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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订婚(四)

愧疚和悲伤化作两只青面獠牙的厉鬼,在她身后紧紧追随,她拼命逃跑,看见前面是帝昙熟悉的背影,连忙扑过去,可是他的背影只是一片青烟,被她一扰,立即消散无踪,他冷酷的语调回响在半空中:郡主醉了,回去歇息。

她的梦中回响着夜枭一般的冷笑,有皇帝的,有景顺的,还有余杭的。冷笑声击打在她的鼓膜上,发出凄厉的回响,她在半空中无依无靠地飘荡着,眼前一片漆黑,她伸手乱抓,抓到手的都是寒冷的空气,就像她的心一样,空荡荡的,又陷入一片更大的虚空。

夜色低沉犹如浓墨一般,窗前一点残烛如豆,强劲的秋风带着疏落的雨滴有力地敲击着窗棂,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子规声声啼叫,犹如鬼哭,不绝于耳。

子规夜半啼如血,不信东风唤不回。子规是暮春之鸟,可现在已是仲秋时节,怎么会还有子规的声音呢?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一股淡淡的腐臭之气挥之不去,她对于味道十分敏感,不耐烦地喊道:“拾翠,什么东西那么难闻,快给我扔出去!“

拾翠惊慌地跑进房间来,翻找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小姐,似乎是你身上的衣服脏了……“

她怒而坐起:“你说我哪里臭?“

拾翠慌道:“不是小姐臭,是小姐身上的衣服……“

承玺干脆自己翻检起身上的衣服来,目光忽然落在裙子上那片暗红色的酒渍,心中忐忑不安:“这酒怎么味道这么难闻?“

拾翠摇头道:“奴婢不知。小姐今晚喝了不少酒,当时可曾闻到什么异味?“

承玺再次嗅了嗅那片酒渍,这样难闻的气味,绝不是一杯酒的味道,更像是某种毒药——她突然想到是余杭给自己斟的那一杯酒,不巧被帝昙打翻,难道是那杯酒有问题,帝昙特地上前提醒她?

后来自己喝的是江疏影斟的酒,景顺不停地催促余杭给帝昙斟酒,余杭迟疑得很,倒酒时一直心不在焉,还吓得把酒壶都摔碎了!

酒有问题!

她猛地从床上一弹而起,慌忙道:“拾翠,备马,我要去慈恩郡王府!“

拾翠犹豫道:“小姐,现在已经子时过半了,郡王大概已经歇下了,不如明早再去可好?“

不行,她一想到酒有问题,帝昙分明已经发现了,还是一口喝了下去,最后还跟她说什么“愿君永乐,与君长诀“……这个一根筋的家伙!承玺的心脏怦怦乱跳,简直如坐针毡,她已无法思考,忍不住冲出门去。

拾翠连忙跟了上去,豆大的雨点冷冷地打在她们身上,承玺心急如焚,皮肤都炙得发疼,根本感觉不到秋雨的寒凉。主仆二人策马在漆黑一片,安静无声的中京城内飞奔,不知惊扰了多少人的好梦。

刚到王府,承玺见到王府内外灯光通明,不及等座下之马停定便翻身下马,匆匆奔进王府。王府里面人影涌动,乱做一团,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和拾翠闯入,他卧室外面的院子中间,窗子里头投射出来的烛光亮得刺眼,树影幢幢如鬼,太医哆嗦着跪了一地,承玺颤抖着拨开人群,走进内室。

他无力地躺在床的里边,面色惨白如雪,见到她眼睛微微一亮,透出一丝喜悦的光芒,却无法说话,洁白的被褥上已染上了大片大片的血迹,宛如开满了成片的血红的花一般,触目惊心。他身上也全都是血,几乎成了一个血人,左手按着口唇,手指间不停地涌出鲜血来,右手却紧紧攥住一团物事。

她冲上前去,一把拉开他的左手,顿时一口鲜血喷将出来,染满了她的衣襟。他已虚弱得说不出话来,用尽全力朝她微微一笑,口唇微动,似乎在说:终于等到你了。

她慌乱地去摸他的脉搏,散乱而微弱,然而却找不到一丝毒药作祟的痕迹。她心中大惊,院子里面跪满的那一大群太医,大概也是这样束手无策罢?认不出用的是什么毒药,便找不到解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她痛哭失声,哽咽道:“愚蠢至极!明知是毒药,为什么要喝?“

为什么要喝呢?他昏昏沉沉地想,也许只有死了,才能日夜陪在你身边罢。承玺啊,我听说,成婚行礼的时候,新郎和新娘要各自攥着红绸的一端,一齐走向礼堂,才是永结连理,白头不离的好意头。今日我将要死了,红绸的另一端我只希望是你,不知你可愿意,与我结为夫妻?

他将右手攥住的那团物事轻轻送到她手中,她打开一看,是她那条粉色洒金发带,也浸满了他的鲜血,他仍然攥住发带的另外一头不松手,亮晶晶的眼中渐渐蓄满了莹莹的泪,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呼吸渐渐轻微,魂魄似乎在逐渐离开肉身而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拼了命地要说出这短短的八个字,可是喉头犹如千钧压顶,一口口的鲜血汹涌而出,淹没了他的话。

我快要死了,好希望在死之前,能亲口对你说我爱你,想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若是你死了,叫我如何独活?

承玺咬紧了牙关,内心里默默做出了抉择,果断吩咐道:“魏冬,请太医们都回去罢,把门关上。拾翠,把炉子端进来,烧水。“

魏冬惊惶着出去了。郡王夜里一回到王府便开始吐血不止,整个太医院都被魏冬搬了过来,可是眼看着郡王将要吐血而亡,满院子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没有一个人能查出来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办法解救,简直是眼睁睁地看着郡王的生命消逝。

郡王一开始不许他去请小姐,大抵是因为怕小姐伤心难过,到了最后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可是郡王心心念念的都是小姐,虽然总也不让他去郡主府通报,可是内心里面,恐怕不知道有多希望小姐能来看自己一眼,跟自己说上一句话。自从小姐跟郡王闹翻以后,郡王每日消沉痛苦不已,却强行支撑,还好小姐这次及时赶了过来,否则郡王恐怕要抱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