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挂职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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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通缉令(1)

雨季光顾了昌海市。十多天了,昌海市的天空就没露过笑脸,似乎那明媚的阳光离开人们几个世纪了。到处都是潮湿的气味。

第一中学的图书馆和体育馆建设工程之快,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因此也被媒体称为昌海市建设速度最快的民心工程。俞思卿摘掉教育局长的帽子,到市政府后,把全部精力都投到图书馆和体育馆的建设上了。他要把这个形象工程弄出个样子,作为昌海市的标志性建筑和文化、体育的象征。他要赶在学生秋季开学之前举行落成典礼。

胡大楼毕竟是个投机商,不管他在俞思卿和刘玉林面前怎样拍胸脯说,哪怕自己不挣钱,倒贴掏腰包,也要为昌海市的孩子们建设一个高标准的图书馆和体育馆。但他说是说,当初在刘玉林面前拍胸脯,就是为了博得刘玉林的好感,以便更多地接近刘玉林,从他那获取更多的好处,因为他是从来不干赔本买卖的。为此,他为了减少工程造价,建设一中体育馆和图书馆使用的钢筋,都是乡镇小轧钢厂生产的再生钢筋,使用的水泥,也是小水泥厂生产的低标号水泥。

雨天来临,胡大楼为了赶工期,便让原道石的妻侄孙成带着几个打手当监工,强迫那些农民工冒雨施工。这是工程建设的大忌。可胡大楼却不管这些。这些年,他因为和俞思卿挂上了钩,没少赚教育局的钱。每年昌海市教育系统的基本建设都在一千万以上,胡大楼要承揽百分之八十的工程。

而且,通过俞思卿的引见,他又攀上了原道石、陈鹏和市长刘玉林,买了更多的土地,拿到了更大、更多的工程。他相信自己从一个农民,一跃而成为昌海市知名的农民企业家,是他时来运转了,是他家祖坟冒了青烟。更重要的是,他能够从农村的二流子成长为一个知名的农民企业家,其中不乏他将自己的命运做赌注,赌出来的。

一天上午,一个工人因雨雾的影响,视线不清,从脚手架上跌下来摔死了。孙成在电话里把情况向胡大楼做了汇报,胡大楼当时正和几个人打麻将,输了二十多万,憋着一肚子火,接到孙成的电话时,他嫌孙成此时来电话添乱,就没把摔死人当回事。他对孙成说:“你到会计那,就说我说的,拿三万块给死者的家属,算是包赔损失款。”然后,他就骂骂咧咧地关了手机,继续打麻将。

在胡大楼的眼里,这些民工都是农村来的,家里都困难,他想用三万块钱把这件事摆平。

摔死的这个民工是和他父亲、哥哥一起来工地干活的,他父亲和哥哥认为老板给的补偿款太少,加上他哥哥是个高中生,多少懂得一些法律知识,就说胡大楼让民工冒雨施工本来就违法,死了人就得多给补偿,不然,他们就把死尸摆在建筑工地示威。孙成拿不定主意,给胡大楼打电话。

胡大楼输了钱,本来心里就恼火,刚才孙成来电话,他就嫌他打搅了自己,把孙成骂了一顿。现在听孙成说,死者的哥哥和父亲要把尸体摆在工地,以此来要挟他,胡大楼就火了,他想,老子纵横昌海市十几年,从来都是欺负别人,啥时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别说是两个无钱无势的民工了,就是一般的局长、科长也得对我礼让三分。

胡大楼骂了一声,把麻将一划拉,散了局。他起身就往外走,在手机里对着孙成喊道:“加钱?加他妈个头!你问他,三万块钱要不要,不然,连他妈的三万也没有,还得给我滚犊子!”

那对父子听孙成说,胡大楼不给加赔偿费,就抬着死去的亲人尸体往外冲,说要去市政府告胡大楼。眼看孙成拦不住了,“吱嘎”一声,滂沱的雨幕中,胡大楼钻出了汽车。

眼看着那两个民工用木板抬着亲人,在雨中快走出大门了,胡大楼突然冲孙成嚎了一嗓子:“截住他们!”孙成就和几个打手像疯狗一样冲了上去。双方就发生了冲突。

就在胡大楼的打手与那爷俩厮打在一起的时候,有个民工悄悄拨打了110。

泥水中,爷俩被打得瘫倒在地上,衣服也被撕破了,浑身是血。胡大楼走过去,踢了一脚儿子,“怎么样?舒服吧,我看你还敢不敢起刺儿。”

那个民工被他踢疼了,躺在地上呻吟了一声。

这时,110警车穿透雨雾冲进了院子。孙成知道这些民工里有人报了警,他朝那些围观的民工冲过去,“操你妈的!谁?是谁?谁报的警?

活腻了吧?”

警察扒开人群走了过来,他们看到浑身鲜血躺在污泥中的两个民工,就知道了大概的情形。胡大楼根本没把110警察当回事。三个年轻警察蹲在地上,向那两个民工询问的时候,胡大楼还在对民工吼,耍着威风,叫着号让给110打电话的民工自己站出来。

一个瘦高个的年轻警察站起来,走到胡大楼身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问他:“你是这里的老板?”

胡大楼白了瘦高个警察一眼,眼皮挑得高高的,傲慢地说:“是,咋的?”瘦高个警察说:“这个民工,是在你工地摔死的吧?”胡大楼说:“他自己没长眼睛,怪谁?”

“这两个民工,是你的人打的?”瘦高个警察又问。

胡大楼将脚底一块半截砖头踢出去,砖头在雨水里翻滚了几下,激起一串水泡。

“没人打他俩,是他俩自己摔倒的。不信你问他。”胡大楼指了指孙成,又指了指围观的民工说。

“是,是他俩自己摔倒的。”孙成马上附和说。

瘦高个警察将目光转向围观的民工们,那些民工用怯生生的眼光看着胡大楼,他们看到了一双瞪圆了的、令人胆寒的野兽的眼睛。民工们胆怯地低下了头,往后退了退,谁也不敢说话。

瘦高个警察见状,对那两个民工说:“你俩,留下一个,等公安局的法医过来,尸体检验后,把尸体弄到火葬场火化了。”他指着那些木讷、胆怯的民工们,一脸的不屑。

“你们,帮个忙行不行?帮着他们处理处理后事。真他妈的,没一点人味!”瘦高个警察气恼地说。

被打的年轻民工摇晃着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血水,眼睛喷出愤怒的火焰,瞅着胡大楼,倔强地说:“不!我要告他!”

“行!算你有种!老子他妈的等着你。”胡大楼指着他说。

“你住嘴!你和老汉跟我们到局里接受讯问。”瘦高个警察见胡大楼这么嚣张,不满地说。

“凭什么?”胡大楼说。

“你知道。”瘦高个警察说。

胡大楼掏出手机,就要往外打电话。瘦高个警察知道他在拨求情电话。这种伤害了当事人还很嚣张,并能打通说情人电话的人,是警察最恨的。一个更年轻的警察上前夺下胡大楼的手机,说:“打也没用,还是跟我们回局里说吧。”

“去就去,老子怕过谁!不过,小子,我警告你,你把我咋请进去的,就得把我咋送回来!”胡大楼说着跨前一步,手指几乎碰到了那个警察的鼻尖。

那个警察“啪”的一声,打掉了他指着自己的手,上前来了个擒拿动作,将胡大楼按倒在泥水里。

“你警告我?我还警告你呢。你这是想袭警,懂吗?”那个警察说。

胡大楼早已被雨水浇透了,裤子的膝盖处沾满了泥巴。在雨雾中,在民工解气的目光中被推进了警车。

胡大楼在公安局接受了半个小时讯问,车永蓄连着接到了刘玉林和原道石的两个电话。原道石还算客气,说胡大楼是人大常委,请车永蓄在胡大楼交了保释金后,把他放出来。刘玉林的电话就不那么客气了,他指示车永蓄说:“你马上把胡大楼放了,谁让你不经过请示,就随便抓人的?”刘玉林心想,怎么都和马德良一个样呢?这哪行,还把我放不放在眼里了!

“这……”车永蓄迟疑着辩解说,“胡大楼指使手下殴打民工,已经触犯了刑律……”

“叫你放人,你就放人!”刘玉林火了,训斥说,“你哪来的那么多费话?市里不是有规定吗,不能随便到受保护的企业检查,即使非要去,事先也要请示纪检委‘优化环境办公室’。再说,胡大楼是人大常委,你不知道吗?人大常委是你随便抓的吗?再说,打人的是他手下,也不是胡大楼,你抓他干啥?赶紧放了!”

就这样,车永蓄亲自把胡大楼放了出来。瘦高个警察不服气,说:

“他指使手下打人,违反规定强迫民工冒雨施工,造成民工坠楼死亡,还想袭警,怎么说放就放了?”

车永蓄被刘玉林训了一顿,心里正窝火,就把脸一拉,气哼哼地说:

“让你放人,你就放!这是上级指示!嗦那么多干什么?”

瘦高个警察瞪着莫名其妙的眼睛看车永蓄,车永蓄被他看得不舒服,吼道:“瞪我干什么?他违反《劳动法》,那是劳动仲裁部门的事,我们干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瘦高个警察还要争辩几句,车永蓄烦了,喊道:“放人!”

胡大楼走出公安局楼门的时候,天上还下着细雨。孙成带着他的喽,开着两辆轿车在门口等着他,像欢呼英雄凯旋似的。胡大楼没走出院子,而是仰起脑袋,朝公安局大楼顶上的巨大国徽看了半晌,然后抹掉脸上的雨珠,示威似的抖了抖衣服,昂首阔步走出了公安局大门。他知道,公安局的很多人肯定在大楼的玻璃幕墙后面看着他,所以他要抖一抖威风。

见老板出来了,孙成带头鼓起了巴掌。喽们有的递手巾,有的打开雨伞给他挡雨,有的打开了车门。胡大楼不可一世地对孙成说:“呦,怎么的?还搞了个欢迎仪式?怎么不打个横幅呢?”说完,他狂妄地望着公安局大楼,哈哈笑着扬长而去。

可是,胡大楼得意得太早了。他在众多喽的簇拥下,刚走进工地的院子,就看见体育馆刚刚封顶的巨大房盖,连同墙体一起轰然倒塌了。

一时间,工地上鬼哭狼嚎,乱做一团。

杜斌得到第一中学体育馆主体工程倒塌的消息时,已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当时,天已黑透。吃过晚饭的杜斌正在灯下看新一期的《小说月报》。杜斌知道消息后,第一件事就问那个打来电话的市政府值班秘书:“俞思卿知道吗?”秘书回答:“他和刘玉林市长去事故现场了。”

杜斌跳起来,抓起衣服就往外冲。他一边跑一边给王超打手机。

半个小时后,杜斌赶到了现场。车永蓄指挥警察将现场封锁了,隔离带也围了起来。许多消防队员、警察在雨中穿梭救人,120救护车刚拉走几个重伤员。电视台、报社、晚报等新闻媒体的记者被挡在外面,隔着雨幕一边探听着消息,一边对公安局的人发着牢骚。

俞思卿脸色苍白,他也顾不得打伞了,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刘玉林的眼珠布满了血丝,大声骂武警部队的领导。因为他们昨天才把部队拉出去搞训练,训练基地离市区一百六十多公里,而且多半是山路,现在正冒雨往回赶。刘玉林嫌他们动作慢,就发了火。

现场一片混乱,只有几十个公安干警和那些没被压在下面的民工在抢救。由于下面不时传来痛苦的哭嚎声和微弱的求救声,加上屋顶是巨大的钢筋骨架,救援又不能动用大型机械,所以救援行动相当缓慢。据包工头估计,被埋在下面的民工多达二十三人。杜斌的神情突然变得凝重了,他被一种不安和躁动的情绪支配着,无处发泄,他想骂娘,或者跟谁打一仗!

有个五十多岁的民工,发疯一样从废墟那边冲过来,扑通一声就给刘玉林和杜斌跪下了。他由于刚才在废墟里用手扒,双手鲜血淋漓。他浑身颤抖着哭泣哀求:“救救俺儿吧?救救俺儿吧?俺儿才十六岁呀,我的老天爷呀……”老头悲伤过度,哭着哭着,一头栽倒在泥水里。

杜斌赶紧让120救护车的医生把他抬走了。他心里像被一只钢爪抓住了一般,揪心的痛感迅速拽紧了他的神经。

杜斌还算镇静,他转过头对刘玉林说:“那个胡大楼呢?他怎么不在现场?”

杜斌这么一提醒,刘玉林恍然从梦中醒来似的,大声问:“胡大楼呢?

胡大楼呢?”包工头哭丧着脸说:“谁知这个狗日的,跑到哪躲起来了!”

杜斌马上朝车永蓄挥手,车永蓄一溜小跑过来,杜斌说:“马上派人去胡大楼家,把他控制起来!”

胡大楼潜逃了。这个消息是二十分钟后,车永蓄告诉刘玉林的。刘玉林听到这个消息,身体摇晃了几下,险些跌坐在地上,亏得他的秘书及时扶了一把,他才没摔倒在泥浆里。

俞思卿心里压着的一口气,这才喷了出来,他想,跑了好,跑了好啊!

他祈祷着,胡大楼啊,胡大楼,你可给我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最好你能跑到俄罗斯的远东地区,或者西伯利亚……刘玉林虽然差点跌倒在泥水里,其实他心里也在暗暗地庆幸胡大楼能及时地逃走,此时他的心态和俞思卿一样,希望胡大楼永远都不要被抓回来。

刘玉林扒开扶着他胳膊的秘书,朝车永蓄声嘶力竭地喊道:“他跑了,你不设卡阻截,找我有什么用?难道你让我去给你抓逃犯?”

虽然秘书形影不离地给他打着伞,但刘玉林来来回回地走动,身子常暴露在外面,他的脑袋被浇湿了。稀疏的几根头发滑稽地爬在额头上。

胡大楼没被抓住。他看见体育馆倒塌的一刹那,就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了,他当即冲回家里,拿起几个银行卡,连老婆孩子都没打声招呼,就开车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昌海市。

俞思卿猜对了,胡大楼的确从昌海口岸逃到了俄罗斯远东地区,在原始森林里的一个小镇子,躲藏了起来。

公安局把孙成等胡大楼的爪牙,全都抓了进去。

对胡大楼的通缉令,第二天就下发了。

第一中学体育馆倒塌砸死了十二个民工,重伤六人,轻伤八人。俞思卿面色凝重地走进刘玉林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忧虑重重地说:

“一中的事,能不能不向省安全办通报?不然,我们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