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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跪在寒风中的贺仪又见到了那个红衣女子。她有着倾城的容貌,眉心有一颗殷红的朱砂。

他记得,秦恒除了龙袍之外,最喜欢穿的,也是红衣。她曾经也穿的那样妖娆地站在他面前,轻轻地说:“那身龙袍,时时刻刻提醒着朕,是个男人;而这身红衣裳,却可以提醒我,其实是个女人。贺仪,原来,人的性别也可以因为一件衣服的改变而改变。你说,好笑不好笑?”

他想说的是,那其实一点也不好笑。那只是生在帝王家的无奈。

然而,他终究是从来不曾说出口。

可是现在,那个红衣女子,就这样站在他的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的凝视,让他有些尴尬。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极泰殿上。那时候,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秦恒眼里的孤独;那时候,他刚刚被升为礼部尚书,又眨眼被贬为礼部侍郎。秦恒甩袖而去。所有人都低头恭送的那一瞬间,她看到过那个红衣女子,在龙椅之后,一闪而过。第二次见到她,是在御书房。秦恒因为选皇夫的事情大发雷霆,将他当做了陈策远狠狠地咬着他的唇的时候,他越过秦恒,看到了那个女子,也是那样淡淡地注视着。

她的目光,比任何的审判者都要犀利,仿佛要将人所有的心思都看透了,看穿了。

这一次,那个红衣女子没有一下子就消失,而是款款地朝他走了过来。

他不知为何,有一些紧张,手心里微微出了薄汗,神情也微微地恍惚。

明明是寒冬腊月,她怎么就只穿了那一件单薄的衣裳?

因为是在御书房外。而御书房,是秦恒最不喜欢有重兵把守的地方。

因为这里是她最经常出入的地方。她说,看到那些侍卫,她总会觉得自己是被关在牢笼里,没有一点自由,透不过起来。事实是她无法改变的,可她总可以让自己的视线所及之处清静一些。

因此,这里的戒备是最不森严的。

所以红衣女子走过来的步伐,轻盈地有些嚣张。

红溪在贺仪面前站定,俯身弯腰下来,凑近了贺仪的脸庞。贺仪尴尬地别开眼去:“姑娘,你这样不冷吗?”

红溪低低地笑了起来,目光流转:“我若是说冷,丞相愿意把身上的这件衣袍借给我吗?”

贺仪说着就要解自己的衣袍给她。却被红溪压住了肩膀。“不用麻烦,我一点也不冷。”

贺仪讶然。

“我只是想问一句,丞相之前是否看见过我?”红溪用一根纤长的手指抬起他的下颔,凝视着他,不让他的视线逃离自己的目光。

这样近的距离,让贺仪的脸色微微发红:“在下,的确见过姑娘。”

红溪怔了怔,笑得很灿烂:“啧啧,果真如此。看样子贺大人,也不是寻常人。”

“姑娘何意?”贺仪有些不明白。

红溪朱唇轻启,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蛊惑:“之前从来没有人,能在我走之后,还留着我曾经出现过的记忆。贺大人可是第一个。”

贺仪咳了咳:“可能是贺某的记性比别人好了一些。”

红溪低笑:“早就听闻贺大人三岁就熟读诗经,过目不忘,如今看来,竟不是谣传。”

“放开他!”一个声音破空而来!

贺仪和红溪齐齐望去,却见一身龙袍的秦恒风风火火地冲了上来,“啪”地打掉了红溪还勾着贺仪下颔的手,一把拔出了腰间的剑,直指红溪:“你是什么人?!”

那样火辣辣的敌意,让红溪再一次轻笑了起来。

原来贺仪身边,从来都只是差了一个,可以让秦恒吃醋的人。

红溪甚是大胆,纤细的腰在贺仪身边轻轻一转,如同一只翩跹的蝴蝶,眨眼已经虚弱地倒在了贺仪的身边,勾起了贺仪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喃:“贺大人,我冷。”

贺仪瞠目结舌,僵硬地不敢动弹,脸色煞白地望向秦恒。

秦恒的脸上果然乌云密布,浑身颤抖着,阴沉地看着他:“贺仪!你竟然、你竟然也……”

“不是……”贺仪想要解释,却被红溪猛地捂住了嘴唇,她斜睨了一眼,秦恒,娇声道,“大人,你为什么要跪在这里?我……奴家在府里等了你好久……”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可以让秦恒听见。

贺仪想要挣脱开来,可是红溪却像是章鱼一样缠在了他的身上,最还被他捂住,说不出一个字,这一番举动,落在秦恒的眼里,全部成了调情与欲拒还迎!

竟敢、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在她的皇宫如此放肆!

“贺仪、你太让我失望了!”秦恒猛地一个巴掌拍了过去!

秦恒骂的是贺仪,打得却是红溪,可是巴掌落下去,却还是落在了贺仪的脸上!火辣辣的立刻就是一个掌印。

秦恒的眼里几乎就要喷出火来:“你竟然还这么护着这个贱人!”他竟敢,竟敢替那个狐狸精挡巴掌!他眼底还有没有她这个主子?!

贺仪费劲了力气,终于把身上的红溪推开,猛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了两步,想要辩解什么,却发现自己脑子一片混沌,眼睛里的秦恒……也变成了好几个……

终于,一片黑暗来袭。

在他重重地倒在地上的那一瞬,秦恒惊呼一声:“贺仪!”

御书房内。

龙涎香的香味充斥着整个屋子。

御医散去,秦恒将贺仪掖了掖被子,缓缓地走了下来。

看到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着茶的红溪,她的怒气再次上涌:“你竟然还敢留在这里?!”

红溪道:“陛下的记忆,可没有贺大人这么好。”

秦恒冷哼一声:“大门就在前面,你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红溪道:“实话和陛下说吧,贺仪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刚才,我不过是看见陛下远远地过来了,想要同你开一个玩笑罢了。”

“开一个玩笑?”秦恒的怒气没有平息反而更加汹涌,“这种事情,你也信手拈来竟然开玩笑?”言语之间,已经是显而易见的讽刺和蔑视。

“不开个玩笑,又怎么能知道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女帝,其实心思也和一个平凡的女子无异?”红溪悠悠道,“陛下,您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是明显的……吃醋吗?”

“吃醋?”秦恒嗤笑,“笑话!”

“陛下的性子太烈,未必是件好事。”

“朕的性子如何,不需要你来评价。”秦恒眯了眯眼,凑近了她,透着危险的气息,“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皇宫之中?”

龙涎香扑面而来。红溪不动神色地往旁边一避。她不喜欢这种味道。

“我来是给陛下送药。”说着,她从自己的腰间拿出了一只精致的檀木盒子,方方正正,玲珑秀珍。轻轻地放在了秦恒面前的御案上。

“药?” 秦恒冷笑,仿佛是看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朕没病。”

“讳疾忌医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红溪微笑着提醒。

“那你总得告诉我,这是什么药。”

“后悔药。”

“后悔药?”

“吃了它,你可以看见未来的事情。”

秦恒冷笑:“这又算什么后悔药?遇见未来的事情,你却怎么不叫它预言要?真是笑话!”

“陛下其实已经有些信了,难道不是吗?”红溪淡淡地笑着,“毕竟,你从来都很相信自己皇宫的守卫和暗卫。像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皇宫中?没错,我的的确确……是凭空出现的。像我这样的妖,是会有一些异能的。”

“你是妖?”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红溪垂眸,望着那只檀木盒子,“现在唯一有意义的是,陛下吃不吃那颗药。或者,陛下相不相信,我的这一番话。”

“难道朕还会怕了你不成?”秦恒冷哼一声,打开了盒子,一鼓作气吞了下去。

红溪被秦恒的干脆怔住。

她本来只是想试一试运气,没想到,秦恒最后悔的时候,真的是在这里。

意想不到的成功,让她有些失神。

秦恒昏了过去,昏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她竟然信了这个妖女的邪!

然后,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了贺仪昏迷之中拉着她的衣袖,一遍又一遍地低喃:“请让臣,陪在陛下身边……”

梦见了她偷亲贺仪,被他撞见,慌忙地别来脸。

梦见了她色厉内荏地呵斥贺仪,却还是同意让他陪着她御驾亲征。

梦见了她骑着马在军队的最前方,而贺仪就在她视线所及之处,对她微微一笑。

梦见了她在深夜看着地图研究布阵策略时,他递过来的那一杯暖暖的茶。

梦见了那个让她四年都不安生的梦魇陈策远,他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更为成熟,也更懂得收敛自己的锋芒。

梦见了她和陈策远,终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她自己先拉起了弓弦。然后,对面的陈策远,亦把弓箭对准了她。

梦见了她将箭成功地射进了陈策远的肩膀。而她身边的贺仪,也倒在血泊之中。

梦见了贺仪临死之前那一句惊心动魄的笑容:“仪……只能陪您到这里了……我的陛下……”

梦见了她自己的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贺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