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赵自忠的黯然离去，在杜斌的心上揉进了一把盐，使他痛彻骨髓。杜斌来到昌海市不到两年，最亲密的老师离他而去，他的心境苍凉了许多。
教育系统吃空饷的事被他查出来后，刘玉林不阴不阳的态度，让他觉得迷惘。虽然市委书记赵法瑶暗中支持他，杜斌却觉得心里没底。
这天晚上，杜斌参加完电大校长的宴请，坐在车上往回赶，手机突然响了。杜斌接听，是郭林的电话。郭林说：“杜市长，您在哪呢？我想去拜访一下您。”
杜斌知道他这个时候来看自己，肯定是为了他的校长被撤职一事。他说：“我在朋友那，得很晚才能回去。”说完，他把手机挂了。
杜斌怕郭林堵在宾馆门口等自己，就对王超说：“把车开到你家门口，你回家吧，我想出去透透风。”王超没多问，在家门口下了车。杜斌开着车朝恤品江而去，他想去那里吹吹江风。
手机又响了，他以为是郭林打的，拿起来一看号码，是吕慧的手机号。“喂……杜市长吗？”话筒里传来吕慧试探性的口吻。
“啊，是我。”前面对向开来一辆大货车，大灯晃得他睁不开眼，杜斌踩了刹车。
“杜市长，我想请你吃饭，能赏光吗？”吕慧的声音优美、圆润，容不得杜斌推辞。
“这……”杜斌犹豫了下，没说已吃过，问：“在哪？”
“在我宿舍。”
杜斌没想到吕慧会邀请他去她的宿舍，迟疑了下，还是答应了。
吕慧住的楼房比较偏僻，楼房是栋旧的，这里住的大多是外地来昌海打工的人，基本没有固定上班的，所以杜斌才敢去。要不，他怕被人看见认出来说闲话，说啥也不敢去的。
楼道里很黑，门灯都坏了，租住的人为了省钱，也不安灯泡。杜斌摸黑上了楼，按响吕慧家的门铃，里面的吕慧好像就在门口守着似的，门铃刚响了一声，她就应声打开了房门。吕慧穿着一件淡粉色睡衣，领口开得很底，能够看见里面两只饱满的乳房若隐若现。她刚洗过了头发，吹过风后蓬松地披在肩上。吕慧对杜斌莞尔一笑，顺手扔给他一双绣花拖鞋，说：“请进。”
杜斌换上拖鞋，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说：“都几点了，怎么才想起请我吃饭。”
吕慧羞涩地笑笑，把杜斌让到沙发上坐下。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在这没有亲人，就冒昧地给你打了电话，打完了，又后悔了，我觉得自己有点太冒昧、太不自量力了。可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赏光，亲自来了。”
“呦，是你的生日啊，你早告诉我，我肯定会亲自带束鲜花来啊。”杜斌笑说。
“大市长能亲自来，我就满足了。”吕慧俏皮地说，“比收到鲜花还高兴！”说完，她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她将杜斌领进餐厅，餐桌上摆了四个菜，是做工都很精细的朝鲜小菜，还有一个蛋糕，上面插了两根蜡烛。杜斌知道自己为什么答应吕慧来她宿舍了，他不喜欢那些个性张扬的所谓女强人，更不喜欢不伦不类的中性女人，他最喜欢的，就是温柔、贤淑的传统型的女人，雅芳就是这种类型的女人。而雅芬却是风风火火的女强人，所以不管她如何向杜斌展开爱情攻势，杜斌打骨子里就不喜欢。
他想，也许自己从小失去母亲的爱护，非常渴望温柔、体贴、近乎于母爱的那种女性吧。吕慧身上的柔美与贤淑，时常令杜斌心动。
“我已经报考了上海一所大学的培训考试。”吕慧在两个高脚杯里倒满红酒，在桌子对面坐下。
“好啊，双喜临门，祝贺你！”
“谢谢！我准备脱产专心学，学期三年。”杜斌愣住了，“脱产的，还要三年？那等你毕业时，我早回省城了。”
吕慧转移了话题，说：“杜市长，最近这阵子，真难为你了，顶着那么大的压力，还在为昌海市的教育而奔走呼号，与俞思卿他们那些人斗智斗勇，真不容易。”说完，她和杜斌撞了下杯，抿了口红酒。
杜斌放下杯子，夹了点辣拌蕨菜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说：“好吃。真好吃！”他举起酒杯，示意吕慧干杯，俩人喝了口。
“说起这个，我还得谢谢你呢。”杜斌抬头看着吕慧秋波荡漾的眼睛，说，“查处吃空饷这件大事，多亏有你暗中支持，我才能支撑下来。”
吕慧夹了块辣白萝卜，放进杜斌的盘子里，“我怎能不支持你呢？这些问题，都是一直压在我心头上的一块石头啊！这些年来，可把我压坏了。可是我太懦弱了，个人的力量太微弱了，小泥鳅掀不起滔天大浪。”
“你低估了自己的力量，”杜斌看着她柔弱、无奈的眼睛，眼神坚定地说，“也低估了那些教师的素质，俞思卿他们再盘根错节，只要所作所为心存私欲，早晚会栽跟头的！”
“我知道。”吕慧低下头，柔声说，“但我有时很矛盾，也很懦弱，不像你这么勇敢。”
杜斌说：“对于邪恶的东西，你越软，它就越猖狂，越顽强！”吕慧赞许地点点头。
元旦过后，学校要考试放假了。直到这时，杜斌布置的自查自纠吃财政空饷的事，也没几所学校完成。
为此，杜斌非常恼火。他直接打电话给第一中学校长孟繁荣，把他狠狠训了一顿。等杜斌发完火，孟繁荣说：“杜市长，你光拿我撒气有啥用？我不是不听你的话，可是我也不好当这个自查自纠的先锋，让领导和别的学校戳我的脊梁骨啊。”
杜斌听出了弦外之音，但不管他怎么追问，孟繁荣就是不说。杜斌知道，孟繁荣是俞思卿的学生，跟陈鹏关系也不错，当初孟繁荣因与女教师偷欢，被女教师的丈夫堵在床上，组织部要撤他的职时，是陈鹏和俞思卿力保，他才保住校长职务的。杜斌知道，给孟繁荣打这个电话是白费，他不会听从自己的安排。撂下电话，杜斌只好给吕慧挂电话。
听了杜斌的诉说后，吕慧说：“这回你领教了吧？这就是昌海市的教育界，为什么下面迟迟不动，还不是局里有人暗示，给下面施加压力。”
杜斌什么都明白了。他拨通了赵法瑶的电话。赵法瑶听后，说：“没想到啊！这个俞思卿竟有这么大的能量。杜斌，你不用灰心，我直接给他打电话，敲打敲打他！”
赵法瑶放下杜斌的电话，就给俞思卿挂了过去，“喂，思卿吗，是我啊，赵法瑶。”俞思卿接到市委书记的电话，有点受宠若惊，连忙说：“哎呀，赵书记，您工作这么忙，还给我打电话关心我的工作，我真不知道如何感激你了。赵书记，我马上就去您办公室，当面向您汇报。”
赵法瑶在电话里阻止了，说：“你别来了，我一会儿还有事。这么个事，听说前段时间你们和杜斌一起开了个大会，布置了在教育系统开展有关吃空饷的自查自纠工作，我就想问问，你们自查情况进展得怎么样了？”
俞思卿没想到赵法瑶会问这个问题，一时有些语塞，“哦，这个事啊，是这么回事……”俞思卿支支吾吾，赵法瑶打断他说：“是不是进展得不顺利？你说说是什么原因？或者有什么阻力？”
“没有，没有！”俞思卿说，“赵书记，没什么阻力，可能是各学校只注重寒假考试，疏忽了这个事。”
“没阻力就好，”赵法瑶说，“那下学期开学前，你就把清查结果报给我！”
“行，行！赵书记，到时候，我亲自向您汇报。”俞思卿话没说完，汗水滴落在桌子上。
赵法瑶给杜斌挂电话，通报了他跟俞思卿通话的内容和结果。杜斌对赵法瑶心存感激，说：“谢谢你支持我工作！唉，如果没有你的支持，我真挺不下去了。”赵法瑶其实挺喜爱这个得力干将的，便使用了一个激将法。
“怎么，挺不下去了？熊了？”
“不瞒您说，压力很大，阻力更大！”杜斌的话语中透出一股疲惫的感觉。
“干啥没压力？你说说，都是哪方面来的？”
杜斌迟疑了一下，他不知道跟赵法瑶说了，对自己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赵法瑶鼓励他说：“说呀，难道你连我也不相信？”
“教育局班子成员的阻力，就不用说了，”杜斌说，“他们采取的是拖延战术，想把这件事拖黄了。”赵法瑶“唔”了一声，杜斌继续说：“还有，市政府这边，刘市长和陈鹏也不太支持我，他们都说那是历史遗留问题，查起来很困难，因为以前的许多财务资料可能因保管不善，而丢失、销毁了，真要大规模地在全市教育系统开展自查自纠，会伤时费力的。而且，效果可能也不太好……”
杜斌停了下，赵法瑶说：“继续说，我听着呢。”
“人大那方面，也有话传了过来。”杜斌说。
“啥？人大也干涉了？”赵法瑶问道，“谁呀？是不是原道石？”
“是原道石。”杜斌说，“他打电话说，昌海市的中小学校长都不容易，在教育经费不足的情况下，能甘于清贫，不被社会上的物质利益所诱惑，还想方设法改善办学条件，应该给予肯定和表扬。他说，至于个别学校吃财政空饷的事，虽然错误严重，但那只是个别现象，这么大规模地搞清查运动，是小题大做，恐怕会有打击一大片的嫌疑，可能会伤害一线学校领导的积极性，影响昌海市的教育教学水平。”
“他还把自查自纠与以前的运动联系起来了？”赵法瑶说，“这么说，就是说你‘左’了？你是怎么答复他的？”
“我把这个问题在教育系统的普遍性，跟他分析了一下，”杜斌说，“我告诉他，这是基层广大教师一再反映的问题，一线教师对这个事很反感。我还说，这是您亲自过问，并大力支持的。”
“你小子挺聪明呀！”赵法瑶肯定地赞许道，“拿我当挡箭牌，行！以后谁要是再去你那说三道四，干涉你，你就说这是我的意思，我做你的后台老板！”
“谢谢！谢谢您！”杜斌感动地说。
学校放寒假了。春节快来了。按照规定，像杜斌这样家在外地的挂职干部，在春节期间是可以比别人多休息一些日子的，有的从过小年开始就放假，一直到正月十五以后，才回到挂职的地方上班。杜斌坚持按照国家规定的法定假日休息。
一天晚上，在楼下小餐厅吃过晚餐，杜斌回到宿舍。他打开本新书，想看一会儿。翻了两页，他把书合上放在沙发上，走进里屋，将书柜下边的柜门打开，他着实吓了一跳。两个柜子都被高档烟酒塞满了。他又打开中间的抽屉，看见六个信封躺在里面，挺扎眼的。他想，自己这还是能挡的都挡了回去，能退的都退了回去，剩下的烟酒和这六个信封，也就是别人送的十分之二吧。杜斌把信封里的钱抽出来，数了数，一共是两万七千块。
第二天上班，他往付然的办公室打电话，让他送来一百个信封。不一会儿，通讯员送来了一捆崭新的信封。
下班前，职业高中的校长来电话，说和他们有招生关系的省城某高校的领导来了，想请杜斌参加酒宴，给他撑撑脸面。杜斌听他说不是圈子里的酒宴，是为了工作，就答应了他。
省城高校的领导不太善于饮酒，酒宴只进行了两个多小时，他就催促职业高中校长散席，说想去蒸桑拿。酒席就散了。职业高中校长请杜斌一起去蒸桑拿，杜斌推说还有事，就告辞了。回来的路上，杜斌对王超说：“送我回去后，你去准备两个大编织袋，去我那一趟。”
杜斌回到宿舍，简单刷了牙，洗了脸，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英超足球联赛。一会儿，王超敲门进来了，他特意买了两个新的编织袋。杜斌觉得这小子太实在了，把他领进里间，打开柜门说：“烟和酒分别装。”
王超没问为什么，蹲下来往编织袋里装烟酒。装满了，还剩六条烟、四瓶酒，杜斌想，两瓶酒、两条烟就给张得胜吧，作为春节的贺礼。他平时难得用这么高档的东西。
杜斌把剩下的四条烟、两瓶酒塞给王超说：“这些给你，快过年了，战友来家串门时用吧。”
王超把烟酒放在桌上说：“这么贵的东西，我战友用，白瞎了。”杜斌笑了，说：“装装面子吧，好歹是给副市长开车的。”
王超收下了。杜斌指着那两个编织袋说：“这些东西，你帮我处理了。”王超一手拎起一个袋子，说：“您放心吧，我会妥当地处理的。”说完他拎着袋子走了。杜斌把那两万七千块钱分别装进五十个信封里，装完了，他拍着眼前的一堆信封，心里觉得踏实多了。他要把这些钱，作为慰问金送给贫困教师。
杜斌决定放寒假前到一些重点学校走走，一是关心一下教师们的假期生活，看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政府帮助解决的，用杜斌的话说，就是看看有没有因家庭贫困而过不起春节的教师，政府好救济救济，让他们充分体会到党的关怀和大家庭的温暖。二是为了自己过个消停年，检查一下各学校的安全防范措施，省得春节期间出现偷盗、失火等问题。
杜斌给俞思卿挂了个电话，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想请他和自己一起去。俞思卿客气地说：“杜市长，这可是好事，我也想下去慰问一下基层教师，表达一下教育局党委对基层学校领导和教师的关怀，可是，杜市长，现在春节临近，我还要到省、市有关部门跑跑，拜拜年，抱抱佛脚，这样明年安排项目和资金时，人家才能想着咱们。唉，我实在抽不出身啊！”
杜斌说：“那好，你跑上，我跑下，咱俩这样分工都不耽误。”
杜斌带领吴宇、吕慧和教育局纪检书记费纳新，往基层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