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称作“现代墨子”的吴敬恒,是勤工俭学的倡导者之一。他认为,勤工俭学只能培养中、初级技术人员,只有大学教育才能培养高级人才。他在《海外中国大学末议》一文中,力陈到海外,尤其是法国办大学的好处。他的想法得到了蔡元培、李煜瀛、里昂商会、里昂医科大学校长列宾等人的支持。护法军政府总裁兼内务部长岑春煊,总裁兼外交部长任廷芳、广东军阀陈炯明等人提供了资金援助。大学校址设在里昂西郊的圣迪列涅,命名为里昂中法大学。由于政局变动,陈炯明被孙中山消灭,经费筹措紧张,办学规模不得不缩小。中法大学只能充当里昂大学的补习学校和宿舍,学校规格降低,招生人数也由 700人减少到 150人。
起初,得知创办里昂中法大学的勤工俭学生们都又惊又喜。但吴敬恒根本没有把勤工俭学生考虑进去。他不仅需要招收军阀子弟,而且还宣称与华法教育会无关。 1921年 6月 6日,当得知吴敬恒在国内另招的学生即将来法时,以王若飞为首的工学互助社召集了250名勤工俭学生,举行集会,要求把里昂中法大学改为“工学院”,招收勤工俭学生。8月底,当吴敬恒已带领学生启程的消息传到法国后,法国各地的学生便将等待主义改为斗争主义。克鲁佐的学生们首先发表了战斗檄文。强调勤工俭学生里有优先进入中法大学的权利。排除勤工俭学生,就是抛弃海外平民教育,势必恢复到以前贵族教育的局面。这一檄文,得到各地勤工俭学生的热烈响应。9月5日,学生们再次发出通告。9月17日,学生们斗争情绪更加高涨,通过了“以开放里昂大学为唯一目标”的决议,确定把勤工俭学总会迁往里昂中法大学,进军里昂,强行占据中法大学。
17日决议决定,进军里昂的总司令部设在巴黎。哥伦布、蒙达尔纪、夏多迪埃利、枫丹白露等地同学,组成先发队,于9月 20日晚 8时 35分和 9时 55分,分两批由巴黎前往里昂;并决定各地勤工俭学生联合委员会总办事处与先发队同日移往里昂,只留委员5人为驻巴黎代表。21日晨来自巴黎和各地的学生在里昂会合了,人数总计约250人。他们以圣迪列理为进军目标。蔡和森担任前线总指挥。克鲁佐运动团的李立三,以及李维汉、陈毅、赵世炎、向警予等人也是这次进军的指挥者。这些人中的100多人组成先发队,大部分由留在巴黎的周恩来和王若飞负责招集。
9月19日晚,即先头部队进军里昂的前一天,学生代表王若飞等人到公使馆会见陈箓,坦诚告诉他要在国内新生到来之前,进入里昂大学以求解决,并要求陈箓出面向法国政府交涉。狡猾的陈箓不仅装模作样地替学生出主意,叫学生搬进里昂大学住下再说,还假惺惺表示慷慨拿出2000法郎作为先发队赴里昂的路费。学生们知道,陈箓肯定心怀鬼胎,但又觉得“失此机会不图,以后再也没有争回里大的希望,勤工俭学的根本问题亦舍此无法解决,故仍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奋然去做”。其实,陈箓背后,有着更为狡猾的法帝国主义。在法国公使给本国公使的电报中,宣称“我们要做到对这一遣返不负任何责任,重要的是把当事者的愤怒引向他们的政府”。不论是对北京军阀政府,还是对法帝国主义,进军里昂都是他们将勤工俭学生中的先进分子一网打尽的绝妙机会。
先发队到达里昂中法大学时,校方早已严加防范,各处房门全上了锁。先发队员只好在草地上待命,派代表与中法大学副校长褚民谊进行交涉。褚民谊不仅立即拒绝接见学生代表,还凶残地给学生们加上“无钱、无学、革命党”的罪名,通知警厅予以拘禁。午后4时半,二三百名警察包围了里昂中法大学,没收了先发队员们的随身带的护照。使得他们无法行动。当晚,学生们在学校的空房中过夜。次日,警察逮捕了所有学生,把这些学生拘禁起来。留在巴黎的王若飞、周恩来等人得知全体先发队员被捕的消息后,立即改变原定计划,决定首先营救被捕学生。周恩来和王若飞恳请勤工俭学生的两位长者徐特立和黄齐生,去与有关当局交涉。徐特立和黄齐生来到里昂,见到了带领新生刚刚抵赴法国的吴敬恒。吴敬恒破口大骂:“勤工俭学生不守纪律,无办法,筹款不成问题。”徐特立又说:“不守纪律是由于失业,不能求学,又不能生活下去。有钱必然有办法。吴先生对于筹款的方法怎样?”吴敬恒答道:“我已写信给陈箓要他筹款。”吴敬恒是一个在野的名流,陈箓是国家的公使,吴敬恒有什么权利命令公使筹款呢?这肯定是个骗局。
各地勤工俭学生联合会驻巴黎代表要求陈篆从速派人前往里昂,与法国交涉,取消拘禁。副领事李骏受陈箓派遣,于23日晚到达里昂。名义上、李骏是来保释先发队的同学们,实际上却受陈箓指使,暗中破坏。自从他到达里昂后,警察对学生的监视更为严格,原有的一些行动也被取消了。此时,这一事件又由里昂地方移归外交部处理,问题复杂化了。29日,李骏回巴黎复命。
吴敬恒虽一口咬定里昂中法大学绝不能解决勤工俭学问题,也就是说绝不能对勤工俭学生开放,但为了拖延时间,仍然同勤工俭学生进行谈判。10月3日,谈判地点从里昂迁到巴黎,吴敬恒召集章士钊、高叔钦、李骏、郑毓秀商议后决定,仍不能答应勤工俭学生开放里昂中法大学的要求。作为妥协,他们提出4项方案:即(一)章士钊在国内搜集9万元捐款;(二)公使向政府要求每年3万元的援助;(三)其款项交由公使馆掌管发放;(四)设法在克鲁佐安排500学生就业。这种妥协方案似乎有难度,但对于吴敬恒这一“在野的名流”却不成问题。因为,这只是在勤工俭学生被遣送回国之前,故意转移视线。北京军阀政府因为勤工俭学生的斗争,中法秘密大借款未能实现,使大总统徐世昌这个巴黎大学的博士恼羞成怒。法帝国主义政府也决心报复中国。在公使馆打给北京外交部的电报上,给被捕的勤工俭学生加上“扰乱治安”的罪名,要求强制遣返国内,并要求中国承担1万元船费。由此可见,中法两国统治者的态度是早已确定了的。
10月10日,被拘捕的100多名勤工俭学生绝食一天,对他们“无辜受辱”表示强烈抗议。联合委员会驻巴黎代表为此再次会见陈箓,要求他“严重向法政府交涉,恢复学生自由”。陈箓未予理会。11月,里昂的警察和法国外交部代表又来到兵营查点被捕学生名册。12日,里昂警察强迫学生填写履历表。13日,104名勤工俭学生被塞进装甲车,在里昂车站又被转换到另一特别列车送往马赛。最初被逮捕的学生,大约是125人,到被遣送时,逃跑了一些,只剩下104人,这其中包括蔡和森、向警予、陈毅、李立三等革命家。赵世炎当时是学生代表,出营交涉,得以逃脱。14日晨,列车抵达马赛车站。车站上全部戒严,刀枪林立。闻讯而去的学生无法交谈。中法大学的副校长褚民谊还在暗中监视学生们的举动。勤工俭学的学生被直接押进法轮宝勒加号的无等舱。船上还派有一名法国军官和8名法国士兵押送。这一天,正好是中法委员会停止发放补助款的日子。
归国途中,这些勤工俭学生们受尽了苦难。他们从马赛动身时,事前都没有准备,也没有带行李。没有换洗衣服,没有书籍文具,没有钱,一个多月的航程,天气时冷、时热,身体忍受着折磨,心里还惦记着留在法国的1000多伙伴。他们向国内外同胞呼吁:我们此次回国同学,都是留法的同学推举的代表,都是为了谋求读书学习问题才被迫害的。现在我们虽回了国,可在法国的还有很多同学,希望大家为他们的生活考虑,捐款捐物,资助他们早日学成归来,报效国家。
陈毅的心情是沉重的。路过地中海时,他愤然写下诗句:
我今东归,
归向那可爱的故乡,
故乡是我的情人,
不知他而今怎样?
欧陆的风云苍茫。
一股横流东向,
妙手空归的我呀!
怎好,怎好还乡。
去国的壮怀,
只如今头垂气丧,
曾记否少年的肩头,
应担负什么分量?
真不堪回想,
这五年的流浪!
践踏了父母的血肉,
狼狈在地中海上!
周恩来在秘密大借款时,就接连撰写详细的通信寄回国内,向全国人民揭露北京政府和法国政府的肮脏交易。现在,他又奋笔疾书,写下《勤工俭学生在法最后之运命》一文。文章忠实地记录勤工俭学生进军里昂的始末,对学生们的遭遇表示了极大的同情,对中法政府的无理行为表示了强烈的愤慨,并呼吁全社会给予有力的声援。文章精辟地分析了勤工俭学生们求学不得,工作不能,被押解回国的原因,是一篇在留法勤工俭学史运动史上极为珍贵的文献。
经过1921年的“二八”斗争及反对中法秘密大借款和争回里大的斗争,广大勤工俭学学生受到深刻的教育。
首先,勤工俭学的理想在当时的现实社会里是很难实现的。如果没有社会制度的变革,纵然个人奋斗的力量无穷,也只是以卵击石。无论是实行工读主义还是勤工俭学主义,都不能达到改造社会的目的,只有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进行社会革命才是唯一出路。
其次,通过法国政府在对待勤工俭学生的态度上,认识到了帝国主义所鼓吹的“中法文化运动”的欺骗性。在“二八”运动时,法国为了拢络中国青年,抵制美国文化渗透,曾反对北京政府遣送学生回国。现在,因中法借款阴谋没有得逞,立即驱逐学生。一前一后的变化,只能说明所谓“中法文化运动”原来是经济文化侵略的假面具。
再次,勤工俭学生们认识到,在反对和驱逐勤工俭学生上,中法反动派的利益和步调是完全一致的。陈箓为了卖国求荣,将勤工俭学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蓄谋已久。里昂中法大学的当事人吴敬恒、褚民谊等为了自身利益也希望赶走勤工俭学生。法国帝国主义以其警察机关等国家机器做帮凶,对付赤手空拳的学生。总之,法国政府、陈箓与北京政府、里昂中法大学这三方面互相勾结,串通一气。他们都是迫害勤工俭学生的反动派。因此,必须与中外反动派做彻底的斗争。
最后,勤工俭学生们由此认清了资产阶级的“自由、平等、博爱”的虚伪性,同时还认识到通往胜利的斗争是长期的,复杂的。他们没有想到,号称自由,高唱人权的法兰西,竟然用武力镇压学生,竟然出现这种无耻、卑劣的举动。他们不远万里,漂洋过海,来到法兰西,是为追求光明而来的,却仍然被邪恶、强权所左右,光明在哪里呢?
勤工俭学生们一边思索,一边总结经验。但学生们有信心,相信“总有一天会要成功的”。在这种信念的鼓舞下,他们没有屈服,没有颓丧,而是准备更加英勇、机智地进行斗争。
押送学生的法轮到达香港时,蔡和森、罗学瓒、张昆弟、李立三等27人离航登岸,去了广州。陈毅与另外 77人于1921年11月25日抵达上海。留在广州的27人于12月中下旬也来到上海。
在陈策和法国政府的迫害下,1921年10月28日和11月11日,又有两批勤工俭学生被迫回国。第二批6人,第三批29人,都于12月抵上海。向警予就是第三批回国的。
这三批勤工俭学生在上海,继续为解决生存和求学问题开展积极的呼吁和斗争。他们据理力争,以事实为依据,向全社会揭露了中法反动派互相勾结对他们进行的一系列迫害,赢得了各界人士的广泛同情和支持。这时的中国,刚刚经历了开天辟地的大事变。夏日的一天,来自各地共产主义小组和共产国际的代表马林共14人,在南湖的一艘游船上聚会,庄严宣布中国共产党成立了。归国的勤工俭学生面对黑暗的社会、腐败的政府,进一步意识到肩负的救国责任的重大,更加坚定了革命的信心。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立即加入了新生的共产党和共青团,投身于反帝反封的革命洪流。蔡和森、向警予在党中央担任了领导工作;李立三、张昆弟、罗学瓒到铁路、矿山去从事工人运动;陈毅先回四川想办法解救被困法国的同乡,随后去北京从事革命活动。鲁易、吴明南下广东、海南从事军事运动。还有一些人再度赴法。如王京歧,第二次到法国后,与周恩来一起,在旅法各界人士中积极做统一战线工作,为革命做出了一定贡献。
里昂进军失败了,它付出了很大的代价。里昂进军标志着前一阶段勤工俭学运动的结束。对于勤工俭学生来说,同帝国主义封建主义进行斗争,是比勤工俭学更为迫切的事情。这一阶段勤工俭学运动的结束,标志着勤工俭学生反帝反封建斗争的开始。1921年留法勤工俭学生所进行的三大斗争,促成了其中先进分子的新的觉醒,他们认识到建立一个战斗组织的必要性。几个月后,旅欧中国少年共产党和中国共产党旅欧支部诞生了。从此,留法勤工俭学运动掀开了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