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调查研究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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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郑维山将军落难记(3)

“客官是想回家还是找红军?”老人问。“找红军!援西军过了黄河吗?”郑维山问道。“没哩!这里离黄河只有50里,你还是顺着红军来的路东渡黄河保险。”老人指点着。“太好了,我明天就过河去。”“巧了,我明天也要过河去,到亲戚家办事,你就跟我一道走吧,遇到人你装哑巴就没事!”老人的儿子说。

第二天一早,郑维山与老人的儿子做伴同行,朝黄河渡口走去。太阳偏西时,到达渡口附近。八十八师渡河西进时刷写的“反对独裁卖国,反对内战,联合起来,共同抗日!”“建立一个和平、民主、自由的新中国!”“打通国际路线”等大幅标语,依然清晰可见,他冷寂的心忽然温热起来。望着滔滔的黄河,勇士们驶木船,战恶浪,一举突破黄河天险的雄壮场面,又出现在他的眼前,恍如昨日发生的事。

红军三大主力会师结束了历时两年的长征,各自奉命踏上新的征程。1936年10月下旬,红三十军奉命赶至甘肃靖远集结待命。不久传来中央军委的指示,令四方面军由靖远附近渡黄河,北取中卫和定远营,配合河东红军执行“宁夏战役”计划,达到战役目的后,再打通国际路线,获取苏联援助,东返抗日。四方面军指挥部决定由郑维山任政委的八十八师担负渡河前卫任务,为大部队过河开辟登陆场。师里确定二六三团为渡河前卫团,二六五团、二六八团为二梯队。

接受任务后,军长程世才带领八十八师的几个领导同志察看地形,选择渡口。靖远县城有邓宝珊部队驻防,为隐蔽战役企图,八十八师没有派部队攻打,只是严密封锁和监视。县城以南的黄河水面较开阔,水流相对稳缓,沿岸多梨树,绿柳成荫,遮天蔽日,正是偷渡的理想地方。10月23日,接到四方面军关于渡河西进的正式命令,八十八师师长熊厚发、政委郑维山指挥二六三团趁夜抢渡。但船行至河中心时,出了岔子,由于当时侦察不周,渡河点选择不当,渡船到达的只是河中的一个小岛,主流还在那边。为不暴露渡河企图,只好下令叫渡船折回,重作准备。

24日夜,月淡,星稀,风紧。二六三团的勇士们驾着木船,穿越恶浪,一举突破黄河天险,在虎豹口(今河包口)偷渡成功,一阵猛冲,打散了敌马步青的河防部队,占领了滩头阵地,随后,二六五、二六八团陆续过河。当时一共只有十五六只小船,摆渡大部队颇费时间,往返一次,至少一个多钟头。滔滔黄河,奔腾咆哮,小船摆渡,颠簸飘摇,十分惊险。从25日至28日的拂晓,红三十军、红九军、红五军及方面军总指挥部才渡完。红三十一军、红四军等兄弟部队,因敌重兵封锁,未能过河。从此,河东、河西两岸的红军被滔滔黄河隔断,东岸红军向打拉池、海原一线集中,待机歼敌;西岸红军北进一条山,开始了孤军奋战的艰难历程。

过河的西路军共有两万余人,当时的行动目标和口号是“打通国际路线”、“配合一方面军夺取宁夏”,大字标语赫然刷在墙上。时值深秋,早寒的西北气候,已是冷风飒飒,刚经历两过雪山、三过草地的长征跋涉和数月的连续苦战,还未得到休整的部队,干部战士极为疲乏,兵员不足,弹药和装备奇缺,药品少得可怜,冬装也没有着落,无数困难压得指战员喘不过气来。但是,听说是执行党中央的命令,打开北进宁夏的门户,指战员们二话不说,挺直腰杆,豪情似火,英勇进击。10月27日,八十八师与八十九师协同作战,在吴家川击溃敌骑五师第一旅马禄部,28日又在尾泉击溃骑五师祁明山旅。其后,八十九师即向景泰城前进,八十八师又相继击溃敌军一部,攻克敌重要渡口五佛寺,挫敌凶锋。

可是如今,郑维山却孤独地站在黄河边,叫花子一般凄凉。古来征战几人回,大军西进的宏伟脚步声已消失在祁连山,两万多忠勇的将士有几人生还?他率领的八十八师数千能征惯战的勇士们,大多已血洒荒原、骨埋祁连。师长陨落西天,他这位师政委如今孤身只影重返渡河口,目睹此景,怎不揪心断肠。一阵失败后的孤寂和失落感袭上心头,他的眼睛模糊了,热泪垂在消瘦的脸颊上。

“咋啦?走不动了?前面就到了!”老人的儿子见他落泪,以为是走苦了。他哪能理解郑维山痛苦的心。“眼睛迷上了沙子,不碍事,流流泪就好。”郑维山用枯瘦的巴掌抺抺眼睛掩饰着。老人的儿子临走时,又嘱咐他:“你碰到人不要说话,你一个人不要坐羊皮筏子过河,你在渡口等着,碰到穿漂亮衣服的可以一起过。”

他在河边坐着,一颗落寞之心感受着寂寥的涛声,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有发现穿着讲究的人。天黑时光,恰好有四个穿破旧衣裳的老百姓过河,他觉着穿破烂衣裳的人比穿着讲究的人可靠,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着上了羊皮筏子。

过了河,他给船老板一块法币,便在岸边休息,天黑后朝靖远城走去。他不敢进城,从城南沿着通向会宁的大道走去。到达会宁境内,发现气氛不像河西那么紧张,便改为白天行走。他翻过六盘山,大约已是6月天气,太阳下走起路来汗流不止,一身笨重的烂棉袄成了累赘,加重了行走的负担,可又舍不得扔掉,棉袄里头并无单衣,总不能光着脊梁走路吧,何况晚上棉袄可以当被盖。

这时,讨饭不那么顺当了,好在他身上还有几块钱,一直省着未花,每天便花几角钱买一个大锅盔背着,饿了啃几口,到沟边捧点水喝,倒也自在。到了平凉以北的十里铺,花几角钱在小店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听当地人说,平凉城里驻有“中央军”,为防意外,他赶忙离开十里铺,朝东北方向疾走。他归心似箭,一口气走了20多里路。中午,他到了一个小镇,正好逢集。赶集的人熙熙攘攘,十分热闹。他拣一个僻静的小吃摊子坐下,刚想买点东西吃,忽见一位戴红五星帽子的战士从他身边一闪而过。他见了红五星比见了救星还兴奋,立即起身悄悄尾随那战士朝镇北走,战士也发现了他,但双方都没有打招呼。走了不远,那战士回头望了他一眼,算是打了招呼,便一头钻进一个地下大窑洞,他也跟了进去。他抬头一看,惊喜不止,一大片红五星在他眼前闪烁,原来这里住着红三十一军的一个侦察排。他们获知郑维山的身份后,排长立即给他指点了到镇原县城的路。因为侦察排要执行紧急任务,就叫他到镇原县城找援西军去。他急如星火,快步向镇原走去,来到县城已经天黑了。他不敢贸然进城,便绕着城墙转了三匝,到晚上11点钟才叫开城门。进了城正好碰上援西军随营学校的校长张贤约,收容了他。

他领来了夏装和日用杂物,急忙换了装,为的是防止虱子扩散。他脱掉那件给他带来温暖和痒痒的烂棉袄,点把火烧掉,用毛巾把身上的污垢和虱子卵擦干净。先把虱子彻底打发了,才穿上新军衣。刹那,浑身感到清爽,似乎比洗了一个澡还痛快。他在镇原休息了一个星期,又由三十一军的同志把他送到了延安。

死里逃生回到了党中央所在地,他高兴得夜不能眠。不几天,他遇到了在祁连山失散的警卫员,他被马家军冲散后,吃了不少苦头,比他早七天回到延安。过了一个多月,熊德臣也回到了延安,经他俩分段证明,组织上很快给郑维山做了结论,恢复了党籍,分配到抗大四队学习。

河西征战的悲剧和郑维山落难的经历,在他的生涯中是一片阴影。他走出这片阴影只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可是,关于“逃兵”传说的阴影,却一直笼罩着他。结论搁在档案里,看到的人很少,不可能起到大面积澄清误解的作用。但是,阴影并没有把他裹住,他的心灵里有一片阳光。

人生不可能是晴空万里,总会有些阴影,要紧的是自己不能被阴影裹住。坚定地走出人生阴影的人,历史才会承认他是强者。

原载《中华英烈》2000年第6期。郑维山曾任察哈尔军区司令员,晋察冀野战军第三纵队司令员,第六十三军军长,第十九兵团副司令员、代司令员,北京军区副司令员、司令员,兰州军区司令员。1955年被授予中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