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怎么样？”区巡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书房门口，正板着脸看着他。
阿四吓得差点把相框掉地上，他去接相框，袖子胡撸到桌上，笔筒、镇纸，笔架子……多米诺骨牌般，丁零咣啷……
区巡抚听着一声接一声，眉头越皱越紧！阿四也已经放弃抢救，也放弃还能给区巡抚留下好印象的任何企图。
该掉地上的都掉光了，桌上就剩下区舒云那个相框，阿四把相框扶起来放好，他内心已经崩溃，昏头昏脑地朝区巡抚笑了笑，自我解嘲，“臭丫头还念叨岳父要换套英吉利文房四宝，羽毛笔什么的，小婿家里正好有上好的，这回派上用场了。”
区巡抚黑着脸，“在你家，绑我的女儿，扣着她讹我；跑到我家来，进门就砸东西。你胆子壮呀！”
“岳父大人，小婿真不是故意的，我是给吓的，都是被那个臭丫头给吓唬的，说您多可怕多可怕……”
“臭丫头！你说谁呢？”区巡抚怒了。
阿四早已方寸大乱，“臭……不是，香，不是，我是说贵千金……”
“原来我闺女是个臭的，想必你也觉得我是臭的？”
阿四吓坏了，立刻跪下，连连磕头，“抚台大人在上，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在家里这么叫惯了，可到了您的地盘就得改口，闺女是闺女，爹是爹，您当然不臭！不……我是说您闺女也不臭，我臭！我臭还不行吗？抚台大人您别生气，我这个人本来胆子就小，最近总被吓唬，吓得我，头昏脑涨，说都不会话，不，话都不会说了……”
区巡抚简直被气乐了。这个李重光招式实在太野太粗鄙，一个回合下来，竟然看不清理路，区巡抚反倒来了和他逗一逗的兴致。
区舒云和大姨太正在隔壁听墙角，区舒云咬着牙，恶狠狠地骂道：“你才臭呢！臭小子！笨死了！”
大姨太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
区舒云看她一眼，急了，“姨娘，你还笑！”
大姨太乐不可支，“姑娘，你这个姑爷太逗了，戏班子的吧，生旦净末丑，样样能来呀。”
“什么姑爷？臭死了！”区舒云气得直跺脚。
书房里，阿四还在一个劲地磕头，区巡抚一摆手，“醒了，起来说话。”
阿四急忙爬起来，“谢岳父大人开恩。”
区巡抚面无表情，“少套近乎！”
“这小人就难办了，您是小人货真价实的岳父大人，洞房一夜，百般恩爱，提了裤子就不认了，小人不是那人！”
听阿四说得理直气壮，大姨太回头八卦地盯着区舒云看，区舒云两颊通红，不敢回应她的目光，大姨太一笑，“挺好。”
区舒云装傻，“什么挺好？”
大姨太笑得更加暧昧，“看来是不错。”
区舒云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姨娘，你为老不尊！”
大姨太一副过来人的架势，“都是女人，早晚有这一天……怪不得不想那个秦少白了。”
区舒云更是又羞又气，瞪着她说不出话来。
“听说你后娘家是三元里团练，卖把式开武馆出身？”
区巡抚问得蹊跷，阿四茫然点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区巡抚笑笑，“哼，我说呢，你是把耍江湖、撂地摊的一套拿出来了。李重光，我女儿早被我八抬大轿抬回府了，你和谁洞房，和谁恩爱，跟本官无关。”
阿四醒悟过来，“敢情那臭丫头不是您闺女呀，我说呢，那个丫头，又疯又野，拿着枪，想干什么拿枪逼着人家……”
“‘你到底干不干？干不干！’”阿四跳起来，学着区舒云拿枪逼着自己的神情和口气，惟妙惟肖，“大人您说，有些事可以逼，有些事是逼不成的，就说昨晚吧，我都快被吓死了，我妈吓得要上吊，她还逼我……完了还不让上床……”
区巡抚脸黑如砚，眉头紧皱，咳嗽一声，提醒阿四。
阿四假意领会，“大人不爱听，小人就不说了，反正都是从大人家抬过去的，给我什么我都认，云也好，花也好，香也好，臭也好，都是小人的媳妇，今天小人就是送媳妇回门的！”
听到这里，大姨太乐得喘不过来，又不敢出声，憋得满脸通红。
区舒云恨阿四贬她，又恨又羞，也是个大红脸，冲着大姨太低声道：“还笑！笑什么！难怪我爹总说你是个老不正经！”
大姨太拿胖手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我要是正经了，你爹就不跟我好了，你爹就爱不正经的，这个疯女婿倒合他的胃口！”
区舒云白她一眼，“你才疯了呢！”
阿四话一说开就显得愈发赤诚，“我奶奶说了，李家再乱，也不能缺礼，这门一定得回！大人您别急，我奶奶老了，昨晚的波折没敢告诉她老人家，她只当我娶的就是区小姐，她老人家说了，李家再难，也不能委屈了区小姐，更不能让抚台大人脸上无光，被广东百姓所笑！”
话里有话，这是在敲打区巡抚——还是斗心眼啊！区巡抚不动声色地听着，突然道：“既然如此，李公子就请回吧。”
阿四一愣。
“按规矩，新媳妇回门，在娘家呆上一天，娘家晚上派人给送回去。”区巡抚说着，高高端起茶杯，“李公子，请！”
端茶送客，这是要请阿四走人。
阿四装看不懂，也端起茶杯，掀开碗盖啜了一口：“好茶！好茶！比我们家的茶还好喝！”
见他装糊涂，区巡抚冷笑一声，不再搭理他。俩人自顾自喝茶，都不说话。区巡抚眼看着阿四把碗里的茶都喝干了，也不说话，就看他还能怎么办？
阿四笑道：“真好喝，这个茶，第二泡最好。”
区巡抚对他脸皮之厚充满耐心，不为所动，丫头再来添水，两人都不说话，只喝茶，区巡抚看着阿四把第二碗茶也喝干了，等着看他再说什么。
阿四笑脸有些发僵，“真奇怪，这个茶越喝越渴。”
区巡抚冷笑，丫头再来添水，阿四端起茶碗，他的心就像那在热水中上下翻飞旋转的茶叶，怎一个乱字了得！
区舒云的声音又在阿四脑海内响起来了。
“他不提你就不提，耗着，看谁脸皮厚。耗到他忍不住，主动提起你爹的事！然后看准时机，把机械厂的事透给他，还要不露声色，看他的反应——懂吗？你要舍得自己……”
可比拼脸皮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还真难，阿四心道。
书房隔壁，区舒云也跟着忐忑不安，盯着窗缝里的阿四，捏把汗。
大姨太也很入戏，“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比你爹的还厚！”忐忑不安的区舒云回头看着大姨太，大姨太忙改口：“我这是夸你爹呢……”
区舒云倒有几分惊喜，“真的比我爹脸皮还厚？”
这边，区巡抚果然绷不住了，“瞧你这光景，倒不担心你爹，有功夫赖在这儿品茶。”
阿四心头暗喜，“急有什么用？这事要是能办，不用急，要是办不成，急也没用，能不能成，还不在钱！我们家再大的钱都使过，只要能救我爹，多少钱，我奶奶都不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