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的秋季来临了。
在这东方古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酷热,已远远地退去;阳光,也变得更加的明朗而鲜亮。碧空万里,长云急流;江河东去,奔湍不息。
秋来了。
秋带来了秋风。
对于秋的来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觉。
伤感者,认为秋代表着萧瑟,代表着凋零,代表着随之而至的寒冷,代表着人心中难以排遣的低回悱恻的那一个愁字。
愁,是心上的秋。
愁和秋,是伤感的诗人的咏唱中的两个永远的主题。
这是悲秋者的情怀。
而心境明快者,对于秋,则赋予了全然不同的感受。
他们看到的秋的天,是碧蓝澄清、浩渺宽广的;他们踏着的秋的大地,是万物收获、五谷丰登的;他们闻到的秋的气息,是成熟,是丰腴,是醇厚,是带有浪漫情调的。
在他们的眼里,秋,是金色的。
在他们的心里,秋,代表着成果和胜利。
这是成功者的心境。
1948年的秋,是惊心动魄的,无论成功者,还是失败者,都将终生不忘。
中国共产党决心在1948年的秋冬两季,要打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歼灭战。
中共中央指示:
华东野战军,秋取济南,冬克徐州;
中原野战军,与刘峙集团在中原进行决战;
东北野战军,在东北全歼卫立煌集团;
华北地区,攻克太原,并解决北平的傅作义集团。
第三年的作战计划,全歼敌正规军一百一十五个师,在长江以北歼灭敌人兵力之百分之八十。
1948年9月开始,共产党军队先后在东北、华东、中原、华北、西北战场上,发起了规模空前的秋冬攻势。
从1948年9月到1949年1月,共产党的军队,连续举行了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略决战。
一场在中国版图上广大北方地区的战略大决战,开始了。
三大战役,第一战,是在中国东北的辽宁沈阳地区举行的辽沈战役。
东北地区,恰如中国这只雄鸡的头部,与苏联、朝鲜紧相毗邻,是中国重工业最发达的地区,也是当年日本侵略军最先占领的地区。
到了1948年秋,东北百分之九十七以上的土地已控制在共产党手中,百分之八十六的人口已获解放新生。东北我军正规军的兵力共约七十万,另有地方部队三十三万。东北野战军拥有十二个纵队、三十六个主力师,拥有大量的各式战炮和较好的轻型装备,是共产党军队中兵力最强、装备最好的一支主力军。
国民党方面,国民党东北“剿总”司令卫立煌集团,是国民党军主要的战略集团之一。该集团拥有兵力五十五万人,但已被分割在长春、沈阳、锦州三个互不相连的地区内,长春、沈阳的补给已全靠空运。
在东北,共产党的兵力已超过国民党。
对于东北的战略,是守还是撤,蒋介石一直举棋不定。守,怕守不住,被共产党全歼;撤,虽可保存实力,但政治影响恶劣。卫立煌则担心,如撤军,极有可能非但撤不出来,在路上就会为共军全歼。
蒋介石犹豫再三,最后决心固守东北,确保沈阳、锦州、长春,并相机打通通往关内的北宁铁路。
毛泽东看准了,在东北地区,我之兵力和经济力量均已超过国民党,于是决心将国民党军封闭在东北,对其实施各个歼灭。
长春、沈阳、锦州,由东北向西南一字排列。
毛泽东电令东野林彪、罗荣桓,首先攻取锦州,卡住敌军退入关内的咽喉。
林彪曾一度犹豫,不愿南下北宁铁路去打锦州,而想就近拿下长春。
这时,敌军已增兵锦州附近的海港葫芦岛,以便撤退时保障海上通道。
敌人如此动作,如时间再迟,则敌退路不能切断,便会丧失在东北全歼敌军的重任。
到此,林彪方下定决心,先克锦州。
10月9日至15日,东野经过激烈而又艰苦的攻城战和阻援战,终于攻取东北入关的咽喉要道,锦州。
共军攻锦州时,蒋介石焦虑万分,亲自飞北平,又飞沈阳,亲自部署作战。锦州失守后,蒋介石大光其火,又一次亲自飞抵沈阳。
这次,蒋介石到沈阳,一改固守东北的决策,而严令长春的守军向南边的沈阳突围。
这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战术。把两股本来可以相互呼应、相互支援的力量堆在一起,抱成一团儿,要挨打一起挨打,要逃跑则谁也跑不了。
长春守军没往虎口里跳,郑洞国率部起义,长春和平解放。
锦州、长春连失,蒋介石更急了。他第三次飞到沈阳,这次,他声色俱厉地部署了总退却,下令沈阳主力廖耀湘兵团南撤。
这会儿再撤,怎么撤得走呢?
南撤途中,廖耀湘一受我军阻击,二受我军合围,三受我军大胆穿插攻击。廖耀湘乱了,他的整个兵团也乱了。一阵混乱之中,在一百二十平方公里的区域内,廖兵团终未逃脱被歼灭的恶运。
廖耀湘被歼后,他的顶头上司卫立煌算是识时务者,马上坐着飞机从沈阳跑了。
11月2日,我军攻占沈阳。
辽沈战役结束。
经过五十二天的作战,我军以伤亡六万九千人的代价,歼敌一个“剿匪”总司令部、四个兵团部、十一个军部、三十三个整师,共计四十七万二千余人。
共产党军队,控制了东北全境。
这一战后,国民党总兵力下降到二百九十万人,共产党总兵力上升至三百万人。
国共双方正负的位置,已经颠倒过来了。
毛泽东信心十足地说:“这样,我们原来预计的战争进程,大为缩短。”“现在看来,只需从现时起,再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就可能将国民党反动政府从根本上打倒了。”东北问题解决了,共产党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中原。
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说:“自古以来,谁在中原取得胜利,最后胜利属于谁的问题就能解决。”
中国共产党,这下子要结束在中原之逐鹿,并开始问鼎中华了。
三大战役的第二战,淮海战役,行将开始。
淮海战役的战场,位于黄淮平原,江苏、安徽、山东、河南四省交界之地。
这里,地形开阔,村落密集,南北有天津至上海的津浦铁路,东西有郑州至徐州的陇海铁路。这个战场,以两条铁路大动脉的交汇点——徐州,为中心。
平原地带,地域广阔,公路纵横,天生一个于大兵团进行大规模运动作战有利的战场。
蒋介石在中原的部署,是以徐州为中心的刘峙集团,和汉口为中心的白崇禧集团,北,控制陇海、津浦铁路,屏障国民党的首府和心脏——南京;南,控制平汉铁路南段,扼守武汉、信阳,屏障华南。
徐州的刘峙,和汉口的白崇禧,构成了蒋介石的中原防御体系。
徐州,位于呈十字架形展开的陇海、津浦两条铁路的中心。在徐州,驻有以总司令刘峙为首的国民党徐州“剿匪”总司令部。
徐州四周部署如下:其西边,与郑州之间,驻有邱清泉的第二兵团;其东边,驻有李弥的第十三兵团和黄百韬的第七兵团;其北边,驻有三绥区部队;南边,与蚌埠之间,铁路两侧,西有孙元良的第十六兵团,东有李延年的第六兵团。
徐州,是中原战场的最重要的战略要点。
汉口,地处长江中段,位于贯穿中国南北的大动脉平汉铁路线上。
在汉口,驻有以总司令白崇禧为首的国民党华中“剿匪”总司令部,其北部信阳一带,部署着黄维的第十二兵团,张淦的第三兵团,以及张轸的第五绥区。
蒋介石用于淮海战场的总兵力有二十九个军七十个师,连同其他部队,共七十万人。
共产党方面,刘邓的中原野战军,主力位置在徐州以西的开封一带;陈粟的华东野战军,主力位置在徐州东北的临沂一带。
中原、华东两支野战军,加上华东、中原、华北军区的部队,共有兵力六十万人。
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分析了南线的战略势态,认为决战时机已经成熟,决定组织和发起淮海战役。
为了统一指挥南线我军行动,中央决定,由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粟裕、谭震林五人组成总前委,邓小平任总前委书记。
中央决定,总前委统一领导华东、中原两个野战军,以徐州为中心,与蒋介石最大的战略集团进行大规模决战,准备以三至五个月的时间各个歼灭敌人于淮河以北地区。
毛泽东指出:淮海战役为南线空前大战役。“此战胜利,不但长江以北局面大定,即全国局面亦可基本上解决。”
中央指示:可能时,开五人会议讨论重要问题,经常由刘伯承、陈毅、邓小平三人为常委,临机处置一切,邓小平为总前委书记。
中央授予总前委临机处置一切的权力。国共双方在淮海战场的部署都已完成,中原地区最大规模的一场决战,已迫在眉睫。
1948年11月上旬,淮海战役开始了。
根据中央的指示精神,总前委确定了第一阶段的作战部署:华野及中野一部共七个纵队,在徐州以东割裂、围歼黄百韬兵团,并阻击位于黄百韬以西的李弥第十三兵团东援。
中野分为两部,一部以邓小平、陈毅指挥,举行徐蚌作战,切断津浦铁路徐州南至蚌埠的联系。另一部由刘伯承指挥,迟滞由西南方向而来的黄维第十二兵团。
第一个动作,不惜一切代价切断徐蚌线。
11月6日,敌军在徐蚌铁路两侧的部队开始向徐蚌线靠拢,收缩兵力。
当晚,我军发起淮海战役。
陈邓在开封至徐州段,发起攻势,迅速攻占徐州以西一百公里处的砀山,控制了由此至郑州的三百公里铁路线,并直逼徐州。华野在徐州以东发起了围攻黄百韬的强烈攻势。
徐州刘峙一见共军多路向徐州进发,顿时惊恐万状,急令其东西两翼的邱清泉第二兵团和李弥的第十三兵团向徐州收缩,并令黄百韬第七兵团迅速向徐州靠拢。
刘峙其实也是一位军中上将,没想到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他真的乱了方寸,他实行的是一种龟缩战术。战役刚一开始,他已经想到了总退却。
仗,刚刚开始打,刘峙,已经害怕了。他的胆怯,就注定了他的失败。
刘峙要总退却,陈邓却偏偏不让他跑。
总前委指示,华野加紧截歼黄百韬,力求围歼黄百韬。
华野各部队不怕疲劳,不怕饥饿,不怕死亡,不怕任何困难,勇猛追击截击,11月10日,切断了黄百韬西逃之路,将第七兵团合围在一个叫碾庄的狭小地区内。
黄百韬第七兵团被围,刘峙急了,连蒋介石也急了。
蒋介石严厉气恼地训斥部下:“徐淮会战实为我革命成败、国家存亡最大的关键!”
蒋介石恨刘峙无能,特派他最得意的门生杜聿明到徐州,任刘峙的副手,实际实施前线指挥。
蒋介石深恐会战兵力不够,将淮海战场的兵力加至八十万人。
毛泽东则指示前线:一.华野要歼灭黄百韬,打得敌人不能动;二.中野要迅速占领徐蚌要点宿县。
中野立即转入徐蚌作战。
中野部队一面沿路歼敌,一面于11月12日,占领了宿县。
宿县,在津浦铁路徐州至蚌埠段的中间,乃南北交通要冲。占领了宿县,即是切断了徐州与蚌埠敌军的联系,乃是一个重要战略动作。
父亲曾多次对我们说:“宿县是关键,占了宿县,就把徐州和南面切断了。实际上形成了对徐州的战略包围。”
一个描写大决战的电影中有这么一个镜头,刘、陈、邓三人在宿县火车站的天桥上,看着脚下轰轰震响、气笛长鸣的往来列车,各自抒发感情,显示了完成攻占宿县这一战略行动的愉快心情。
这种三个人的抒怀,是一种艺术处理。不过,攻占宿县,对于总前委来说,当然是喜事一桩,怎么样的艺术渲染都是不过分的。
切断了徐州南下的通道,就可以放手在北面歼敌了。
11月11日,华野发起对黄百韬的总攻,至22日,经十一日的激战、苦战,我军全歼第七兵团,击毙兵团司令黄百韬。
在攻占宿县,全歼黄百韬兵团的同时,我军对从徐州东援黄百韬的两个兵团、从蚌埠北援徐州的两个兵团,有效地实施了阻击。
至此,淮海战役第一阶段结束。
我军共歼敌正规军十八个师,切断徐蚌线,将刘峙集团一分而为南北两块。
11月23日,总前委和中野指挥部进驻宿县的一个小村庄——小李家村。
刘伯承、陈毅、邓小平,三位总前委常委集中到了一起。说起他们三个人,也是怪有意思的。三个人都是四川人,都是历经几十年的走南闯北而乡音未改。只不过,他们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大几岁,而且,一个人一个脾气。
刘伯承,高高的个子,戴一副近视眼镜,文韬武略,雅儒温厚。讲起战略战术,精妙高深;谈论问题事物,又常常雅俗并至。那种四川歇后语加幽默形象的比喻,常常出语惊人,令四座喷饭。他的老部下们,常想编一册刘司令员妙语集,可惜又怕那些言语过分形象生动,而无法形诸文字。其时刘五十四岁已过,是三人中的最年长者。
陈毅,个子次之,但体胖有加。那圆圆的脸形,厚厚的双下巴,加上一个便便大腹,好一派威风八面,将帅之尊。他是四川人,当然具有四川人的幽默。其实,岂止是幽默,陈毅将军天生就一副潇洒豪爽、谈笑风生的开朗性格。他武,能指挥千军万马,文,则诗兴常发,文章顿成。而且谈天论地,也是妙语如珠,使人听而难忘。这时的陈毅,四十七岁。
邓小平,个子又次之,年龄也又次之。这时他四十四岁,不惑已过。比起刘、陈,邓自有另一番风采。邓不多语,沉稳精明,严肃起来令三军生畏,细致之时体贴入微。他行事果断,意志鲜明,与老友相聚,亦是谈笑风生,用四川话谈古论今,故事可也多着呢。
邓和刘,相濡以沫,自不必说。
邓和陈,同是留法勤工俭学生,话题更多一个,关系更深一层。
要说也可真算是天凑地合,中原战场这个总前委的班子,竟然搭配得这么样的巧,这么样的好!
刘、陈、邓的指挥部,设在小李家村的一个大院子里,他们三个人,则住在村边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三个人住着一个里外间,邓和陈住在外间,他们让年龄最大的刘一个人住在里间。
在小李家村,总前委正在研究,淮海战役,这第二阶段,这下一拳,应该打在谁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