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读点经典大全集(超值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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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经典小说(18)

他知道,模造杂乱无章的梦是一个男子汉所能从事的最最艰难的工作,即使悟透了超级谜和低级谜也一样。因为它远比用沙子搓绳或者用无形的风铸钱困难。他懂得,开始的失败是不可避免的。他发誓要忘掉最初把他引入歧途的那个大幻觉,以探寻新的工作方法。在付诸行动之前,他休整了一个月,用以恢复被幻觉浪费的精力。他放弃了梦前的预想,于是马上就有一段合理的时间供他入睡。在这段时间内他很少做梦,也不急于在梦中停留。为了使工作得以重新开始,他等待着满月的到来。到来之后,他利用下午的时间去河里沐浴净身,还礼拜了天上的神灵,念过了一个强大无比的名字的标准音节,然后睡觉。他几乎立刻做起梦来,伴随而至的是一颗心脏的跳动。

他梦见一个温暖的、隐蔽的、活生生的它,石榴色,只有拳头般大小,埋在人体之内,还没有面孔、不分性别。一连十四个夜晚,他小心翼翼地用爱去梦见它,看到它一天比一天清晰。他并不碰它,而只是看着它、观察它,或许还偶尔用目光纠正着它。他从不同的距离、不同的角度察看它、培养它。到了第十四个夜晚,他用食指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它的动脉,然后又从里到外触摸了整个心脏。检查的结果使他满意。他有意停了一夜梦,而后重新拿起那颗心脏,叫了下一颗星宿的名字,开始从事另一主要器官的梦见。不到一年,他已经看到了骨架和眼皮。无数头发也许是最难梦见的。终于,他有一个完整的人,一个不能站立、不会说话、双目紧闭的小伙子。夜复一夜,他梦见他沉睡不醒。

诺斯替教的创造纪说,造物主捏出个不能站立的红色亚当。这个魔法师用了那么多个夜晚梦出来的亚当,居然跟那个泥捏的亚当一样笨拙、粗糙、原始。某一个下午,此人差点毁了他的杰作,但很快又后悔了(倒不如毁了的好)。他向地上的、河里的神明都祈求遍了之后,一头拜到在那座也许是老虎,也许是马匹的石雕前,恳请令人费解的救助。这天黄昏,他梦见了雕像,梦见它是活的,在颤动。而且它并非老虎和马匹的丑陋的变种,而是这两种强有力的动物的结合体,同时它还是一头公牛、一朵玫瑰、一场暴风雨。这个多面神向他启示,说火是它在世界上的名字。它曾在这个圆形的神庙(以及其他同样形状的神庙)受过祭祀和崇拜,如今要魔术般地使他的梦幻成活,以致除了火和做梦人之外,所有生灵都视之为有血有肉的人。它命令道,一旦他的小伙子学会了仪式,就得被送往下游的另一座坍毁的神庙——那儿尚有金字塔耸立其中——以便有人在那个废墟将它赞颂。于是,在这个做梦人的梦中,被梦人醒了过来。

魔法师按照命令办事。他花了一段时间(结果是两年)向小伙子传授宇宙的奥秘和对火的崇拜。然而,内心却因为离别在即而痛苦不堪。他以教育的需要为由,故意延长每天的做梦时间。他还重做了原来也许不那么理想的右肩。有时候,似乎一切都曾发生过的印象,使他不得安宁……一般说来,他的日子是好过的,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见:我现在又要和我的孩子在一起了。或者偶尔想道:我的孩子在等着我,我若不去他便难以存活。

慢慢地,他使小伙子习惯了现实。有一次,他命他去远处山头插一面旗。第二天,旗帜果然在山峰上飘扬了。他继续进行类似尝试,而且一次比一次大胆。他不无痛苦地明白,他的孩子要降生了——也许还有些迫不及待。这天晚上,他第一次吻了他的孩子,随后就派他到河下游的另一座白色废庙去了。路很远,要经过茂密的丛林和沼泽。在此之前(为使他永远不知道自己是个幻影,相信自己是人,和别人一样),他使他忘掉了所有的学艺岁月。

他的成功和宁静受到了厌烦的侵袭。在傍晚的暮色里,在黎明的曙光中,他俯伏在石雕前,仿佛想到他虚幻的孩子也正在河下游的某个圆形废墟里做同样的礼拜。晚上,他不再做梦,要做也只做一些和别人相同的梦。他苍白地感到了宇宙的声音和形态。他离去的孩子便是靠心灵的这些细微感觉哺育成长的。他的生命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使他欣喜若狂,过了一段时间,两个船夫半夜里叫醒了他。这段时间,有些讲故事的人喜欢以年计算,有些则以五年为单位计算。他看不见他们的脸,只听他们对他说,北边神庙里有个魔法师,能在火上行走且烧不着自己。魔法师突然想起了神的话。他记得,构成这个世界的全部生命中间,只有火知道他孩子是个幻影。这段回忆,开始使他感到安心,但稍后却折磨起他来。他怕孩子思考这种不同凡响的特权,并悟到自己仅仅是个幻影。不是人,而是别人梦幻的映象,这简直是令人疯狂的无比耻辱!所有的父亲都关心自己在懵懂或者幸福中养育(和纵容)的孩子。魔法师自然也担心那孩子的前途。因为他是自己在一千零一个秘密的夜晚里,一点一滴、一丝一毫地想来的。

担忧终止得很突然,尽管不乏先兆。首先(经过长期的干旱),山头上,一朵遥远的云飘然而至,它轻得像只小鸟,后来又飘向了南方豹子牙床般玫瑰红的天空,再往后是团团烟雾锈蚀了夜晚的金属,最后是野兽惊慌地四散奔逃。因为,许多世纪以前的事情重演了。火神的废庙被火焚毁了。在这万鸟绝迹的清晨,魔法师看到向心的大火正在朝断垣蔓延。有那么一会儿,他想逃到水里躲避,但后来明白,死亡是来给他结束晚年、解脱劳作的。他向一片片火焰走去。火焰并没有吞食他的皮肉,而是抚爱地围住了他,既不灼,也不热。他宽慰,他屈辱,他惶恐,他明白,他自己也是一个幻影,一个别人梦中的产物。

■ 作品赏析

1935年,博尔赫斯出版小说集《世界丑事》,标志着西班牙语美洲魔幻现实主义的诞生。《圆形废墟》写于1941年,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品的典型代表。作者写了一个“肤色灰白的”魔法师乘着竹筏穿过沼泽地,来到一个山上“矗立着一只石虎或者一匹石马”的圆形场地,为了“梦一个人”。他的梦,从开始的“纷乱不堪”,到后来的“合乎辩证”,逐步走向目标。他在梦境中找到一个“偶尔力争、冒险唱反调”的学生,用梦来浇灌这个学生的成长。最终他成功了,又不忍“作品”离他而去,又陷入了成功和宁静的厌烦之中。最后他向一片火焰走去,“既不灼,也不热”,悟出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梦中的一个幻影。从这样一个扑朔迷离的故事中,我们能感受到美洲印第安文化的影响,同时也可以窥见作者有关人生如梦、梦如人生的喻义与玄思。

一天的等待

作者作品简介

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l899—1961),美国小说家。1954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代表作有《太阳照样升起》(1927)、《永别了,武器》(1927)、《丧钟为谁而鸣》(1940)、《老人与海》(1950)等。在艺术上,他那简约有力的文体和多种现代派手法的出色运用,在美国文学中曾引起过一场“文学革命”,许多欧美作家都明显受到了他的影响。

他走进我们房间关窗户的时候,我们还未起床。我见他一副病容,全身哆嗦,脸色苍白,步履缓慢,好像一动就会引起疼痛。

“你怎么啦,宝贝儿?”

“我头痛。”

“你最好回到床上去。”

“不,我很好。”

“你先上床。我穿好衣服后就来看你。”

可是,当我来到楼下进,他已穿好衣服,坐在火炉旁,显出一副重病在身的9岁男孩的凄惨模样。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知道他发烧了。

“你上楼去睡吧,”我说,“你病了。”

“我没病。”他说。

医生来后,量了孩子的体温。

“多少度?”我问医生。

“102°F。”

下楼后,医生留下用不同颜色胶囊包装的三种药,并嘱咐如何服用。一种是退烧的,另一种是通便的,还有一种是去酸的。他解释说,流感细菌只能在酸性环境中存活。他似乎对流感很内行,并说,如果高烧不超过104°F,就用不着担心。这是轻度流感,要是不引起肺炎,就没有危险。

我回到房里,记下了孩子的体温,并对各种胶囊的服用时间作了记录。

“想让我读点书给你听吗”?

“好的,如果你想读的话,”孩子说。他脸色苍白,眼窝下方有黑晕。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我朗读霍华德派尔的《海盗的故事》,但我看得出他并没在听我朗读的内容。

“你感觉怎么样,宝贝儿?”我问他。

“到目前为止,还是老样子,”他说。

我坐在床脚边自个儿看书,等着到时间再给他服一粒胶囊。按理,他本该睡着了,然而,当我抬头看时,他却双眼盯着床脚,神情异常。

“你为什么不试着睡觉呢?到吃药时,我会叫醒你的。”

“我宁愿醒着。”

过了一会儿,他对我说:“你不必呆在这里陪我,爸爸,要是你嫌麻烦的话。”

“不嫌麻烦。”

“不,我是说,要是你过一会儿嫌麻烦的话,你就不必待在这里。”

我想,或许他有点儿神志不清了。11点钟,照规定给他服药后,我便出去了一会儿。那是个晴朗而又寒冷的日子,地上覆盖着一层已结成冰的冻雨,因此看上去仿佛所有那些光秃秃的树木,那些灌木丛,那些砍下来的树枝,以及所有的草坪和空地都用冰漆过似的。我带着我那条爱尔兰红毛小猎犬,沿着大路和一条冰冻的小溪散步,但在这玻璃般光滑的地面上站立和行走是很困难的。那条红毛狗一路上连跌带滑,我自己也摔倒了两次,摔得挺重,一次摔掉了猎枪,使猎枪在冰上滑出去老远。

高高的土堤上长着倒垂下来的灌木丛,我们从那下面撵起了一群鹌鹑;当它们快要从堤岸顶上消失时,我击落了两只。有几只鹌鹑停落在树上,但大部分飞进了一堆堆的柴垛中。你得在这些被冰裹着的柴垛上跳上好几下,才能把它们撵出来。当人在这些既滑又有弹性的树枝上摇摇晃晃尚未立稳之际,它们却飞了出来,使你很难射中。我击落了两只,逃掉了五只。动身返回时,我感到很高兴,因为我在离房子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群鹌鹑,而且还剩下许多,改日可再去搜寻猎取。

回到屋里,他们说孩子不让任何人进入他的房间。

“你们不能进来,”他说。“你们千万不要传染上我的病。”

我来到他身边,发现他仍像我离天时那样躺着。他脸色苍白,但两颊上部烧得发红,眼睛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床脚。

我量了他的体温。

“多少?”

“大约100°F,”我说,“实际上是102.4°F。”

“原先是102°F。”他说。

“谁说的?”

“医生。”

“你的体温没问题,”我说,“用不着担心。”

“我不担心,”他说,“但是我不能不想。”

“不要想,”我说。“放心好了。”

“我很放心!”他说着,眼睛直盯着前方。显然,他有什么心事,但在尽力控制着自己。

“将这个用水服下。“

“你看这有用吗?“

“当然有用。“

我坐下来,打开了《海盗故事》,开始读给他听,但我看得出来他不在听,于是我停了下来。

“你看我大概什么时候会死?“他问道。

“什么?”

“我大概还有多少时间就要死了?”

“你不会死。你怎么啦?”

“啊,不,我会死的。我听到他说102°F。”

“人不会因为得了102°F的高烧而死去的。你是在说傻话。”

“我知道会的。在法国上学的时候,同学告诉我说,烧发到44℃就不能活了。我已经102°F了。”

原来自上午9点起,整整一天他都在等死。

“你这可怜的宝贝儿,”我说,“哦,可怜的宝贝儿,这就像英里和公里。你不会死的。那种温度计不一样。在那种温度上,37℃是正常的。在这种温度上,正常体温是98°F。”

“你肯定?”

“绝对没错,”我说。“这跟英里和公里的区别一样。你知道,就像我们车速开到70英里该折合成多少公里一样。”

“噢,”他说。

他那凝视着床脚的目光松弛了。他的紧张状态也终于缓解了。第二天,越发轻松了。为了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会动辄哭起来。

■ 作品赏析

有人认为海明威的创作有两大主题:一是死亡,一是勇气。真正的作家总与死亡有不解之缘,因为纵情生之欢悦时,能对幕落灯息的必然进行探索是每一个严肃的、有良知、有责任心的作家所应具有的素质。海明威亦如此,他的小说到处流淌着死亡的气息,但死亡并不意味着怯懦,相反直面死亡更能显示一个人的勇气。

同海明威的许多小说一样,这篇《一天的等待》表现的也是人的孤独与死亡。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只有两个,生病的孩子斯加茨和我。斯加茨是一个性格孤独内向的孩子,他以为发烧四十四度就会死,在等待死亡来临的漫长一天里所表现出的勇敢与镇静,恰好印证了海明威自己的那句名言“人可以被消灭,但不能被打败”!

心愿不及的夏天

作者作品简介

拉塞尔·贝克是美国著名记者和专栏作家,在美国有“当代的马克·吐温”之称。1925年8月14日出生于弗吉尼亚。他用朴实优美、幽默睿智的文字向我们讲述了一个单亲家庭中的小男孩在好强母亲的教育下成长成才的故事。

许久以前,我曾在弗吉尼亚北部的一个村子里住过,这村子坐落在十字路边。那是一个清纯宜人的夏天,那里没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儿,我也不曾尝过烦忧的滋味。

七幢平淡而没有个性的房子组成了那个村落。一条土路蜿蜒伸到山下。山下有家私酒商店,至今还在为村里的男人们供应着威士忌酒。另一条土路,直指溪边。我和科尼斯表哥总爱坐在溪畔,用蚯蚓作饵钓鱼儿。一天,我们打死了一条铜斑蛇,当时它正在附近的一块岩石上晒太阳。这样的事儿是很不寻常的。

夏天的暑气温婉可人,湿润而醇厚的空气里弥散着各种各样的馨香,你禁不住要一一品咂。早晨,紫藤飘香;下午,铺铺叠叠爬满石墙的野蔷薇盛开了;傍晚,忍冬花的芳芬融进苍冥的暮霭里,香气袭人。

即便按当时的标准,那也是个落后的地方。没有电。土路上面也没铺点什么。屋子里连自来水都没有。夏天日复一日的活计都体现出这一桩桩的短缺来。没有电灯,人们便早早地上床睡了;第二天起身的时候,露珠儿还在草尖上挂着。一大清早,女人们便在一片叽叽喳喳声里把昨夜用过的煤油灯擦拭得锃亮锃亮。孩子们被打发出去担甘醇的泉水。

这倒使我们有机会天天看小龙虾是不是又增加了许多。后来,走在去屋外厕所的小道上,你又有机会在西尔斯一罗伯克商品目录里做着各式各样的梦,那多半是些有关猎枪或自行车的美梦。

没有电,能把年轻人的心儿拴住的收音机也就派不上用场。但是,倒也确有一两户人家有收音机。他们用的是邮购来的、大小和今天的汽车电瓶差不离儿的电池。不过,它们可不是给孩子们随便玩儿的,虽然有时,你也许被请进屋去听听《阿莫斯与安迪》。

如今想起那种情景,只记得,听着声音从家具里冒出来,挺奇怪的。很久以后,有人点拨我说,谁听了《阿莫斯与安迪》,谁就是种族主义分子。幸而我听得不多……

夏天,待在屋子里是不会有什么乐趣的。每一桩开心的事儿都发生在外面的世界里。花丛中,藏着蜂鸟,小小的翅膀扑腾扑腾得那么急,乍一看,好像它们根本就没长翅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