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嘿!”
“哟!”
烧得迷糊的陈霁恍恍惚惚间总觉得有人在她脑袋上方聒噪地嚷嚷,她努力了数次,却仍然睁不开眼。
“哎呀气死我了!”那个吵嚷的声音骂骂咧咧了一会儿后,忽然没了动静。
陈霁虽然睁不开眼睛也动弹不了分毫,但她可以清晰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
救救青狐。
不要走,救救青狐。
伴随内心呼救声的是山洞里滴滴答答落下的水珠和那些轻飘飘雾蒙蒙的细雨。
隔了一会儿,已经静下来的洞顶上再次传来不耐烦的叫嚷声,“麻烦死了!”
然后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模糊间,陈霁感觉有人站到了她身边,她想抬头看看是谁,可惜浑身上下竟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那个气息陌生的人一把将陈霁扛到背上,一阵天旋地转,晕得陈霁终于昏死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眼前的景色忽然熟悉起来,让她一时难以接受,原本寒冰似的山洞地面被自己那张温暖柔软的床铺所取代,就连那一方狭窄的灰暗天空都被窗明几净的室内环境所代替,唯一与那个洞穴有关的事物,只剩下她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和头发,她撑起上半身,摸着自己滚烫的额头,喃喃自语道:“我在做梦吗?”
这里分明就是她自己的房间。
“你不是做梦。”一个洪亮的中年男声在门边响起,“起码现在不是。”
神经绷得极紧的陈霁猛然扭头,用力之迅猛,差点将自己的脖子拧断,“唔!青狐呢?”
门边的中年男人不满道:“不就在你身边吗?”
陈霁回身掀开被子,果然在被子底下见到蜷成一团的小狐狸,她伸手摸向它的臀部,那里依然光秃秃没有一条尾巴,“果然不是梦……。”
“你最好起来换一身衣服,”中年男人慢悠悠说道:“你那一身水把整个被褥都浸湿了,那狐狸也快被你冻死了。”
陈霁忍着唇干口燥,迅速爬起来把湿津津的被子卷开,又把小狐狸抱起,移到稍微干燥的位置,她昏睡了一觉,精神稍有好转,急躁道:“你为什么不把它移开?”
中年男人“哼”了一声,嘲讽道:“也不知道是谁即使昏迷也要死死抱着它不撒手,嘴里还一直念叨什么不要死不要死的……喂,我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哪里来的那么大决心非它不……唔!”被陈霁的湿发浸得冰冷沉重的枕头准确无误地砸到中年男人脸上,阻止了他无休止的聒
噪。
“它没事了吗?”陈霁已经从梳妆台下拉扯出电吹风,开关一拧开,热风对准青狐的身体呼呼吹起。
“暂时死不了。”中年男人拎着枕头,站到陈霁身后,探头好奇地看,“这是什么玩意儿?看起来很高级的样子。”
陈霁没有理会他,只是埋头卖力地给青狐吹干身体,吹着吹着,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中年男人瞥了她一眼,“你也给自己吹吹呗。”
陈霁好不容易给青狐吹干了身上的长毛,这边又马不停蹄地换了一层被褥,把青狐塞进被窝里重新盖好被子。
“喂……。”中年男人跟在陈霁背后,喋喋不休,“你赶紧换衣服啊,你的嘴唇都变成紫色的了!”
陈霁蓦地停下脚步,回头认真看向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被她盯得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长得非常奇怪的中年男人,他的五官如若分开,其实都长得不错,可一聚集在他脸上,就显得分外别扭,要不是隔得过远就是离得太近,让人恨不得把它们拆下来重新排列组合一番,他的个头不算高,不胖不瘦的,倒是肩膀斜得厉害,看上去就像常年伏案工作的肩周炎患者。
陈霁看着他,眼神平静没有波澜,“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人揪揪头发,一张脸因为沮丧而显得更加扭曲,“我没有名字。”
“灰狼,”陈霁理所当然地看着他,“你不是灰狼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狼?”中年男人不可思议地扭身看向自己的屁股,“我明明已经把尾巴收好了啊。”
陈霁微微笑,“灰狼先生,你是个好人。”
中年男人忽然扭捏起来,“你是在骂我吗?”
“为什么是骂你?”陈霁转身钻进衣橱,开始给自己翻衣服。
“因为我认识的好人只有东郭啊。”中年男人见她在翻衣服,识趣地往门外走,“等你换好衣服,我有话和你们说。”
陈霁应了声好,等他走出门外,便转身脱下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她的内衣被雨水和汗水泡得太
久,解开扣子拎在手里,坠得厉害,陈霁扔掉内衣,套上一件新的,曲着手臂正要扣上背后的扣子,床上的被子蠕动着探出小狐狸懵懵懂懂的脑袋,“……青青?”
陈霁一惊,慌忙回头。
小狐狸用前掌揉揉惺松无神的睡眼,发干的喉咙里痒得厉害,“你在干什么?”
陈霁还在发愣,张着嘴傻傻问道:“你怎么样?”
小狐狸摇摇头:“脑子很乱,身上很痛。”
陈霁看着小狐狸刚刚苏醒呆头呆脑的模样,心里酸涩,眼角不知不觉就红了。
小狐狸抬头看着她,鼻尖嗅了嗅,刚要说话,脑袋却忽然一歪,昏了过去。
“青狐!”陈霁脑子里“嗡”得一阵响,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她顾不上拢紧衣服,手忙脚乱地扑到床上,“你怎么了?”
门外灰狼闻声推开门,“怎么……。”
“砰!”陈霁床铺上的另一个枕头直直砸中灰狼的鼻梁,砸得他“哎哟”一声倒退两步。
小狐狸抬起死气沉沉的一张脸,正直而严肃地说了句“衣服!”
然后便倒头再次晕死过去。
陈霁本来就在发烧的脸更红了。
这边陈霁刚刚拢紧衣服,那边灰狼已经抱着枕头跑进来了,他迅速把青狐从被子里拽出,捏开它的嘴巴,往它嘴里塞下一颗黑色的药丸,动作一气呵成,快得陈霁都来不及阻止。
“你给它吃了什么?”陈霁又惊又急。
灰狼扯着嘴皮嘿嘿冷笑,“当然是尸体上的腐肉。”
陈霁一张脸顿时白了,“什么?”
灰狼干笑了两声,凑到陈霁脸边神秘兮兮地笑,“你猜我有没有骗你?”
陈霁僵着脸,着实想揍他一拳。
“当然是一半一半啦!”灰狼低头查看了小狐狸半晌,得意洋洋地解释道:“我给它吃的不是尸体,而是尸气,万妖冢里的尸气都散了,我能搜集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为什么要给它吃尸气?”陈霁看着小狐狸孱弱的身体,心疼地无以复加。
“古代的人类能想到以尸养妖,自然有他们的道理,”灰狼高深莫测地看着陈霁,“你家这只狐狸精元气大伤,按照常理,它应该在万妖冢里就灰飞烟灭,可是不知道它是怎么吊着一口气等到你找着它,也是万幸让它等到你了,要不然我才懒得辛辛苦苦跑去为它收集尸气呢。”
“你的意思是只要用尸气养着,它就会没事吗?”陈霁皱眉。
“用尸气养着是两个救它方法里的下策。”灰狼指向小狐狸的臀部,“你看到了没有,它的尾巴不见了。”
陈霁点点头,脸色凝重,饶是她这个外人,大概也能猜出这其中的凶险。
“九尾狐狸之所以被当成幻兽神兽,就是因为这与众不同的九条尾巴,这九条尾巴对它们来说,可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灰狼朝自己身后一摸,竟然摸出一条毛茸茸的灰色大尾巴,他爱怜地顺了顺自己的尾巴毛,笑道:“虽然你们人类把尾巴当成野兽们未开化的证据,认为摆脱了尾巴的灵长类动物才是智慧的象征,但真正生活在自然里的我们可不这样看……总而言之,真正要救你家狐狸精,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它长回它的尾巴,那些尸气可做不到这些。”
“如果尸气做不到这些,为什么要喂它吃尸气?”在陈霁心里,对于尸气这样的东西难以避免地要排斥。
“如果你能长年累月地用尸气养着它,它虽然长不回自己的尾巴,但也不至于会死,但是尸气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看万妖冢里的那些妖怪就知道,它们可都是被尸气养大的,你看看它们都变成什么样了。”灰狼似是想起了什么,叹了一口长气。
陈霁忍不住问道:“你不也是那里的妖怪吗?”
“是啊,所以我脑子有病啊,”灰狼指着自己的脑袋,笑道:“小姑娘,哪天我要是发病了,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如果实在跑不了,你就杀了我。”
陈霁心里想的是我连跑都跑不了,哪里还能杀得了你,嘴上却问道:“你刚才说尸气是下策,那么上策是什么?”
“上策自然就是让它重新长出尾巴啊。”灰狼看傻瓜似的看着陈霁。
陈霁无语,“问题是它是狐狸不是壁虎,要怎么样才能让它重新长出尾巴呢?这又不像医学手术里的移植。”
“我不知道你说的移植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还留有一口气在,就能让垂死之人复活,能让老者恢复童颜,能让残缺的生命重获完整的……只有一种人。”灰狼的视线越过陈霁,越过窗户,投向窗外未知的远方,“……妖怪们把他们当成神的后裔,而他们却自称为‘兆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