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之推教子练字
【原文】
真草书迹,微须留意。江南谚云:“尺牍书疏,千里面目也。”承晋、宋余俗,相与事之,故无顿狼狈者。吾幼承师业,加性爱重,所见法书亦多,而玩习功夫颇至,遂不能佳者,良由无分故也。然而此艺不须过精。夫巧者劳而智者忧,常为人所役使,更觉为累;韦仲将遗戒。深有以也。
——选自《颜氏家训一杂艺》
【译文】
楷书和草书书法,需要稍加留意。江南有这样的谚语:“一封短信的字迹,就是你在千里之外给人看到的面貌。”现在继承了魏晋以来的传统和风俗,人们都信奉这句话,所以没有人把字写得十分马虎的。我从小继承了家中世代相传的学业,注重书法修养,而且对此又特别有兴趣,所见到的书法、字帖也很多;在练字上也下了一番功夫,但是不能出类拔萃,大概是我在这方面没有天分的缘故吧。然而这门技艺也不需要过于精湛。(事情往往这样)精巧的人太劳神,智慧高的人多忧患,书法出了名,就经常有人要字,那是很累的事。魏朝的书法名家韦仲常为魏明帝役使,后教育子孙“勿复学书”,这是很有道理的呀!
周昂与甥儿论文
【原文】
其甥王若虚,尝学于昂,昂教之曰:“文章工于外而拙于内者,可以惊四筵而不可以适独坐,可以取口称而不可以得首肯。”
又云:“文章以意为主,以言语为役,主强而役弱则无令不从。今人往往骄其所役,至跋扈难制,甚者反役为主,虽极辞语之工,而岂文之正哉。”
——选自《金史·文艺传》
【译文】
周昂的外甥王若虚曾经向周昂请教,周昂教导他说:“文章工于形式而内容不好,只可得到暂时的赞许,而经不起人们的细细推敲,可以得到口头的称道而得不到真心实意的赞同。”
他又说:“文章以意为主人,以言语为侍从。如果主人强而侍从弱,那么没有不服从命令的。而现在的文人往往使侍从骄横跋扈,难以制服,甚而至于反侍为主,虽然词语极为工整,这也不是文章的正道。”
蒲松龄诫诸侄学会独立思考
【原文】
古大将之才,类出天授。然其临敌制胜也,要皆先识兵势虚实,而以避实击虚为百战百胜之法。文士家作文,亦何独不然。盖意乘间则巧,笔翻空则奇,局逆振则险,词旁搜曲引则畅。虽古今名作如林,亦断无攻坚摭实硬铺直写,而其文得佳者。故一题到手,必静相其神理所起止,由实字勘到虚字,更由有字句处,勘到无字句处。既入其中,复周索之上下四旁焉,而题无余蕴矣。及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务于他人所数十百言未尽者,予以数言了之,及其幅穷墨止,反觉有数十百言在其笔下。又于他人数言可了者,予更以数十百言,排荡摇曳而出之。及其幅穷墨止,反觉纸上不多一字。如是又何虑文之不理明辞达,神完气足也哉!此则所谓避实击虚之法也。大将军得之以用兵,文人得之以作文。纵横天下,有余力矣。
——选自《聊斋佚文辑注》
【译文】
古代大将军的指挥才能,大都出自君王所授,而他们在打仗时的克敌制胜之道,都是先了解敌兵部署的虚实。以避开实力攻击其虚弱部,在此乃百战百胜之法。文人作文,又何尝不是如此。文章立意,能出人意外则巧;写作风格,能一反平铺则奇;文章结构,能打破常规则险;用词造句,能旁搜曲引则畅。虽然古今名作很多,也断然没有写不出硬写,就事论实,平铺直叙,就能写出好文章来的!所以,一旦作文题目到手,务必静心思考题目神妙的道理和范围,从实字查到虚字,从有字句查到无字句。入得其中,再查上下四方,直到题目再没有其他意思遗漏。待到胸有成竹,贯注在手,动笔写作时,务必在别人用数十百字写不完的,我却以几个字写完,待到完篇停笔时,反而觉得有数十百字在他的笔下,呼之欲出。至于别人几个字能写完的,我则写出数十百字,排山倒海,摇曳多姿!待到完篇停笔时,又觉得纸上不多一字。这样还担忧什么文章不能顺理达意、神完气足?这就是“避实击虚”之法。大将军得此用于作战,文人得此用于作文。纵横天下,足够了!
张英诫子弟珍惜古人文集
【原文】
圃翁日:人往往于古人片纸只字,珍如拱璧,其好之者,索价千金。观其落笔神彩,洵可宝矣,然自予观之,此特一时笔墨之趣所寄耳。若古人终身精神识见,尽在其文集中,乃其呕心刿肺而出之者。如白香山苏长公之诗数千首,陆放翁之诗八十五卷,其人自少至老,仕宦之所历,游迹之所至,悲喜之情,怫愉之色,以至容貌謦咳,饮食起居,交游酬酢,无一不寓其中,较之偶尔落笔,其可宝不且万倍哉。予怪世人,于古人诗文集不知爱,而宝其片纸只字,为大惑也。余昔在龙眠,苦于无客为伴,日则步屟于空潭碧涧,长松茂竹之侧,夕则掩关读苏陆诗,以二鼓为度,烧烛焚香煮茶,延两君子于坐,与之相对,如见其容貌须眉然。诗云,“架头苏陆有遗书,特地携来共索居,日与两君同卧起,人间何容得胜渠。”良非解嘲语也。
——选自《聪训斋语》卷一
【译文】
圃翁说:人们常常对古人的片纸只字,珍爱得如获至宝,那些佳品更是要索价千金。看古人的落笔如有神韵,实在也是很珍贵的,但是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古人的情趣一时寄托于笔墨而已。而古人一生的精神、见识,都倾注在他的文集中,这才是他呕心沥血写出来的。如白香山苏长公的诗数千首,陆放翁的诗八十五卷,他们从小到老,做官的经历,游览的足迹,悲喜的感情,心情的喜怒,一直到容貌谈吐,饮食起居,交游应酬,都寄寓其中,和偶然的落笔相比,不知道要珍贵多少倍了。我常常感到奇怪,为什么世人不懂得去喜爱古人的诗文集,却把片纸只字当成宝贝,实在是糊涂。我以前住在龙眠,苦于没有人作伴,白天就漫步于山涧碧潭旁,长松茂竹之间,晚上就关起门来读苏轼陆游的诗,一直读到二鼓。读书时还要点烛梵香煮茶,好像在与这两位先贤相对而坐,能看得清他们的音容笑貌。有一首诗是这样的:“架头苏陆有遗书,特地携来共索居,日与两君同卧起,人间何容得胜渠。”这并不是读书人自我解嘲的话,实在是一种极美的境界。
姚鼐诫侄孙学做诗
【原文】
书至,具悉近社。承以对联见寄,八分殊妙。吾见未能楷书学八分者,终不佳。伯昂惟本善楷书,故进为八分,极有笔力也。所作诗则不佳,盖缘初入手,即染邪气,不能洗脱。虽天分好处,偶亦发露,然亦希矣。必欲学此事,非取古大家正矩潜心一番,不能有所成就。近体只用吾选本,其间各家,门径不周,随其天资所近,先取一家之诗熟读精思,必有所见。然后又及一家,知其所以异,又知其所以同,同者必归于雅正,不著纤豪俗气,起复转折,必有法度,不可苟且牵率,致不成章。至其神妙之境,又须于无意中忽然遇之,非可力探。然非功力之深,终身必不遇此境也。古体伯昂尤有魔气。就其才所近,可先读阮亭所选古诗内昌黎诗读之,然后上溯子美,下及子瞻,庶不至如游骑之无归也。
——选自《惜抱轩全集》
【译文】
信收到,详悉近福。承蒙寄来对联,隶书很好。我见那些没有楷书功底而去学隶书的,结果都不好。你本来有一手好楷书,再进而写隶书,所以极有笔力的。你作的诗不佳,大概一开始学诗就沾染了不良习气,不能摆脱。虽然天资优厚的地方,在诗中偶然也会流露出来,然而不多。想学做诗,不将古代名家关于作诗的法度、规矩潜心琢磨研究一番,是不能有成就的。近体诗只要用我的选本,各家的门径不同,可就自己感兴趣的先取一家的诗来熟读精思,一定会有所得的。然后再涉及别家,比较两家的异同及其所以然。那相同的地方必是典雅纯正,不带丝毫的俗气,起复转折,很有法度,不可草率马虎,以致不成章。至于那些神奇精妙的意境,是须在无意之中忽然碰上,不是光花力气就能探求到的。然而不是功力很深的话,一生都是难以入境的。对于古体诗,伯昂很有魔气。就你的才气来说,可以先读阮亭所选的韩愈诗,然后上溯到读杜甫的诗,往下读苏轼的诗,就不至于像骑马游玩那样漫无目标了。
姚鼐与从侄孙论书法
【原文】
来书云:欲于古人诗中寻究有得,然后作诗,此意极是。近人每云:作诗不可摹拟。此似高而实欺人之言也。学诗文不摹拟,何由得入?须专摹拟一家已得以后,再易一家。如是数番之后,自能熔铸古人,自成一体。若初学未能逼似,先求脱化,必全无成就,譬如学字,而不临帖可乎?
——选自《惜抱轩全集》
【译文】
来信说:你打算从学习古人诗中探究写作技巧,然后才学作诗。这种想法很好。现在有人常这样说:作诗不能模仿。此话看上去好像要求很高,而实际上却是欺人之谈。学作诗文不模仿,又怎样入门?不过必须专门模仿一家,等模仿有所得以后,再另外模仿一家。这样连续模仿几个人以后,自己就能把古人的作诗技巧熔化,自成一体。如果初学时不能做到逼真,就想丢开不学,这样必然全无成就,就像学字一样,不临摹字帖可以吗?
《弟子规》作者诫子弟学文
【原文】
不力行,但学文,长浮华,成何人。但力行,不学文,任己见,昧理真。读书法,有三到,心眼口,信皆要。方谨此,勿慕彼,此未终,彼勿起。宽为限,紧用功,工夫到,滞塞通。心有疑,随札记,就人问,求确义,房屋清,墙壁净,几案洁,笔砚正。墨磨偏,心不正,宇不敬,心先病。列典籍,有定处,读看毕,还原处,虽有急,卷束齐,有缺损,就补之。非圣书,屏勿视,蔽聪明,坏心志。勿自暴,勿自弃,圣与贤,可驯致。
——选自《弟子规》
【译文】
不努力去实行孔孟之道,只学习儒家经典文献,就会滋长浮华,那成什么样的人呢?但只是努力实行,不学习儒家经典文献,只凭自己的见解去做,就不明白儒家的道理。读书的方法有三到:心到、眼到、口到,这三者确实是重要的。刚开始读这本书,不要又想读别的,一本没有读完,不要读其他的书。学习期限可以放宽些,但要抓紧时间用功,只要工夫到了,不懂的地方就可以自然明白。心里有疑问,随时一条一条地记下来,找人问问,要弄清确切的意思。读书的屋子要清静,墙壁要干净,书桌要清洁,笔和砚要放正。墨磨偏了,说明心不正,字写得不端正,说明思想上先出了毛病。摆放经典书籍,应有固定的地方,读完了要放回原处。即使有急事,也要把书籍捆卷好,有缺损的地方,马上补好。不是经典的书籍,应该抛弃不要看,以免蒙蔽你的聪明,坏了你的心志,不要破坏礼义,不要认为自己不能行仁义,这样,圣贤的目标是可以逐渐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