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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围城(八)

第四次攻城,景顺又回到了第一次失利撤退的南门。南门外的地势也较为平缓,适合使用投石机,更有南门外远处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松树林,在寒冬仍然郁郁葱葱,方便隐藏后备力量,准备做大规模的冲锋。

景顺带上了所有的东军兵士,与武青并排骑于步兵的最前方,遥遥望向南城门。城门之上,一人身着明黄铠甲,头戴金丝长缨,腰间佩着金鳞飞龙大刀,竟然是皇帝亲自到城门督战。

景顺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在城外围了两个月,一心想要把皇帝拉下马,现下皇帝就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他摸了摸腰间的长刀,胸口似乎被点燃了一般炙热起来。

武青双手握紧了铜雀戟刀,不安地夹了夹马腹,胯下马匹发出低低的嘶吼声。他的眼睛也盯着城门之上,然而焦点却没有落在皇帝身上,而是皇帝身边那位一身白色衫裙的女子,头上只戴着两朵白色的绒花,别无装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似乎随时都可能被北风吹下城门来。

那名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幼小的孩童,只用一层薄薄的明黄色锦缎包裹,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一张小脸露在锦缎外面,冻得发青,发出微弱的哭声,抱着孩子的女子浑身抖得更加厉害,仿佛筛糠一般,一双大眼里含满了泪水,似乎随时都会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武青迟疑地对景顺说道:“殿下,那可是薛王妃和启弘世子?“

景顺咬紧了牙根,话音在马匹的嘶吼声中几乎听不见:“是宝蟾。这个蠢女人,竟然被皇帝抓住了,还苟活到现在,是想要害死本王吗?“

宝蟾被侍卫一把尖刀抵在背后,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她不敢往下望,怕自己一个心软就抱着启弘跳了下去,从此一了百了。她的眼皮仿佛千斤之重,她用力抬起眼,看着远处骑在一匹枣红马之上,身着深灰色坚硬铠甲的景顺,心里空荡荡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的良人啊,我的夫君,自始至终,你可曾想起我一瞬?

皇帝将她囚在皇宫中,作为要挟景顺的人质,一关就是两个月。一开始还有一日三餐送来,吃的虽少,她省着点,就着启弘,也还能过下去。后来中京城内食物短缺,两日才有一顿剩饭,菜都馊了,启弘吃坏了肚子,病得很重,她哭到嗓子沙哑,也没有太医过来。

后来她终于盼到承玺过来,承玺似乎很忙,没有多少心思分在她们母子身上,但还是带来了少量的药物,启弘才慢慢好起来。到了冬天,含章宫里一点火炭都没有,潮湿阴冷,犹如冰窟,她和启弘还穿着单薄的衣衫,冷得全身发僵,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启弘还小,哪里经受得住这样恶劣的环境,日夜哭闹不休,她和启弘孤零零地关在含章宫中,像犯人一样被侍卫看守着,看完日出看日落,又睁着眼睛熬过整夜等到天亮,除了承玺有时过来看看她和启弘,再也没有旁人过来,更不用说她的夫君,启弘的父亲,将她生生遗忘。

她等了两个月,终于等来皇帝将她和启弘押上高高的城墙,或许这就是结局罢,打了这么些时间的仗,不管是皇帝赢还是景顺赢,她都可以松了一口气,就让不知来自何处的一枝羽箭穿透她的心脏,让她和启弘被人遗忘、被人嫌弃的一生在此处结束罢。

失望太久,她已经不记得喜悦的滋味。这人生该是怎样明媚的色彩?怀中的孩子,本该有怎样愉快的童年?假使当初没有被迷惑了心窍,没有嫁给薄情无义的景顺,今日没有成为反叛首领的妻子,她此刻会陪在哪一位良人身边,看青山绿水,花落花开?

不自量力,卷入这一场漩涡般的斗争当中,步步是错。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怀中的启弘哭声凄厉起来,模糊的目光中,披着绯色鹤氅的承玺快步走过来,好似寒风里的一团火焰,白色宣纸上的一抹血色,御花园里绽放的一树红梅。

承玺说话了,却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皇帝:“陛下,夕阳马上落山,景顺等人应当是趁夜发动进攻,请把景顺王妃和启弘世子带到塔楼里罢,否则攻城时容易误伤。“

皇帝脸上笑得很开心,宝蟾很久没见到他这样笑了:“朕还以为景顺会顾着点王妃和孩子。倒是朕多心了,他连自己的父亲都舍得下杀手,哪里还会想得到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呢?“

宝蟾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残阳的余晖自西天边消失,城外军鼓声疾,投石机匝匝发动起来,一颗又一颗的巨石撞击着城墙,虽然有布网拦着,承玺还是感到脚底下的厚墙发出阵阵震颤。要坚持住啊,她默默地想,成败在此一役了。

东军发来阵阵火箭,承玺的布网材料多样,不再是整齐的布料,而且在架设起来之前已经浸透了水,此时又结成了冰,没有之前那样易燃,在火箭的攻势下可以坚持一时,可是巨石太多,布网太单薄,她已经听见了隐隐的撕裂声,或许坚持不了太久。

宝蟾来不及躲到塔楼里,只得抱着启弘俯身在箭垛之下,尽量缩成小小的一团,只听见头顶上箭雨交织成一片密集的网,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惨呼的声音盖过了启弘的哭声,启弘已被吓得呆住,宝蟾一边尽量使自己的颤抖平静下来,一边轻轻地拍着启弘:“别怕,别怕,一会儿就过去了……“

火箭终于点燃了布网,火苗发出嗤嗤的响声,沿着布网迅速蔓延,整面城墙很快爬满了跃动的火焰,中京城在黑色的夜幕下亮如白昼,仿佛化身一柄巨大的火把,熊熊燃烧。巨石没有了布网的阻挡,肆无忌惮地砸在城墙之上,被烧得焦黑的城墙发出阵阵骇人的鸣响。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城墙被砸开了一个大口子,承玺脚下一沉,几乎站立不稳,东军那边爆发出一阵欢呼,投石机匝匝开动着,不停地朝被砸破的城墙处继续投出巨大的石块,把城墙的缺口砸得更大。承玺脚下的城墙颤抖不已,似乎已经忍受到了极限,垒墙的石块和泥土纷飞,在巨石的攻击下不断崩塌滑落,城墙再也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