城人,生于1901年,是奉系军阀张作霖的长子(兄弟姐妹共7人)。张作霖土匪出身,从一个“保险队”的头目,逐步成为执掌东北政治、军事、经济大权的“东北王”。在1920年的直皖战争中,张作霖助皖反直,皖系失败,段祺瑞通电下野,直奉两系共同控制北京中央政权。张作霖在北京设奉军司令部,除任东三省巡阅使外,又兼任蒙疆经略使,节制热河,察哈尔和绥远,从“东北王”一跃而为“满蒙王”。1921年第一次直奉战争中,张作霖兵败出关,任东三省保安总司令,宣布东北“联省自治”。1924年,直奉战事再起,张作霖以战胜者的身份执掌北京中央政权,自称陆海军大元帅,人称“张大帅”。1928年,蒋介石联合冯玉祥、阎锡山等进攻奉系军阀,奉军节节败退,大势已去。日本企图乘张作霖兵败之际完全控制东北,但张作霖却不甘心作日本的傀儡,奉日矛盾日趋激化。1928年6月4日凌晨5时27分,在张作霖专列行至沈阳附近的皇姑屯时,被日本关东军预先埋置的电控炸药炸毁。张作霖身受重伤,运回沈阳后死去。
也许是张家长子的缘故,张学良从青年时代起就参与军机,统领军队。1919年,进东北陆军讲武学堂第一期学习炮兵,毕业后被授予炮兵上校衔。此后,步步擢升。1926年,已是陆军中将的张学良任安国军第三军团长,进兵河南,次年被北伐军击败,屯兵保定。张学良在京汉线上指挥奉军撤退的过程中得知其父被炸的消息后,强忍悲痛,沉着镇定,指挥军队顺利撤入京奉线。6月19日,张学良化装成士兵乘坐铁闷罐车秘密返回沈阳,承袭父职,于7月2日出任东三省保安总司令,成为东北的最高统治者。
张学良主持东北政局后,面临的形势十分险峻。一时间,少帅府说客不断。日本派专使林权助以吊丧为名来到沈阳,胁迫张学良“独立”。蒋介石派方本仁北上,劝张学良把北洋政府的五色旗换成国民党的青天白日旗。美国驻华公使马慕瑞也来到沈阳,助蒋活动,劝张“易帜”。张学良思忖再三,权衡利弊,决心不顾日本侵略者的威逼利诱,以国家统一为重,毅然于12月9日通电全国:“于即日起宣布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旗易帜”。当天,南京政府的青天白日旗飘扬东北。31日,南京政府任命张学良为东北边防军司令官,蒋介石政权也暂时获得了形式上的统一。
1930年,中原大地,硝烟弥漫,蒋介石、阎锡山、冯玉祥百万大军,铁马金戈,互相厮杀,一时胜负难决。此时,张学良手握重兵,其向背对参战者的命运至关重要。各方代表云集求见,巧舌如簧,竭力争取张学良站在自己一边。9月18日,张学良发表通电,表示站在蒋介石一边。接着派兵入关,大军所到,势如破竹,使阎冯势力迅速瓦解。10月9日,张学良接受蒋介石的任命,就任全国陆海空军副司令。11月,又受蒋介石邀请到南京参加国民党三届四中全会。他虽然连中央委员都不是,但因为蒋介石立下盖世奇功,而有此“殊荣”。张学良乘坐蒋介石派的专列进京,津浦沿线的车站上,到处悬挂着大标语:“欢迎促进统一、竭诚拥护中央、劳苦功高的张副司令!”他到南京时,受到了隆重的欢迎,从车站到国民党中央党部大院,一路上彩旗飞舞,锣鼓喧天,警车开道,众人簇拥。年仅30岁的张学良成了人们恭维、赞颂的“英雄”,心中好不得意。
然而,一年以后,又是“9·18”,张学良执行蒋介石的不抵抗命令,把东北军全部撤退到关内,致使东北沦陷,遭到全国人民的责难,从此背上了“不抵抗将军”的恶名。1933年3月,热河失陷后,全国舆论哗然。蒋介石转嫁罪责,迫使张学良引咎辞职,却又假惺惺地对他说:“汉卿,我与你同乘一舟,行将倾履,若不先有一人下水,平息全国愤怒浪潮,难免同遭灭顶。因此,我决定同意你的辞职,待机会再起。”张学良含辱忍耻,代蒋受过,胸中有难言之痛,老父血肉模糊的惨景又浮现在眼前,国恨家仇一齐涌上心头,却又恨难雪,仇难报,心情十分沉重,不禁失声大哭。
1933年4月11日,张学良携夫人于凤至、赵一荻小姐和一批随行人员乘“罗西伯爵”号轮船去意大利考察。出国前,他以极大的毅力和坚强的意志,在德国医生密勒的精心指导下,在于凤至、赵四小姐的周到服侍下,戒除了多年的吸食毒品的恶好。此后的张学良如同换了个人一样,又恢复了当年少帅的英姿。
1933年底,蒋介石为利用东北军“剿共”,电召张学良回国。次年1月8日,张学良回到上海,被任命为“鄂豫皖剿匪总司令部”的副总司令。从此,东山再起的张学良和他的东北军被蒋介石推上与红军作战的道路。然而,他的内心是痛苦的。他曾对人说,“国人骂我不抵抗,我现在很希望领袖不叫我剿共,叫我抗日。我觉得剿共牺牲不如抗日牺牲更有价值。”在武昌期间,张学良曾邀请流落武汉的东北同乡,在武昌明月桥畔聚会。他请到会者每人喝一杯又苦又涩的黄连水,要大家卧薪尝胆,不忘国耻。
1935年,红军长征进入陕北,蒋介石便撤消了鄂豫皖“剿总”,改在西安设立“西北剿匪总司令部”,蒋自兼总司令,张学良仍任副总司令,代行总司令职务。于是,张学良又率领近二十万东北军来到陕甘。
11月,张学良赴南京出席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与五年前隆重热烈的场面形成鲜明的对比,到机场接他的仅仅是一个小小的侍从室主任,冷冷清清,凄凄凉凉。张学良明白,受到冷落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和共产党军队作战吃了败仗。想起五年来的经历,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苦甜酸辣咸,什么滋味都有,令他感慨万千。就在他还没理出个头绪来的时候,一天傍晚,副官把一份电报送到了他手上,只见上面写道:“11月24日,我军109师全部、106师部分,被匪军歼灭于富县直罗镇地区,109师师长牛元峰以身殉职……”犹如五雷轰顶,这封电报令张学良目瞪口呆,半响没说出话来。这已是他赴西安上任后,东北军吃的第三个败仗了:10月1日,110师被红15军团歼灭于甘泉县的劳山,师长何立中阵亡;25日,红15军团又袭击甘泉以南榆林桥的107师619团,歼灭四个营,团长高福源被俘。
张学良是个精明人,接连的失利使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对手,这是一支不可轻视的力量。他开始为东北军的前途和出路而忧虑:这样和红军打下去,打回老家去的梦想还能成为现实吗?这时,一二九运动爆发,南京的青年学生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吼声就响在张学良的身边。在全国人民抗日浪潮的推动下,张学良也想尽快从内战的泥潭中拔出脚来,把枪口对准侵略者。但是,出路在哪里呢?困惑中的他想起了老朋友杜重远。
杜重远是吉林怀德人,早年留学日本,曾任奉天省(今辽宁省)总商会副会长。九一八事变后到北平,与阎宝航等人成立“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一面进行抗日宣传,一面声援东北抗日义勇军。不久又到上海从事抗日救亡活动,并创办《新生周刊》。该杂志因刊登《闲话皇帝》一文,被日本驻沪总领事认为是污辱了日本天皇。杜重远因此被判处徒刑一年零二个月。
张学良在南京开完会后,秘密到上海会晤了仍在狱中的杜重远。杜重远诚恳地批评了张学良过去的错误,建议他联合红军抗日,并指出,杨虎城有抗日进步思想,身边又有一批爱国之士,可以与他合作,以形成西北大联合,共同抗日的局面。杜重远的一席话,使张学良受到很大启发。此后,他又找了从苏联回国的东北义勇军将领李杜,希望李杜能帮助他沟通与苏联的关系,并郑重请李杜替他介绍中国共产党的关系,相机进行商谈。
在上海的最后一天,张学良又专程拜访了孙中山的遗孀宋庆龄女士。宋庆龄在听了他的倾诉后,热情鼓励他要振作精神,用积极抗日的实际行动来改变“不抵抗将军”的形象。
张学良的此次上海之行,使他那长期郁闷的心中透进了一缕曙光。他已理清了自己的思路,那就是停止内战,联合共产党,一致抗日,但是,怎样才能与共产党取得联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