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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新君(一)

余杭无声地点点头,身后护送的兵士已经叫醒了沉睡的宫人,命令他们在东宫侧殿点上蜡烛,打扫房间。

东宫,是余杭和她相处多时的地方,是他们的故事开始的地方,也是余杭选择了日后囚禁承玺的地方。少年情谊,同窗共读,他终究是念念不忘,而她却从来没有把东宫放在过心上。

承玺有些难过,她已经从东宫走出去那么久,走得那么远,他却还在原地徘徊,末了,还要带她回到东宫来。东宫或许承载了他许多快乐的回忆,却不是她的,她也不曾费心去记得在东宫生活的种种细节。

宫人清扫好房间,摆上茶具和被褥,默默地退了出去。余杭小心翼翼地扶着承玺走进房间,像是捧着一件珍贵易碎的宝贝。余杭为她倒上热茶,整理帐子,铺开被褥,就像他们过去一同在东宫侍读时,他所做的一样。

尝一尝茶水是不是太凉或者太烫,看一看帐子顶上有没有灰尘,摸一摸被褥是不是足够干燥,足够温暖,夜里睡起来会不会太凉。余杭沉默而忙碌地做着这一切,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回到从前,他们都还在东宫侍读,生活的画卷还刚刚展开,一切都是单纯而美好。

承玺坐在床边上,看着余杭低头忙碌的身影,细致而周到,一如从前,只是那时她从未留心。看了一阵子,她发现他凡事只用左手,心里一动,轻声问道:“你的右手怎么了?“

余杭脸上一红,像是做了一件亏心事被她发现,连忙把右手藏到袖子里,讷讷道:“没有什么。“

他紧张的动作出卖了他,她跳下床,一把拉过他的右手,只见右手手掌上铭刻着一个巨大的暗红色狰狞伤疤,是她上次拉着他假意出去秋游,实际上为了去找武青,而武青反叛,预备抓她,她为了逃跑,情急之下在他右手掌心本来有旧伤的地方狠狠戳了一箭所致。

她抚了抚他的右手手掌,右手五指蜷缩着,绵软无力,大概是那一箭戳得太重,终于伤及手筋。而后城内城外都在进行着轰轰烈烈的攻守之战,大概是过于繁忙,终究没有机会治疗,以致右手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余杭满面通红地抽回右手,仍然藏在袖子里,低着头小声说道:“我没什么。这个不碍事,我用左手用得挺好的。“

承玺长叹了一口气:“余杭,对不起,终究是我误了你。“

余杭深深地低下头去,承玺看不见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见他左手紧紧地握住右手掌心,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嘶哑地问道:“我……我先前并不知道,景顺给我的那一壶酒是毒药,后来情势所迫,只能给他满上了那杯酒……不知道他如今可还好吗?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后悔万分,你可还会原谅我吗?”

承玺虽然早就猜到帝昙和幸颐订婚晚宴上的那壶酒是景顺下的毒,可是听到余杭亲口承认,心中还是一痛。她没有看余杭,只是盯着窗外的一片微微发亮的天空,浅白微蓝的颜色,天亮了,漫长而挣扎的一夜过去了,可是晨风吹来阵阵血腥之气,清楚地告诉她,今天与昨天,永远不是一样的了。

“余杭,咱们少时侍读,及后不过是两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各自为政,情谊难续而已,我于你原没有深仇大恨。可是你害了他,我是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她看见他的身形猛地一颤,仿佛整个人都失了颜色一般,随即很慢很慢地转过身去,步履微微有些不稳。他走到东宫偏殿门口,声音仿佛被开水烫过一样失去了生气:“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天启十三年,景顺皇帝登基,改年号为景顺,昭告天下,大封群臣。东军首领武青被封为烈王,裁撤左、右二相,仅设丞相一人,由余杭担任,追随景顺的东军仍有五万余人幸存,官升二至四级不等,人人皆有赏赐。

景顺登基当日,宫中热闹非凡,东宫位于皇宫的东南侧,与太极殿距离并不遥远,礼乐声、丝竹声、贺喜声清晰地穿过宫墙,传到空空荡荡的东宫侧殿。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矮床,床上铺着薄薄的深蓝色被褥,深蓝色的布面洗得半新不旧,一张八仙桌上摆着灰色粗瓷茶壶,两三张脚底不平的椅子,别无他物。

这样粗陋的陈设,比一般的宫女房间里的装饰也好不了多少,不过倒都是承玺当年担任东宫侍读时候的旧物,大概是余杭特意吩咐过了,她用着也算称心,也不在乎侍候她的仅有一名陌生的小宫女,最不方便的,就是东宫外面守着的两队宫廷侍卫,除景顺同意余杭进来探视之外,其他人一概不许进出。

这就是牢笼的意思罢,承玺想。

她端坐在床上,两腿盘在身下,牢笼里无书无纸,让她感到索然无味。寒冬将尽,窗外的柿子树上还是光秃秃的,一片叶子也没有,东宫里陈旧的熏香味道浮在依然寒冷的空气里,她赤着双脚跳下床,感受着冰冷坚硬的青石板地面,寒气从脚底直泛上来。

这凉气叫她灵台一下子清明起来。

中京城被景顺攻破那夜,她原本要跟随幸颐和蓬莱国的军队离开中京,可惜天启皇帝退缩得太早,她被皇帝困在城墙塔楼之下的密室里,没能及时地出来与幸颐等人会合,后来又很不巧地遇上冲进城来的景顺,景顺想要她的性命已久,自然不会放了她走,以至于现在被囚在宫中,在景顺的命令下,宫廷侍卫看守森严,没有脱身的机会。

到现在还没有想到好的法子脱身,难道要在这牢笼中待一辈子吗?她有些焦躁地顿了顿脚。

门口突然有人轻咳了一声:“地上很凉,把鞋子穿上罢。”

她看向门口,微微诧异:“余相!”

余杭已站在门口好一会儿,见她赤足踏在青石板地面上,仿佛白莲花的花瓣一般柔嫩的双足轻轻地落在暗青色的石板上,光滑可鉴的青石板衬得那两握雪白的肌肤更如半透明一般,不由得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