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连忙道:“怕是李家哪位先人的忌日吧?儿媳妇这就上祠堂查看。”
老太太哼一声,“活人都不上心,死人就更指不上你们了!儿子十年在外,当爹娘的,居然就忘了他的生日!”
李玉堂恍然大悟!明天确是李重光的生日!
阿四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事,赶紧拍着脑袋笑道:“哎哟,倒不怪爹和娘,连我都忘了,在外国一个人,哪有心思过生日,日子一久,可不就忘了。”
老太太更不乐意,“苦了十年,孩子好容易回来,没一个人惦记!”
曹氏很尴尬,李玉堂却出了神,他想起了李重光,那个死去的,真正的儿子。
区舒云替李玉堂解围,凑近老太太,撒娇道:“重光过生日,甭问了,老太太一定准备了好东西给他宝贝孙子,我们这些没脸的、不得宠的,是不是也能溜边儿混点残汤剩水啊?”
老太太乐了,“少不得要热闹热闹!”
夏荷见缝插针,“老太太早半个月就开始张罗了!”
老太太慈爱地看着阿四,“不要公账上出钱,我一个人认了,也不请客,大观楼送几桌细致席面,再叫几个戏子清唱,一家子骨肉,好好乐一乐!”
众人都捧场,兴高采烈。区舒云眼神一动,若有所思。李玉堂和阿四父子各怀心思,沉默不语。
老太太瞥了一眼李玉堂,皱眉道:“玉堂,儿子过生日,你怎么一点不高兴?”
李玉堂回过神来,忙道:“老太太教训的是,重光十年不在家,玉堂未能尽到为父之责,如今竟忘了亲生儿子的生日,儿子心里颇为自责。”
“亲生儿子”四字,李玉堂说得很重,这句话也的确是他肺腑之言!
阿四愣愣地看了李玉堂一眼,满心不忍。
老太太脸上柔和了,“嗯,你既自责,明天就不准拦着我喝酒,你们父子俩陪我多喝几杯!”
李玉堂和阿四齐声道:“遵命!”
请安结束,区舒云和阿四回房路上,见前后没有别人,区舒云轻声道:“后天就是走的日子!”
阿四焦急,“印章还没到手,明天还得应付生日!”
区舒云笑,“这倒正是机会。老爷不是连日都在书房歇息,没机会下手吗?明天酒席上,我负责把老爷灌醉,你中途溜出去……”
阿四一时忘性,一把抱住区舒云,“好主意!我的姑奶奶,你太聪明了!”
区舒云一把推开他,红着脸嗔道:“你干什么?让人看见!”
阿四也已意识到失态,傻笑,“嘿嘿,这儿没人。”
气氛有些微妙,两人都有些尴尬,区舒云整理了一下被弄歪的发簪,转身要走,却愣住了。
阿四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也愣住了。
巷子尽头站着李重甲,神情颇有些吃惊,显然,刚才那一幕都被他瞧见了。
阿四和区舒云立感万分尴尬。李重甲早恢复常态,笑吟吟几步过来,语带揶揄,“前儿听闲话,二少奶奶闹着要休书,我就说是混话。这不,明明是少年夫妻如胶似漆嘛!”
阿四局促间不知说啥好,区舒云控制不住地脸发烧,“你做哥哥的,鬼鬼祟祟就罢了,还说些不三不四的欺负我!”
李重甲笑道:“巷子窄,避之不及,二少奶奶恕罪,这倒也没什么,重光和你都是新派人,偶尔情不自禁……”
“谁听你胡说八道!”区舒云毕竟还是少女,脸红到了耳根,拔脚就要走,阿四连忙跟上。
“重光!”李重甲叫道。
阿四只好停步。
李重甲笑容仍在,声音已冷了下来,“明儿你生日,兄弟本该一醉方休,偏我营里有些要紧事,怕不能席前祝寿,请恕哥哥的罪,贺礼早备下了几样,明儿一早就让他们送过去。”
阿四摆手,“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李重甲掏出一块怀表,慢悠悠地看了看,“时候不早了,我该去办差了,重光,二少奶奶,回见。”
看着那块表,区舒云眼睛顿时瞪大了。
李重甲一走,区舒云也默然转身,径直回房,阿四紧紧跟在区舒云身后,讨好地解释,“舒云,舒云,我真不是成心……”
区舒云抿着嘴红着脸,脚步匆匆不搭理他,阿四伸手去拽她胳膊,区舒云一巴掌打在他手上,“还动手动脚,讨厌!”
阿四看着她薄怒含羞的俏脸,不觉心中一荡,除了傻笑不知作何反应,
区舒云狠狠瞪他一眼,疾步走了,阿四一时竟出了神。
第二天一早,李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到处丝竹婉转,歌声悠扬,老丁安排的巧妙,酒也选的不上头,大家在酒宴上开怀畅饮,阿四和老太太都有五六分酒意。
区舒云喝了几杯酒,更是明艳照人,伶俐光鲜,俨然是席上的中心。
酒过三巡,她执着酒壶,笑吟吟来到李玉堂和曹氏面前,“舒云前些日子竟是鬼迷了心窍,每日腾云驾雾,也不知混说了些什么,干了些什么;老爷太太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这么疼我,真是羞愧难当,我敬二老三杯,一为赔罪,二为表表孝心,三请老爷放心,舒云从此踏踏实实,再不胡闹了。”
曹氏见巡抚小姐对自己如此恭敬,早酥了半边,“这是哪儿的话,你何时胡闹过?”
对面徐氏听见这话,暗自啐了一口。
李玉堂已有几成酒意,听这番话,只道是阿四做通了思想工作,不禁微笑,“好,我喝这三杯,也为叫你放心,你是李家的好媳妇。”
区舒云兴致更高,“老爷真爽快!干脆咱换大杯!”
“大杯就大杯!”
曹氏有些胆怯,“我酒量浅,大杯……”
区舒云笑道:“那就老爷代你喝!”
曹氏不自信地看看李玉堂。
李玉堂一笑,“没问题!”
曹氏当众连连长脸,兴奋地满脸放光,手忙脚乱地张罗杯子。
李玉堂连饮六大杯,已有七八分酒意,他偷偷瞟了一眼紧挨着老太太坐的阿四,看到祖孙俩正言笑晏晏,顿时想到死去的儿子,心内翻江倒海,一时不能自已,竟自斟自饮起来,很快便有九分酒意,眼神迷离,舌头也大了,不时靠在椅子上打盹。
区舒云偷眼观察,觉得差不多了,悄悄给阿四一个眼色,阿四会意,起身跟老太太说了句什么,离席往外走。
正在此时,李玉堂睁开眼,看见阿四挑帘出去,仿佛酒醒了一半,竟起身跟了出去,区舒云脸色顿时一变,但没法跟上去,只得暗暗着急。
走廊内,阿四定了定神,认准书房方向,刚走几步,身后传来李玉堂的声音。
“重光。”
阿四吓了一跳,“老爷?您怎么出来了?”
李玉堂一把拉住他的手,情真意切道:“重光,今儿是你生日,爹心里有些话憋了很久,想跟你说说。”
阿四冷冷道:“不是我生日,是你儿子李重光生日。”
“重光,你我父子一场……”
阿四打断他,“人前头,才是父子;这会子没人,我是阿四,你是李老爷,以前是雇佣关系,现在是胁迫和被胁迫关系,就这么回事,没什么可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