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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生花梦全集(42)

尤寡悔到了理刑衙门,那两人要他在宾馆里坐下。停了一会,刑厅吆喝出堂,便问:“那光棍在那里?”衙役禀道:“在宾馆里坐着。”刑厅大怒:“快叫拿来!”衙役飞忙出来叫唤。尤寡悔道:“怎么不在这里会客,倒在堂上相见。”又想一想道:“是了,想必因堂尊荐来的,不敢轻亵,要行官礼了。”便要往正门里走,被皂隶一把扯了出来道:“你衙门规矩也不晓得,只管乱走。”尤寡悔只得耐着气,随他进了角门,大踏步踱到丹墀,打帐行礼。早被牢子望脚骨上一棍,打翻在地,走过两个皂隶,拿他跪着。刑厅拍案骂道:“你这奴才,何等样人,好生供来。”尤寡悔只道请他尽宾主之情,谁知听这几句,吓得魂飞胆落,满身冷汗,战兢兢的答道:“小人是袁太爷的同乡朋友。”刑厅喝道:“袁太爷的那有你这样无耻朋友。”叫左右掌嘴。皂隶应声而前,打了十个耳掌。尤寡悔便像割了头的一般喊痛,忙哀禀道:“小人不是袁太爷的朋友。”刑厅道:“你实说是何等人?”尤寡悔道:“是冯县丞的妻舅。”刑厅又喝道:“我问你自己本身,谁叫你通呈脚色。再掌嘴!”皂隶又打了十下。尤寡悔哭道:“小人实是河南百姓。”刑厅道:“既是河南百姓,缘何到陕西巩昌府衙门,趋承献媚。皂隶再打!”可怜,好个尤寡悔,直打得嘴里鲜血直流,面皮肿痛,不敢强辩。只得哀哭道:“小人其实是欺贫奉富,朝秦暮楚的势利小人。”刑厅笑道:“这句讲得着了。但你这奴才,心肠奸险,阴谋制友,诡计赖婚。你害袁太爷父子离散,夫妇遭殃,又想反面趋事,把同胞姊丈,倾露其丑,伦理丧尽,良心泯灭。今日到本厅台下,还想遮饰吗!”尤寡悔道:“青天爷爷在上,这些事体,其实不干小人之事,容小人辩个明白。”刑厅道:“不辩已明,何须再辩。”便拔下八根签,一声喝打。皂隶便如鹰拿燕雀,把尤寡悔拖下丹墀,打了四十头号大板。皮开肉绽,气也没了。刑厅还叫取一面三百斤大枷,立枷三月。抬到通衢,不满数日,疼痛难熬,支持不过,早已在阎罗殿前去坐宾馆了。正是:

从前做过事,没兴一齐来。

再表冯国士,闻了这信,夫妇两个惊得面如土色,冷汗如注。又不敢不进城上任,只得择个吉日,到了衙里。尤氏只因吃了这一吓,当夜就生起病来,发寒发热。冯国士心里愈加忧闷。过了三朝,自想逃不过袁七襄的罪责,只得备了一个情节手本,到府里跪门。又在门上费了好些使用,才得报与袁七襄知道。那袁七襄把尤寡悔处死,已出了气。见说冯国士跪门请罪,并不介怀,连忙传他进来相见。冯国士听了说传他进去,便战战兢兢走进私衙。看见袁七襄,双膝跪下。袁七襄慌忙扶起道:“桑梓旧交,吾兄何必拘此俗礼。”冯国士见他和容蔼颜,并无怀恨之色,心里转觉惭愧。躬身答谢道:“冯桢昏聩无知,惑于狂妄,负罪良深,愿受府台面责。”袁七襄道:“虽有睚眦,然非吾兄过咎,小弟深知,故胸中并无芥蒂,吾兄何必如此犹疑不释。”冯国士谢道:“府台盛德汪度,知我心迹。不加罪戾,反蒙格外优容,感恩如何可报。”袁七襄笑道:“今日他乡而遇故知,自宜开怀一乐,何必拘拘抱歉。”反携他到书房里坐下,伺些寒温,留他便酌,尽欢而别。那知尤氏闻得袁七襄大度容人,虽然感激,心里越发羞惭,病反沉重。偶然一日,忽见兄弟连枷带索,哭至床前,口称饿极,要讨一碗饭吃。尤氏大叫有鬼,众丫头听见,赶至房中,忽然不见。但闻满房血臭,秽不可当。不隔三日,尤氏一命归阴。冯国士惨目伤心,凄凉贫苦,勉强具棺入殓。到得治丧之日,袁七襄反来吊唁,并无势利为凉之态,可谓世所难得。要知袁七襄与冯国士,后来交谊如何,袁化凤几时拜见父母,与冯小姐何日团圆?且听末回总成结果。正是:

南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八回

永福庵夫妇重逢

巩昌府父子会面

诗曰:

当日炎炎孰问亲,今朝寥落便依人。

早知天道循环转,悔杀绨袍不赠贫。

且说袁化凤别了哥子,在路两月,已到了阳江县。择吉上任,谒孔庙,参上司,忙过数日,升堂视事。真个清廉正直,毫不徇私。抚按司道,见他幼年有才,且刚方廉洁,十分钦重。在任上做了一年有余,袁化凤已是十四岁。忽然一夜,梦见白衣女人,对他说道:“你明日数该夫妇相逢,不可错过。”袁化凤陡然惊醒,想道:“白衣女人,定是观音大士,怎向我说明日夫妇相逢,若论冯家姻事,已经断绝。况已远去陕西,何由得会?若是别的,我又不曾聘定,那里便是夫妇?”好生委决不下。到得次日清早,传问衙役:“这城内庵院中,可有白衣大士?”要去拈香。衙役禀说:“只永福庵中有一尊白衣观音,极是灵感。”袁化凤大喜,忙备了香烛,径到永福庵进香。

原来那永福庵,就是冯小姐焚修之处。那白衣大士,就是冯小姐终日礼拜的。这日,闻知县要来烧香,法慧慌忙着人打扫伺候。袁化凤下了轿,直入殿中,在观音座前拈香礼拜。立起身,看那佛像,俨然梦中所见。正咨嗟叹异,忽老尼献上茶来。袁化凤一边吃茶,偶见壁上贴着几行楷书,便上前细看,却是一首绝句。其诗云:

红颜何事老祗园,盟腹当年已属袁。

儿女不关贫势力,春风莫漫入桃源。

大梁袁门冯氏题

袁化凤看完,不觉吃惊道:“观其诗意分明就是冯小姐,缘何在此庵中?况他父亲已往陕西,难道女儿竟不带去?”又想道:“或者去了,也不可知,此笺还是当年留下的。但此女念念不忘袁氏,语语不负前盟,足见少年烈性,为我守贞,宁甘在此出家,不肯改适。若非神天指点,我几乎负了他这段苦节,岂不冤屈死了。”正踌躇之际,那老尼又走过来。袁化凤便问道:“壁上这幅笺儿,谁人写的?”老尼跪禀道:“是前任冯老爷的一位小姐,在此出家,常常写这些东西,贴了满壁。”袁化凤道:“如今冯老爷可曾带他同去?”老尼道:“冯老爷临起身时,与奶奶两个,着实劝他同行,那小姐不知为甚么,苦苦的再不肯去。老爷奶奶都拗他不过,只得丢着他去了。如今这小姐尚在庵中。”袁化凤道:“今年多少年纪,可曾祝发了?”老尼道:“今年已一十五岁,因冯老爷、奶奶再三吩咐,故此还不敢与他祝发。”袁化凤道:“既然如此,我有个阴情与你商议。我其实姓袁,幼时为刘太监抚养,故顶了刘姓,今太老爷现做陕西巩昌府太守。当初曾与冯老爷指腹联姻,我实是冯老爷的女婿。只因太老爷与我自小分离,冯老爷当年又有背盟之意,后来两家做官,天各一方,故十三四年没有相会。烦你将这些说话,述与小姐得知,我与小姐实是夫妇,可请出来一见。”那老尼领命,进去了半日,出来回复道:“老尼曾道达老爷之意,与小姐知道。小姐说当年指腹联姻,后来参商离别,果然不差,但与老爷从未识面,何敢便认姻亲,难以冒嫌相见。特托老尼代禀,望老爷鉴谅。”袁化凤道:“我原料他真伪未知,自然不肯轻见。且修书报知太老爷与冯老爷,自然便有个凭据了。”说罢便上轿而去。不隔一月,袁化凤忽奉特旨,钦取入京。各司无不骇然。远近缙绅,争来谒贺。袁化凤酬应了数日,打点进京。因想冯小姐姻事未妥,此番若不用心,便难相会。意欲将他送至冯家任娶,俟便完婚。便唤老尼与他商量。小姐也恐失之对面,终无结局,只得应承。袁化凤便向驿传道:“讨了火牌,并侍女奶娘,一同送至陕西巩昌府冯国士衙里安置。”自己也在布政司起了勘合,驰驿进京。各官饯送,好不烜赫。到了京中,仍住在刘瑾宅内。次日,天子召见,赐酒赐缎,极其恩荣,竟除授山东道监察御史,在京做了一年有余。袁化凤只因想念父母,虽然袁吉已往任所报知,后来有几次书信往还,然终久未曾见面,心中郁郁不乐。兼之冯小姐姻事,至今耽搁。“我今年已十六岁,他也十七岁了,屈他标梅空待,于心何安。”便与刘瑾商议,出疏告假,省亲归娶。一连五疏,天子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