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狐明显不信地瞪着桃夭,“她既是在万妖冢里跑丢的,你又怎么会不知道?”
桃夭看了青狐一会儿,眼波流转间藏着叫人看不清猜不透的心思,她掩嘴而笑,“我承认她目前还在万妖冢里,但具体在何处,我是真的不知道。”
青狐依然目不转睛地看向桃夭,“桃夭,帮我找到她。”
桃夭嗤笑,眼神玩世不恭,“凭什么?”
“如果你还想救回白狐拼尽性命创下的万妖冢,”青狐转过身,径直朝黑暗里走出,“如果你真的热爱这个世界的话。”
陈霁跟着青狐往外走,途中回头看一眼依旧坐在树上的桃夭,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只是一种很淡薄的惆怅。
走了没几步路,一盏粉纱宫灯飘到青狐身侧,宫灯上坐着的少女眉眼含俏,语带不耐,“青狐,你为什么要与我讲那些大道理,它们与我何关?”
青狐头也不回,声音里却带上了一点笑意,“你不也和我说过这些大道理吗?维护世界和平什么的,又关我一只狐狸什么事?”
桃夭瘪嘴,“去,原来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青狐笑道:“错,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锱铢必较有仇必报。”
陈霁微微笑。
桃夭捕捉到她的笑容,再看一眼地上步履轻缓的九尾狐狸,眉头刚一舒展,却又不自觉皱起来。
有桃夭的带领,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进入到万妖冢的幻象之境里,从黑暗现实的雷雨森林乍然踏入暮色深沉的万妖之乡,c是最不适应的人,她诧异至极地左右环顾一圈后,啧啧感叹道:“这真是绝了。”
桃夭短促地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陈霁四处张望一番后,淡淡说道:“和上次进来的感觉不一样。”
他们所见到的景象都没有变,纵目所及,还是那副炊烟袅袅恬淡静远的乡村小镇景致,天变的红霞艳艳如火,照的整片大地温暖如初夏。
桃夭饶有兴味地看着陈霁,“哪里不一样?”
“不知道,”陈霁摇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桃夭笑着指引她道:“你看那些烟。”
陈霁闻言抬头去看每家每户烟囱里飘出的烟,那些烟像一条条笔直的线直直贯入云层,她看了一会儿,惊道:“没有风!”
所有的烟都笔直似剑,良久不动,静止地就像一幅画,毫无生机。
桃夭笑道:“没错,没有风,这里的自然已经被打破,你身处的再也不是真实,而是肉眼可见的虚假。”
青狐眯起眼,“那个叶三十八的破坏力真是惊人。”
“极污之血嘛。”桃夭摊手而笑。
陈霁忽然起了好奇,随口问道:“既然有极污之血,那有极净之血吗?”
桃夭笑而不语。
青狐斜睨桃夭一眼,冷声嘲讽道:“你看上去心情很好。”
桃夭白它一眼,冷笑道:“我高兴不高兴,自有我的理由,与你无关。”
他们两个前一秒还能互相打趣,下一秒却又冷语相向,陈霁与c皆不好插入其中,便只是一路安静地做个旁客。
他们一行四人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沿途所见皆是人去楼空的萧索景象,昔日欢声笑语的玩闹孩童们早已不见踪影,青狐心头沉重,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就连桃夭的讥讽也不愿搭理,只是沉默地往前走。
“青狐,”又走了一段路后,陈霁低声开口问它道:“万妖冢这么大,我们就这样走下去,要走到什么时候?”
青狐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坐在浮灯上的桃夭,问道:“桃夭,万妖冢会变成什么样?”
“幻境破灭,大家千年来做的美梦苏醒,你说会怎么样?”桃夭指向前方一堵长满青苔的灰墙,说道:“你看那儿。”
青狐朝她指引的方向望过去,那堵灰墙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原本整齐的墙面竟然呈旋涡状开始扭曲,漩涡中心越转越快,很快露出一点圆圆的黑点,那黑点朝着外围蔓延,只一眨眼就将整堵灰墙吞噬殆尽。
消失的灰墙像纸窗上破损的一个洞口,露出外头惨烈的热焰和嘶哑的冷风。
同样目睹了这一切的陈霁倒吸一口气,“是黑洞吗?”
青狐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崩塌了,这个幻象之境正在崩塌。”
桃夭坐在宫灯上,面无表情地望向远方的红日,“对于妖怪们来说,这千年来不过是一场美梦,梦醒之后,它们还是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它们的愤怒和不甘,到底会演化成什么,我又怎么能预测得到。”
过惯锦衣玉食生活的人大抵都接受不了寒衣素食,这就像睡惯了软床暖被的人无论如何也难以忍受露宿寒洞的滋味,因为有了智慧和情感,于是反倒不擅长适应骤降的环境,人都如此,更何况那些自我欺瞒了千年的老妖怪。
陈霁抬头仰视桃夭,“桃夭,生活在这个小县城里的那些普通人,会死吗?会受伤吗?”
桃夭低下头,两边的辫子垂在胸前,一派天真浪漫,“你有舍不得的人吗?”
陈霁点点头,“有的,很多。”
桃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露出无谓的笑,“真可惜,唯一会让我舍不得的,我已经看不见了。”
陈霁看着她,无言沉默。
青狐叹一口气,沉声说道:“桃夭,你带我们去看看你的花吧。”
“是要看我的花,”桃夭狡黠地笑,“还是要看那只臭狐狸的坟墓?”
青狐笑了,“是看这个世界的中点。”
桃夭瘪瘪嘴,伸了个懒腰,双手向两侧伸开,等她两只胳膊重放回膝盖上,摆在众人面前的风景已经变成一条羊肠山道,山道一侧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另一侧是不见深处的陡崖,她坐在宫灯上,率先往前飘去。
青狐回头冲陈霁使了个眼色,陈霁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地跟在它后头,一步一步往山道上走。
C走在最后头,她将脚探出悬崖外,悬空晃了晃,笑道:“跟真的一样。”
陈霁回头警告道:“一旦掉下去,你真的会粉身碎骨,在这个世界里,除了时间是假的外,其余都是真的。”
C走到陈霁身后,瞥了眼前头领路的桃夭,低声问道:“那只花妖信得过吗?”
陈霁看向桃夭的背影,叹一口气,“原本是信得过的……。”
C惊讶地看向她,欲言又止。
陈霁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两个人低头默默跟上青狐,一路无话。
有桃夭带路,他们这一次不用再跳崖,只是沿着小路走到尽头,就看到了那座不大的土丘,土丘上还是那株艳丽无双的桃花树,桃花树底下还是那个微微隆起的坟茔,唯一不同的是,整座土丘底端的绿草地已经全部枯萎,裸露出来的土地也不是正常的土黄色,而是浓郁如墨的黑。
青狐用前掌触了触黑地,掌上白色的狐狸毛立即被染黑,它低头嗅了嗅,冲着脚掌上的黑痕龇牙咆哮,那些黑痕像流水般转瞬逃遁回土地深处。
陈霁走到它身边,“怎么了?”
青狐抖抖身上的毛,让陈霁后退,“是污血,在白狐创建幻象之境前,万妖冢里的妖怪们日日相残,上头的人类又源源不断送来死尸祭奠,尸体的血和妖怪的血流在一起,千年囤积下来,早就成为这一片土地上最大的污秽,只是它们先前都被白狐镇压着,还算安分,如果没有外界的引诱,它们很难被释放出来。”
“你是说,叶三十八的咒术师血液成为引诱它们复苏的导火线?”陈霁越想越觉得不对,“可是为什么叶三十八能做到这一点呢?就算是你,如果不是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也很难推断出这些可能性啊,或者说,她所引发的这一切纯属偶然?”
青狐沉吟道:“要做到这个程度的话,只是引发万妖冢里妖怪愤怒是没有用的,我之前闯进来不也大闹了一场吗?即使她流血了,但是那些血终归只是流在了外头,这里才是万妖冢的中心,这里没有受污染的话,万妖冢不至于崩塌。”
陈霁不解,“叶三十八能不自觉闯到这个地方吗?这个地方,即使是妖怪也未必能进得来。”
“没错。”青狐的表情十分凝重,“叶三十八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咒术师,她还是人,既然是人,就不可能主宰万妖冢的命运,能懂的这些的,必须是妖,而且是要充分了解万妖冢来龙去脉的妖。”
C站在一旁,默默听了半晌,忽然抬头看向一旁的桃夭,笑道:“被他们俩这么一讲,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就是最适合的人选了啊,小花妖。”
桃夭正坐在宫灯上垂首把玩自己的发辫,闻言微微抬起头,嘴角轻勾,眼神散漫间有种惊心动魄的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