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共和国没有开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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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8·16之夜三:两颗将星在分洪区闪烁(2)

10点30分,他们又出现在荆江分洪管理局内的市分洪前指那间指挥大厅。将军一行走进指挥大厅时,见室内满是人。一些人在打电话、收发传真,进进出出的人忙忙碌碌,更多的人则围在厅中一张环形大桌子四周在商量着什么。室内充满着一种大战在即的紧张气氛,就像军队的大兵团指挥所似的。人们忽然发现一位将军和几位校官来到指挥重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几位站在大桌子旁边的人立刻迎了过来。他们是今晚在此坐镇的湖北省防指荆江分洪前指指挥长、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罗清泉,荆州市分洪前指指挥长、市长王平,以及其他省市县领导人。

“济南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岳宣义,奉济南军区副司令裴怀亮中将之命,前来分洪前指协助指挥分洪!”

就像在战争电影中见到的镜头一样,将军首先向地方领导自报了家门,然后转达了军区裴副司令对分洪前线干部的问候,通报了坦克师严阵以待的情况,并表达了部队全体官兵将与公安人民同生死共命运的决心。

知道了将军的来意,两位省市领导对济南军区首长的关怀和支持很是感激,随即向将军通报了有关情况。他们告诉将军:今晚沙市水位将达到45.20米以上,分洪是定了,初步定在24点,炸堤和开闸同时进行。并向将军透露了一个最新消息:温家宝副总理已飞到荆州,还要过江来北闸,亲自指挥开闸分洪。最后他们把将军让到挂在一面墙上的荆江分洪区巨幅立体模型图前,介绍分洪区的一些情况。

将军望着模型图上一个个安全区,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因为他明白了今晚一开闸,这一个个安全区就会成为一个个被洪水围困的孤岛。将军返身就往外走,他要赶快赶回坦克师去。他只是简单却是不容置疑地对湖北省和荆州市领导说了几句话:驻分洪区全体将士一定会不折不扣地执行军委江主席的命令,严防死守,决战决胜,请地方放心。

将军说罢,与省分洪前指指挥长罗清泉相互紧紧地握住了手。这是8·16之夜荆江分洪区斗湖堤前线两位军地最高指挥员的握手。这紧紧的一握,使在场的不少干部感到心里踏实多了。

室外仍然下着大雨,将军快步钻进座车匆匆离去。雪亮的前灯驱赶着层层雨雾,为将军开道;而鲜红的尾灯倒影则拖在雨雾下的路面上,像是在一路警醒着人们。

渐近午夜的斗湖堤,早已路断人稀。偶尔有车辆在城区驶进驶出,也是些像将军这样的指挥车,或是警车。近年来已有夜生活氛围的斗湖堤大街小巷,此时见不到一家舞厅的闪灯,听不到一家歌厅的音响,那些往日人影绰绰的夜宵排档也都不见了踪影。只有街头路边电线杆上的广播喇叭里,仍然在这风雨夜色中,不厌其烦地播送着那个特别公告:“接上级通知:今晚准备分洪……”

点火站里:一道出人意料的命令

到达北闸腊林洲点火站的湖北省军区副司令廖其良将军,叫司机把车停在点火站旁边的堤上,一把推开车门从车内跳下。整个北闸已处于临战状态,除了大闸上那片灯火和点火站内的一处灯光外,四周一片黑暗和死寂。惟有北管所高音喇叭里的那个沙哑的女声仍然在声嘶力竭地呼叫:“北闸分洪指挥部紧急通知:防淤堤10点30分准时启爆……”

夜雨下得正紧。将军把军用雨衣的帽子拉在头上,同时一个大胆的主意已在脑中形成。他朝北闸那边望了一眼,然后踏着堤坡上的野草,披着一身风雨,向点火站的灯光走去。

点火站里,充满着一种大战即将爆发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大家只是默默地盯着手表、盯着对讲机,时间继续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但几部对讲机一直都没有传来任何声音。在点火站现场指挥的北闸副指挥长王长生自带的手机倒是响了几次,是关注北闸的人在询问:时间过了防淤堤怎么还没炸?

由于没有接到正式命令,现场副指挥长只能无可奉告。

一位穿军用雨衣的人忽然出现在点火站的灯影里,雨衣上滴落的水珠在灯光下显得晶莹透亮。是谁在这个时候夜闯点火站?大家一起把警惕的目光投向这不速之客。只见来人推掉罩在头上的雨衣帽,露出一张大家熟悉的慈眉善目的脸,啊,是廖副司令!

将军朝这个风雨飘摇的棚子里环顾了一下,他一眼就望见一个开着盒盖的配电箱和一个张着把手的电闸刀,红红绿绿的电线已把它们连接成一体。真是剑拔弩张了啊!这时只要电闸刀往上一推,那边防淤堤上就会冲腾起惊天动地的闪光和爆响。

“现在我命令!”

棚内校尉们唰的一声摆出立正姿势。人们见这位平时有福将之称的将军显出少有的冷峻,都以为是要下启爆命令了,个个紧张地盯着他。但出乎人们预料的是,将军用斩钉截铁的语气,下达的是一道相反的命令:

“立刻切断所有启爆电源。何时启爆,听我指挥。”

在场的所有人员都吃了一惊。将军稍缓了一下语气,沉稳地解释说:

“我是荆江分洪区部队最高指挥员,按分洪预案宣布接管这里的指挥权,你们一切行动都听我的。我只听国务院和中央军委的,只听温家宝副总理的,或者是贾司令员的。只有见了温副总理手令,或是我的司令员的电话,才能启爆。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一切由我负责,如果要杀头就杀我一个人的头好了!”

将军这掷地有声的几句话,又使大家为之一振。就在将军到来前几分钟,又有电话打进点火站,竟催促说时间过了可以炸了。没有接到正式启爆令,谁敢贸然行动?现在好了,现在有一位将军来现场把关、壮胆了,大家的心都踏实了。

将军这番话也绝非一时冲动,这是因为在1992年湖北军地两家共同制定的一个分洪预案中,曾规定北闸防淤堤的启爆和闸门的开启,由军方前指指挥长按分洪命令现场指挥实施。他身兼省抗洪部队前线总指挥、省分洪前指副指挥长、荆江分洪区抗洪部队总指挥三职,关键时刻有权、也有责任在现场把关。

大家立即执行这位荆江分洪区部队最高指挥员的命令,暂时拆除了配电箱、电闸刀上的连线,切断了电源线与防淤堤导爆线的接触。最高指挥员则亲自动手关上了配电箱的盒盖,如果再要连线,就得先打开配电箱的盒盖。

刚才过江掉在后面的两位随行参谋这时赶到了点火站,将军随即向两位参谋、现场副指挥长王长生、及地爆连连长刘自备交代:“你们四个就守着这配电箱,任何外人都不准靠近。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报告,我去车里守着。”

将军处理完这些,才放心地走出点火站,又披着夜风夜雨返回停在堤上的三菱车。

他打开手机,靠在车座上坐等着荆州那边的消息。就这样,在8·16之夜最关键的北闸,在北闸最关键的点火站,出现了一位当时不为外界所知的“将军坐哨”,一位真正意义的“把门将军”。

本书采访中,笔者在武昌街道口湖北省军区司令部廖其良将军宽大的办公室里,听将军吐露了他当时的心声:“如果我们竭尽全力严防死守,大堤仍然没有守住,人民不会责怪我们;但我们还能够严防死守,却开闸分了洪,我们将对分洪区人民欠下一笔永远难以还清的账!这样,本来辉煌的’98抗洪史,也就要改写。”

坦克师部:大军区副主任的“生死夜”当济南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岳宣义将军从市分洪前指回到县孱陵中学坦克师指挥所时,已是深夜11点了。这时已越来越临近预定的开闸分洪时间,师指挥所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人们开始默默地数着分秒,等待着这举世瞩目的时刻到来。

这时,将军命令打开全师车载电话和所有步话机,因为一旦分洪,分洪区可能成为盲区,通用手机将失去作用,部队得靠自己的通讯系统保持师与团、团与各个点的联系。

接着,将军一连打了几个电话。一个电话打向石首长江前线,向军区裴怀亮副司令汇报了刚才在市分洪前指了解的情况;一个电话打向济南后方军区本部政治部值班室,向他们报告自己目前的位置;一个电话打向已深入分洪区前线部队的坦克师政委章立品,了解了部队今夜的情况。

同时,将军指派《前卫报》副社长孙延昭和集团军新闻干事龙云飞二人上街了解民情。二人回来后报告:现在街上喇叭里还在不停地广播着“今晚准备分洪”的特别公告,大街小巷到处是刚被“拉网”转移进来的人群、摩托、板车、牛、猪、鸡,等等。

他们询问了一些群众,有的说已经转移了两次都没分,这次也不一定分;有的说该分还是得分,就是损失太大了。当群众得知他们是从山东那样远的地方来的解放军,又吃惊又感激。

11时30分,师指挥所接到分洪前指一个告急电话:还有300名群众滞留在麻豪口镇,希望坦克师火速派车接应。大家立即在地图上找到麻豪口,原来这是分洪区腹地。麻豪口虽不是坦克师负责区域,但现在离开闸分洪只有半个小时了,真是人命关天。师长当即派出30名官兵,带上10台卡车飞奔麻豪口,去抢运滞留群众。

11时57分,前方报告去麻豪口抢运滞留群众的最后一台卡车,安全驶进杨家厂安全区。这时距开闸分洪的时间已只有3分钟,将军和指挥所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庄严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将军庄严地站起身,庄严地对师长说:

“你马上向前方官兵传话,告诉同志们:我——济南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岳宣义少将,今晚在公安,在坦克师,同大家战斗在一起,生死与共。”

师长立即抓起连通各团的车载电话,把今夜这位坐镇前线的军区首长的心声传达给火线上全师官兵。

午夜12时终于到了,将军和指挥所里的十几双眼睛一起投向墙壁上的挂钟。人们屏着呼吸盯着嘀哒的秒针,和分针、时针共同重叠在12这个刻度上。这位富于想象力的军中儒将在这三针重叠的一刹那,似乎听到了北闸炸堤开闸的爆响,看到了从闸门涌进的洪水正席卷而来。

但时间过去了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并没有炸堤开闸的消息传来。

零点过5分,将军亲自给湖北省分洪前指指挥长罗清泉打电话,询问是不是已经炸堤开闸?对方说还没有。对方还说温副总理还没有过江来,炸堤开闸要等温副总理过江后亲自下令。

零点过10分,将军手机骤响,原来是济南军区政委徐才厚中将询问分洪没有?政委本来在石首前线慰问部队后已登上返回济南的列车,但行至半途得到今晚准备分洪的消息,立即跳下北上的列车又登上南下的列车。政治部副主任向政委汇报了刚才从湖北省领导口里得到的消息,政委交代要继续保持与地方的联系。

时间就这样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坐镇在公安县城坦克师师指挥所的将军就像那位坐镇在北闸腊林洲点火站的另一位将军一样,在自己的位置上寸步不离。

将军的一首难得的战地诗词,题为《鹧鸪天·惊心动魄赴公安》描绘了当时的情景:

风狂雨骤夜茫茫,直向公安未彷徨。

只能拼命护长堤,岂敢大意失荆江。

棉花妍,稻谷香,三十万人转移忙。

八月十六生死夜,不悲不喜不断肠。

本书采访过程中,笔者在北京见到已卸甲改任中央某部委领导的昔日将军诗人,听他谈起那个难忘的“八月十六生死夜”,谈起这首“不悲不喜不断肠”的战地诗词。他说当时在开不开闸分洪的等待中,心情是十分复杂的,只能放下各种情绪,“不悲不喜不断肠”,静待着中央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