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这个时候,周国立也没有像那个女人一样以牙还牙。他仍然态度和蔼地向女人解释,且再次陪母女俩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这次检查,把他身上仅剩的85元钱也全部花光了。周国立仍想着受伤的小女孩,他说别的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怕孩子真的还有别的病没检查出来,要是为此耽误了孩子,那可就不应该了。
等孩子全面检查后,周国立再次对女孩母亲说,我真的是为了救孩子才上医院的,你应该相信我,我们出租汽车公司的名字叫忠信,我们都应该以诚信为本。女孩母亲冷冰冰地说:既然你没有撞伤我的孩子,为什么要送她去医院?既然你没有撞伤我的孩子,为什么又和我们一起为孩子做全面检查?你可以走哇,就像那些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的人一样扭头就走,你甚至可以骂一些粗话来表现你的愤怒,为什么你既没有走也没有表示恼火,这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你心中有鬼。你怕我们记住你的车号告发你,你要是抽身离去就是逃逸,所以你不敢。周国立说:你显然误解了我的态度。我这样做是因为我们都应该讲文明,我是按照文明市民的标准要求自己的。再说,我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有人要车,我能因为乘客有伤就拒载,何况乘客是个孩子,她需要尽快治疗,我是按照文明行车的要求去救人的。你可能不会理解我的举动,但我确实是这样想这样做的……
女孩母亲说:你也别说那么多,我这就是讲文明。我只相信我的孩子,我不会相信你。但我告诉你,今天这事不算完,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去告你……
周国立看着女孩母亲蛮横的表情,立时就知道受伤的女孩何以撒谎了。这是一个不知文明为何物、在精神健康上具有病态的家庭。你和这样的人去谈精神文明,仿佛是对牛弹琴。在城市生活中,精神文明建设很大部分是关于人际关系的,在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的精神文明就是关于爱的学问。人应该学会爱,爱人,爱邻居,爱社会,爱单位,爱祖国,要学会关心人,关心他人,人不能光为自己活,还要为别人活。这是爱祖国爱人民的最早的单元训练。这是一门基础课。一个不会爱别人的人根本不可能爱祖国爱人民。显然,这个家庭缺少这样的东西,因为这个母亲有一个视他人为地狱的逻辑法则,在这种法则推理下,人都是自私的,根本不可能有为他人活着的理念。因此,这个家庭不会给孩子关心他人的教育。由于这个基础道德素质的缺失,使这个女孩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明明知道是和他平行而驶的机动三轮车将自己撞倒,却恩将仇报,竟一口咬定送自己治疗的周国立是肇事者。都说孩子最纯真,有安徒生的童话《皇帝的新衣》中那个说真话的小孩为证,可是,如今孩子也不再纯真了,他们也成了撒谎者,为什么?眼前的这个母亲就是原因。正是有了这样的母亲才会有这样的儿女,表面看,似乎一切皆因女孩撒谎,但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一切的因由,皆因文明素质的缺失而引起。
从金马小区回到家中,已是中午一时左右,沮丧透了的周国立啥也不想干了,他不停地扪心自问:
今天这事究竟谁错了?周国立坚信自己没有错。第二天一大早,周国立就写了一张告示,贴在出事地点一家单位宿舍门口,请求目击者站出来为自己说句公道话。
这是一张告示,也是一张求助信。在一个城市里,见死不救已是司空见惯,而做了好事反而自身难保遭人冤枉,周国立的心情是相当沉重的。妻子张亚娟见他受气,埋怨他不该管闲事,要管也得挑挑人家,像这种四六不懂没有良心的人管他何用?咱们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咱绕着走还不行吗?对妻子的埋怨周国立无以应对。这是一种现实存在,也是人们的一种智慧选择。但是,正是这种智慧影响着一个城市的道德水准。如果全城的人都对一个需要救助的人避之不及无动于衷,那么,这个城市还有什么希望可言?但是,要改变这种现实该需要多么大的代价呀。周国立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代价的一部分,他现在正作为一个沉甸甸的代价去填充那个道德的罅隙。周国立想到了抗争。于是就想到了写寻找目击证人的告示。在写完一张告示时他有些心神不宁,他想,万一那些目击证人寻找不到怎么办?或者是目击者不愿出来管闲事,或者是像那个撒谎的女孩一样颠倒黑自呢?他此时把全部希望都倾注到了这张告示上,这是正义在面对漩涡时向社会伸出的求助之手!他需要社会的道德援助和文明支持,只有目击者站出来证明他的无辜,才能还他一个清白。
目击者能出现吗?
正是上班时间,周国立的告示一贴,立时就围满了人,有人看着看着说话了,说,我当时就在现场,我愿意为你作证。
说这话的是石家庄市工业品进出口公司经理朱北印,他在证明材料上这样写道:
我在市外贸工作,家住市印钞厂宿舍。6月22日(星期日)上午9时左右,我正在谈固西街(印钞厂宿舍东门口)骑自行车由南向北行驶,突然在身后左侧有一女学生连车带人摔倒在地,同时一辆机动三轮车一而过。我马上下车扶起女学生,同时向前大喊了一声:三轮车别走!在这时,一辆出租车正好从后边过来,停在现场前5米处,我赶紧把女学生扶上了汽车,司机同志二话没说,拉起来就走了。这就是我亲眼所见的一幕。我认为司机同志这种救死扶伤,不计名利的精神应当受到表扬,同时我们都要为弘扬民族正气做出贡献,我们应该向这位出租车司机同志学习、致敬。
同时出具证明的还有华北蓄电池集团公司的职员张英文同志,她写道:
6月22日上午9时左右,我骑自行车在谈固西大街向北而行。刚过裕东小学不远,在我前面五六米处,看到一穿黑裙子的女孩骑自行车与同向而行的机动车三轮车尾相撞而摔倒。这时在我右边的一个男同志急喊三轮车停下,并将小女孩扶起后拦住了一辆出租车(车号:92022),让出租车帮忙将小女孩送往医院。
还有人在告示上写了自己的姓名、住址、联系电话,他们都表示愿意为周国立作证。
对周国立来说,每个目击证人就是沙漠之中一片绿洲,他原想哪怕只有一个目击证人能站出来呼应那个门市部姑娘,就证明人间自有真情在。然而,这份小小的期待却得到了超额的回报,竟有五六个目击证人为他说话,这使他大喜过望。他的腰板一下子硬了许多。他意识到这些人之所以主动站出来为他说话,并不仅仅是为了给自己讨个说法,而是为了社会良心,为了维护公共的道德尺度。这些正直善良具有正义感的人们就是一个城市的文明基石。
周国立又一次来到了金马小区。他把那些证明材料拿给那位女人看。但是,他再一次遭到了狙击。那位女人的态度更加恶劣,她不看这些材料,也不听目击证人的证言,她坚持说这都是串通好了的,她谁也不信,只信孩子。但是她拒绝让女儿出面对质。她的冷若冰霜的态度,让周国立触摸到了人性中最阴暗最丑陋的部分。他感到茫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果然,三天之后,周国立接到石家庄市公安交通管理局事故科的通知,他被女孩的母亲告为交通肇事,他的车被封存在事故科接受调查取证。
从6月22日以来,一直到7月13日,周国立一直没有正常工作。他不仅为撞伤女孩付了107元医疗费,还承担着营运车辆的经济损失,并因为延误了二环路费、服务费、养路费被罚款,前后加起来,使他蒙受了几千元的经济损失。除此之外还有精神上的打击。周国立一直是公司的先进典型,在讲文明、树新风活动中一直走在前列,是大家公认的文明使者。然而,此事一出,各种非议接踵而来,有人说他过去做的好事全是假的,是为了沽名钓誉,说他文明使者是假,企图肇事逃逸是真等等,给他的身心带来极大的伤害。
在这一阶段,周国立的情绪坏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