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少女漫画、女作家、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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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山田咏美:漫画与文学(1)

作为当代日本女流文学的代表作家,山田咏美是与吉本芭娜娜并驾齐驱,在文坛引领风骚的人物。身为同时代的女性,与吉本芭娜娜一样,她的少女时代也与漫画结下了不解之缘,饱览了包括少女漫画在内的大量漫画。但仔细对比两人的漫画阅读历史,就会发现,她们在漫画的选择和欣赏趣味上存在着较大的差异。而不同的漫画阅读体验显然导致了两个女作家在爱情美学和创作理念上的殊异,从而造就了日本文坛两个各具特色的女作家。而且,山田咏美在作为小说家隆重登场之前,曾经有过一个不短的时代是以山田双叶的名字活跃在漫画界的,甚至作为大有希望的女漫画家备受瞩目和期待,一度在人气榜上与因《Dr.斯兰普》而风靡一时的鸟山明并驾齐驱,还作为新人漫画家上过电视节目,并一举夺得了新人奖。或许可以说,在那个时代里,她已经为日后成为一个小说家打下了坚实的根基。

山田咏美自轰轰烈烈地登上文坛之后,其前卫的生活方式一直充当着时代的先驱角色,以至于屡屡成为女性周刊杂志争相报道的热门话题。特别是山田咏美的恋爱观在女性们中间成了极具影响力的存在,被誉为恋爱文学的旗手。不单单是恋爱故事,还有她创作的校园小说,即以学校为舞台的小说,也成了高中生们的“圣经”。这固然得益于山田咏美少女时代的转学体验,但不容忽视的是,将她笔下那些激进的大人恋爱故事与校园小说这两种门类迥异的作品串缀在一起的东西,却是漫画。不管山田咏美自己是否意识到了,反正漫画对于她来说,无疑是有着重大价值的存在。

山田咏美的漫画阅读体验

在谈到自己少女时代的漫画阅读体验时,山田咏美说道:

“小时候我喜欢像楳图和雄呀、古贺新一之类的恐怖漫画,而对那些普通的、很女孩子气的漫画却不太感兴趣。还和家里的妹妹一起给日野日出志写过慕名信。(笑)不过,到了小学高年级以后,就开始正式读《缎带》之类的杂志了。(笑)在中学、高中时代,比起图画,我更喜欢小说之类的,所以,有一阵子远离了漫画。(中略)而打起方格,开始真正画漫画,还是在进入大学以后。还曾经向《增刊玛格丽特》投过稿呢。”①

①见山田双葉「漫中病院」『シュガー?バー』けいせい出版 1981年。

尽管山田咏美说她不喜欢少女漫画,但这并不妨碍她希望作为漫画家崭露头角,所以才会向少女漫画杂志《玛格丽特》投稿的吧。而且,从她的谈话中可以得知,她和吉本芭娜娜一样,从小时候起就开始阅读带有怪异色彩的漫画了。

从1960年代开始,也许是受了租借漫画的影响,少女漫画流行的是志怪漫画。初期的少女漫画不是以恋爱故事,而是以志怪故事的诡异性来吸引住少女们的。不过,与山田咏美不同,在这种志怪漫画的潮流中,攫住吉本芭娜娜心灵的,乃是藤子不二雄和水木茂等那种柔和而充满幻想色彩的漫画。

在各种访谈对话中,山田咏美都谈到了自己喜欢的漫画和漫画家。比如,在明治大学漫画研究会时代接受杂志《漫画大学》(1980年5月)的采访时,她除了举到作家三岛由纪夫、君特·格拉斯之外,还举出了漫画家村祖俊一、中岛史雄的名字。当时,山田咏美已经在给杂志《漫画埃罗杰尼卡》和《漫画Love&Love》打工,开始了漫画创作,所以,才会举到在同人杂志上非常活跃的前辈漫画家村祖俊一和中岛史雄的名字吧。中岛史雄擅长描绘那种美少女的情欲和性爱,发表了《樱桃最前线》、《耻辱的制服》等漫画作品,堪称初期描写洛丽塔情结之漫画的旗手之一。而村祖俊一则是依靠《娼妇玛丽》(第一部发表于1980年、第二部发表于1983年)而受到读者欢迎的漫画家,在其中富于激情地描绘了一个变成娼妇后焕发出神奇魅力的少女。这不妨被看作是70年代反对安保条约斗争时代那种情色主义的思想化,以至于美丽而善良的玛丽与其说是一个娼妇,不如说更像慈悲而神圣的观音菩萨。漫画中萦绕着一种难于用情色漫画这个词语来概括的独特氛围。而且,并不擅长画画的山田双叶对村祖俊一和中岛史雄那种超群的绘画能力无疑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吧。

在漫画评论杂志《FUSIONPRODUCT》(1981年7月)上,作为自己喜欢的漫画家,山田咏美提到了吉田秋生、森胁真末味、山岸凉子的名字,而在她自己最初的漫画单行本《糖棒》(1981年)所收的《漫中病院》一文里,又提到了森胁真末味、吉田秋生、松苗明美、松本弘美、石川纯等人的名字。石川纯是她在明治大学漫画研究会的前辈,在这里提到他或许不无寒暄的味道吧,但多次提到森胁真末味的名字,也许是因为当时正逢她那部以摇滚乐队为主人公的《绿茶梦》(1981~82年)发行面世的时候,而对于此时正醉心于灵魂音乐的山田咏美来说,这种音乐漫画无疑有着特殊的魅力吧。另一个漫画家松苗明美则因一部描写了女子高中学生生态的漫画作品《纯情的狂热水果》而风行一时,其续篇乃是长久不衰的热门漫画。

那以后不久,山田咏美又在《DAYSJAPAN》(1988年11月)上提到了上村一夫的名字。上村一夫最为有名的漫画乃是那部《同居时代》,描绘了广告公司的白领丽人与默默无闻的插图画家之间的邂逅和同居生活,被人评价为是一部不乏抒情意味的、能带给人小说般感动的艺术作品,以至于在1972年的年轻人中间引发了同居的风潮。

在《CREA》(1997年12月)上,山田咏美再次提到了吉田秋生,还有泽井健的《海滨中学》、二之宫知子的《平成醉酒研究所》。如此看来,在始于1981年的一系列采访中,一直被山田咏美列入喜欢的漫画家名单里的人,就只有吉田秋生了。她说,吉田秋生的漫画单行本几乎都无一遗漏地阅读过。我们知道,让吉田秋生的名字广为流传的作品,乃是在1978至1980年之间连续刊登在《增刊少女COMIC》上的《加利福尼亚的故事》,讲述的是西斯和伊布这两个少年离开加利福尼亚,移居到寒冷而阴郁的纽约,顽强追求人生意义的故事。当时,山田双叶正和一个非洲裔的美国人处于热恋之中,也许是因为吉田秋生在漫画中描绘了那种过往少女漫画里所没有的现代美国风俗,才吸引了山田咏美的眼球吧。特别是对父亲和哥哥怀着自卑感的西斯和生长在贫民窟但却不失纯粹的伊布之间那种心灵的交流自有感人之处,从而俘虏了山田咏美的心吧。不难看出,山田咏美喜欢的是那种画面精美而又富于小说韵味的漫画。与吉本芭娜娜不同,她从漫画中追求的不是非现实的东西,而是具有现实感的东西。

说来,山田咏美和吉本芭娜娜最初都是从志怪漫画开始进入漫画世界的,但在中间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山田咏美早早地就从少女漫画的方阵中撤退出来,逐渐转向了成人漫画。其明显的标志就是她在喜欢的漫画家中举到了村祖俊一、中岛史雄的名字。即便不排除这两个人乃是山田咏美进入三流剧画杂志时的前辈这一因素,也毋庸置疑的是,这个时候的她已经远离了少女漫画的那种感性。在山田咏美喜欢的漫画家中,如果要举出少女漫画谱系的作家,我们首先想到的乃是吉田秋生的名字。但不管是她的《吉祥天女》,还是《情人们的接吻》,抑或是以高中生为主角的其他漫画作品,其主人公无不具备大人的感受性,甚至渗透着美国文化的“气息”。就像在初期的《加利福尼亚的故事》中表现得最为典型一样,其中的人物即便未成年,也同样具备了大人的想法和感性。吉田秋生这些以美国为故事舞台的漫画,浸润着一种普通少女漫画所少有的与现实正面交锋的勇敢精神,既满足了山田咏美内心对黑人文化的憧憬,也与她那种直面现实的成熟感性非常契合。这与吉本芭娜娜喜欢那种充满幻想性的、非现实性的漫画无疑大相径庭。或许可以说,不同的少女漫画阅读体验——更准确地说,对少女漫画作品的不同选择——,也折射出两个作家性格的差异,也从某个侧面导致了日后山田咏美和吉本芭娜娜在小说创作上不同风格的形成。

作为漫画家的山田双叶

山田咏美的漫画家时代大约是在1978年至1982年的4年间,或许算不上一个太长的时段,但在考量小说家山田咏美的诞生时,却不能不说具有重要的价值。只要稍加考察,就会发现,作为漫画家的山田双叶大致历经了三个阶段。下面就以其漫画的特征和变化为视点,以明治大学漫画研究会时代、三流剧画时代、《GALSCOMIC》时代这三个阶段为中心,来依次探寻山田咏美作为漫画家的创作体验以及这些体验对其日后文学的影响。

1977年3月,山田双叶从栃木县立鹿沼高中毕业,随后进入明治大学文学部日本文学科就读,参加了大学里的漫画研究会。在大学众多的社团中,为何她对漫画研究会情有独钟呢?在漫画研究会的机关杂志《MORE》三十周年纪念号上,刊登了山田双叶与当时的会员胜野佳子等人的对谈。我们不妨听听她与司会者之间的问答:

(司会者)加入漫画研究会的动机是什么?

(山田)反正不想去上课,所以琢磨着,总得找个可以呆的地方吧。

(司会者)从高中时代起就一直在画漫画吧?

(山田)情节漫画没有画过。不过,涂鸦式的东西倒是很画了一些。

(司会者)那时候就琢磨着当一个漫画家吗?

(山田)是想当一个漫画家。不过,一旦当上,就又腻了。

从谈话的内容可以得知,山田双叶在刚上一年级的时候,对大学的授课不感兴趣,因而不是从教室,而是从漫画研究会的活动室里去寻找自己的居所。当时的明治大学漫画研究会在众多的大学漫画研究会中,也处于核心的地位,从中涌现了不少优秀的专业漫画家。比如,本间隆、川口开治、小川保雄、石川纯等人都是山田双叶的前辈。这些前辈无一不是在“学漫”鼎盛时期大肆活跃的漫画家。

“学漫”指的是大学生漫画同好会,于1958年结成了大学漫画联盟,并于同年11月创刊了机关杂志《学漫》。这个联盟尽管一直持续到了1962年,但却逐渐丧失了活力,遂于1964年重新改组为全国学生漫画联盟。于1965年6月在东京银座的朝日俱乐部举行了全体大会,从而奠定了现今各个大学漫画研究会的基础。日本的各个名牌大学,如明治大学、早稻田大学、日本大学、法政大学、庆应大学等均参加了这个大会。学漫掀起了日本昭和四十年代的第二次漫画热潮。而正是在这一热潮中明治大学漫画研究会于1966年11月创刊了机关杂志《MORE》。创刊号上除了现役会员的漫画,还登载了已经毕业的前辈会员的漫画作品。而在翌年11月发行的第二期上,川口开治与铃木茂、川口美代子等人一起,联合创作了《背叛的阴影》。这部漫画改编自柴田翔关于学生运动的小说《然而我们的日子》,由此可以管窥七十年代反对安保条约斗争下日本大学的政治氛围。当时“学漫”的漫画对政治形势表现出高度的敏感性。

8年以后,加入漫画研究会的山田双叶在第七期机关杂志上(1978年6月)发表了《KINDOFBLUE》,在第8期上(1979年6月)发表了《邪宗门秘曲》。尽管前者只有两页,后者也不过区区4页,但作为她公开发表的漫画,还是堪称值得纪念的作品。特别是《KINDOFBLUE》可以说是她的漫画处女作。而在1980年6月的第九期上,又刊载了山田双叶另一篇长达12页的漫画。尽管山田双叶似乎并不喜欢漫画研究会的氛围,但却在机关杂志上脚踏地地持续发表着作品。

明治大学的漫画研究会因川口开治、本间隆等擅长剧画者的活跃,而被称之为“剧画的明治”。不过,当山田双叶进入漫画研究会的时候,由前辈们建立起的所谓“剧画的明治”开始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比如,在《MORE》第十期上登载了一篇回顾明治大学漫画研究会历史的文章,其中就提及了从山田双叶初次发表漫画的第七期左右开始出现的变化:

“第七期的发行与第六期之间又耗费了两年的空白,到第九期为止,在‘剧画的明治’上,少女漫画、动漫等新的潮流开始拥有了势力。”

尽管如此,山田双叶对明治大学漫画研究会还是难以产生一体感。后来在《糖棒》改订版(1986年)发行之际,山田双叶发表了题为《一个漫画家之死》的文章,追述了自己的漫画家时代。其中写道:“明大漫研的先锋派漫画家预备军们指责我的漫画缺乏方针策略,于是我最终只好每天去迪吧寻找生存的意义了。”由此看来,尽管明治大学漫画研究会催生了漫画家山田双叶,但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却未必是一个惬意的居所。

前面已经说过,70年代正是大岛弓子、山岸凉子、萩尾望都等所谓“二十四年组”、以及一条尤加利、吉田秋生等一大批崭新的少女漫画家在漫坛风起云涌的时代。就像是与这股浪潮相呼应一样,全国各大学的漫画研究会也吸纳了不少的女学生,从而形成了一股大学漫画研究会的新潮流。当然,明治大学也不例外,尽管其漫画研究会的会员仅有山田双叶等七、八个女性,但她们的漫画作品却给明治大学漫画研究会的历史带来了不可小觑的影响。其中,山田双叶在各种意义上都尤其引人注目。当时已经成为专业漫画家的石川纯回到母校参加大学校园节时,在漫画研究会的展示会场上偶然遇见了山田双叶。他是这样记述这次见面情景的:

“出席校园节时,正逢双叶也在。那时,她留着卷曲的头发。从展示室的一隅用挑衅的目光瞅着我这边。身上穿着黑色的超短连衣裙。还有黑色的袜子。个子很小,以至于让人觉得,宽松的衣着里面,也肯定是很宽松的吧。这就是她当时给我的第一印象。(中略)结论是,山田双叶是一个不错的女人。如果笑的时候不露出门牙,那就更好了,我想。”

显然,石川纯是在用漫画家审视模特儿身体的惯用目光来观察着山田双叶。那种职业的眼光中,或许还夹杂着作为一个男人的视线。换句话说,山田双叶当时业已具备了攫取男人视线的女性魅力。“卷曲的头发”、“黑色的超短连衣裙”、“挑衅的目光”——这一切在素有“老土的明治大学“之称的环境里,无疑是格外耀眼、甚至有些异端的存在。

尽管石川纯对山田双叶的形体不无赞赏之辞,但对其漫画作品本身却表现出有些保留的态度:

“那么,说到双叶至关重要的绘画究竟如何的话,却是很蹩脚的。(中略)不过,只要追求的部分是有趣的,那么,即使画面很蹩脚也是无所谓的。双叶就属于这样一种蹩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