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袁雪就冲进卫生间吐了个痛快,陈元给她拧了把热毛巾擦拭,又扶她进卧室,躺在床上。
袁雪的小窝总共不过三十多平方米,唯一的卧室更是小得可怜,一张单人床,两个行李箱,另有一套窄小的书桌椅,东西倒都收拾得妥帖整齐,仿佛在预示,这里的客人随时可能离开。
吐过之后袁雪觉得整个人舒服多了,脑子也不再那么昏沉,但浑身疲倦无力。她闭着眼睛呻吟了一下,陈元收回四顾的目光:“还难受吗?”
“真正难受的是这里。”袁雪没睁眼,唇边泛着笑,指指自己心脏的部位。
她的口气很像开玩笑,陈元听了却依旧难过:“对不起。”
“这三个字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陈元哑然,过了片刻,还是低语了一句:“实在很抱歉。”
袁雪扑哧一笑,张开眼睛,见陈元还愣愣地守在床前,她抬起手腕,握住他垂着的右手。
陈元的胳膊颤了一下,但没再推开她。
“如果我在柳诗走后立刻遇见你,”袁雪慢慢地说,“我们的结果会是怎么样的?”
陈元不语,但与袁雪相握的手微微用力。
“我想,结果还是和现在一样吧。”袁雪笑道,“因为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别说了。”陈元垂下头颅,仿佛愧疚,又仿佛痛苦,“你别多想。袁雪,我只想你以后好好的。”
“好好的。”袁雪细细琢磨这三个字,“但愿吧。”可她的表情是满不在乎的。
陈元临走,袁雪又叫住他:“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不会特别通知你。”
他攀在墙上的那只手显示出他内心的矛盾纠结,袁雪的视线牢牢锁定那只白皙纤长的手,渴望他能摆脱掉束缚,回心转意。
然而,那只手最终还是从墙上落下,和他的人一起,彻底从袁雪的视野里消失。关门声相继传来,轻,然而刺耳。
袁雪仰面平躺在床上,心中充满绝望,双眸却死盯着天花板的某处,如同一个山穷水尽的赌徒,却不甘就这么承认失败。
她不记得自己躺了多久,是否曾经迷糊过一阵,突然传入耳朵里的叩门声就像一剂强心剂,让她整个人都振作起来。
她猛地翻身下床,用力过猛,后脑勺一阵抽痛,但她全然顾不得,赤着脚,喜悦地飞奔出去开门。
门一打开她就傻眼了,门外站着的并非陈元,而是龙震宇。
“不请我进去坐坐?”
袁雪愣了两秒后,出其不意地想把门关上,但龙震宇轻而易举粉碎了她的反抗,轻轻松松走进来,并在客厅唯一的沙发里坐下。
沙发半旧不新,但还算干净,扶手处有一圈白色的流苏,他用手慢慢把玩,掌心凉凉的。
“我说的话,你果然不听,是么?”
袁雪倚墙站着,倔犟地笑:“你终于有理由杀我了。”
“你就这么想死?”
“我活到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可是却得不到,这么失败的人生,活着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龙震宇微笑:“原来你和别的女孩没什么分别,我原以为你会现实一点儿,想不到也有这种傻念头。”
“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
“爱情?”龙震宇笑得更深,“我是不懂。我也不信陈元能懂。”
“他比你明白。”袁雪傲然为陈元辩解,“只是身不由己。”
“是么?”龙震宇的眼眸有点冷,“陈元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袁雪犀利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他没动心?”
龙震宇微昂起头,像在看她笑话:“哦?你怎么证明?”
“我是没法证明,因为他不会说——他怕你。”
龙震宇轻笑。
“这就是你稳操胜券的筹码吧?”袁雪盯着他,恨恨道,“你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幸福。”
“我妹妹幸福就够了。”龙震宇收住笑,神色变得漠然。
袁雪紧咬嘴唇:“你不可能锁住他一辈子的。”
龙震宇站起来,不打算再跟她废话:“听说你辞职了,这很好。我给你三天,三天后你离开这里,不必再回来。”
“我只是辞职而已,没说要离开这里。”袁雪眼眸闪亮,像只随时准备出击的母豹子。
龙震宇朝她踱过来:“我没见过比你更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袁雪放肆地朝他笑:“知道一个游戏怎么玩最有趣吗?就是你把所有规则都抛开,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那种感觉,”她闭上眼睛,“像蹦极。而且不知道脚上有没有套安全带。”
龙震宇捏住她下巴,仔细观察了很久:“如果你实在想留下来……”
“你会杀了我?”她轻蔑地笑。
“不,我可以提供另一条路给你走。”他表情陷入沉思,像在认真思索。
袁雪不相信他会有什么好主意,但还是问:“什么?”
“你……做我的女人。”他一字一顿地说。
袁雪先愕然,继而咯咯地笑:“你的提议真有趣,我留下是为了陈元,结果却要做你的女人!你是不是很喜欢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龙震宇松开她,心平气和,“你有非留不可的决心,即使我让你走,你还是会偷偷摸摸回来。我现在案底清白,不想为任何人脏了手。”
袁雪的笑意慢慢收敛,她开始相信龙震宇是在说正经的了。
“而且我说过,在眼皮子底下的事要比背着我好控制得多,既然你非留下来不可,那么,留在我身边对我来说最安全。”
“这真是……太荒谬了!”
“是有点儿,但站在我的立场,你不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你如愿以偿留下来,可以和陈元朝夕相处,但你们之间绝对不会再发生什么。”
袁雪仰头望向他:“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很冷血,现在才发现,你不止冷血,而且恶毒。”
“怎么样?考虑一下。”龙震宇浅笑吟吟,对她的评论毫不在意。
“这不可能!”
“那么,你最好打包行李赶紧离开。”
他走到门边,又回身提醒:“你只有三天时间,希望不要错过!”
三天后,袁雪依然去宏泰上班。她的辞职申请已经批准并发了下来,但按规定,她还可以有一个月的交接期,吴天曾问过她意见,她表示愿意留下来再待一个月。
她对龙震宇的警告置若罔闻,如果老老实实照做了,她就不是袁雪了。
龙震宇给她的三天期限似乎只是他私下里要求袁雪的,连陈元都未被告知。这三天时间里,也没有任何来自龙震宇方面的敦促或威胁。
第四天一早,袁雪起床,洗漱,吃完早点,穿戴整齐后准备去上班。
一拉开门,陈缜和池源迅捷地闪身进来。
“不好意思,袁小姐,龙哥让我们来送你。”
袁雪抗议:“我没说过要走!”
她说话的当口,池源已经步入卧室,将行李箱打开,又拉开衣柜,麻溜地把她各色衣服扔进箱子里。
袁雪要赶过去阻拦,被陈缜拽住,她怒火中烧:“你们这是强行入室,我可以去告你们!”
陈缜非常礼貌:“对不起,袁小姐,我们职责所在。”
不过五六分钟的时间,池源已经提着两只箱子返回客厅:“东西都在这儿了,走吧。”
陈缜手上略加施力,强推袁雪出去:“只要你离开,我保证什么事都没有。”
身后是池源果断关门的砰然声。
走楼梯时,迎面遇见一个买菜归来的老太,看到气势汹汹下来的仨人,赶忙让至一边,目光惊疑不定。
袁雪刚想张口,就被陈缜拖着胳膊火速“押解”下去。
池源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他把两件行李装进后备箱,随即跳进驾驶座,陈缜早在他发动车子之前把袁雪塞进了车后座。
袁雪面色铁青,不再说话,她明白跟这两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车子打了两个弯后驶出小区,汇入滚滚车流。
“我们现在送你去火车站。”陈缜心平气和地向她解释,“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哪儿都不会去!”袁雪恨恨地回道。
陈缜好像没听见:“车票我会帮你买,到火车站大约需要三十分钟,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去哪里。”
交代完毕,陈缜便不再跟她说话,车里的气氛凝结得像块冰。只能听到车窗外呼呼的风声和轮子飞速滚动的声音。
上高架桥后没多久,袁雪蓦地开口:“停车!我要回去!”
池源哼笑一声,反而踩油门加速。陈缜也回眸瞥她一眼,神情仿佛在欣赏一个弱智。
“我叫你们停车!”袁雪愠怒地瞪着陈缜,咬牙切齿地说,“我要见龙震宇!”
陈缜眼眸中神色变幻,似在迟疑。
袁雪仰面,冷然道:“麻烦你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我想见他——我改变主意了。”
陈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有七八秒,手才慢慢伸向兜里。
和龙震宇通完电话后,陈缜扬声吩咐池源:“前面出口下,回去!”
龙震宇的办公室门大敞着,他和上次一样杵立在窗前,沙发上还坐了几人,长治也在内。
看见袁雪进来,长治的眼眸亮了一亮,但袁雪根本没看他,她双目雪亮,里面盛着愤怒和某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龙震宇似乎刚接完电话,面向窗外沉思着,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龙哥,袁小姐来了。”陈缜提醒站得如雕塑似的龙震宇。
他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示意沙发上那几位:“你们都出去吧。”
长治最后一个走出去,回身略带不安地扫了袁雪一眼,替他们把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袁雪和龙震宇两人。
龙震宇坐在沙发扶手上,刚好面向袁雪,他神态轻松,等着袁雪先开口。
袁雪匀了口气:“你上次说的条件还有效吗?”
龙震宇耸了耸肩。
“我不想离开这里,你的条件……我都答应。”
她说话时,语气有点抖。龙震宇察觉了,他不急着表态,把手机放在掌心翻来覆去把玩:“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促使你回心转意了?”
袁雪冰着脸不语。
“陈元的魅力就这么大,大到……你不惜牺牲自己也要……”
“你别乱猜了!”袁雪近乎粗鲁地打断他,横眉怒目,“我谁也不为,只为我自己!”
龙震宇停止把玩手机,仔细凝视她,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到说谎的痕迹。然而,他顷刻间就笑起来,笑声听上去愉悦。
他起身,朝袁雪走过去,手指勾起她下巴,袁雪晶亮的眼眸终于与他相对。
“你果然是个狠心的女人。”他没头没脑地评价了一句。
袁雪看到笑意在龙震宇脸上弥漫,而他的气息也越来越迫近。在思绪恍惚之间,袁雪依稀觉得他笑起来似乎不像以前那样凶恶。
然后,龙震宇俯首,狠狠吻住了她。
龙震宇亲自送袁雪下楼:“你先回去收拾收拾,我结束手上的事会尽早过去。”
“回鹤鸣山庄?”袁雪脱口便问。
“不是。”龙震宇望着她的眼里满是看笑话的神色。
袁雪顿觉难堪,掩饰地转口:“那我该去哪儿?你市区的公寓?”
“也不是。”龙震宇这回正经了一些,“我另外给你安排了一处地方。”
“哦。”袁雪淡淡笑了笑,似乎不屑。
“怎么,你不喜欢?”
“我有资格不喜欢吗?”袁雪笑着反问,“我是在想,难怪现在有钱人这么热衷做地产开发,狡兔何止三窟,可以随心所欲地养女人。”
龙震宇没有对她的尖刻针锋相对,仅仅大度地笑了笑,他是获胜方,完全可以容忍失败者的小心眼。
车子还是刚才那辆把袁雪劫持来的车子,她的两只行李箱还在车上,司机依然是池源,但袁雪的身份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袁小姐,刚才的事,你别多心。”池源有些别扭地向袁雪打招呼。
袁雪回以灿烂的笑容:“你不用向我道歉,你只需要向龙先生表忠心就行了。”
池源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龙震宇则含笑袖手旁观,欣赏袁雪带给池源的尴尬。
重新坐在车后座上,袁雪望着窗外呼啸而过的景致想,如果这时候逃跑,会不会很刺激?
她当然不可能逃跑,只要还想在这座城市里待着,不论她去哪儿,大概都摆脱不了龙震宇的阴影。
房子在迎溪桥旁的一个高档小区内,虽然比不上鹤鸣山庄那样奢侈豪华,但胜在幽雅清静,跃层式的洋房,采光良好,日晒充裕,室内纤尘不染,家具摆设和杂志上的装修展示房如出一辙。袁雪一跨进门,顿时有步入影视剧的错觉。
池源帮她把箱子安置在墙边:“袁小姐,还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
“不用了,谢谢你。”龙震宇不在身边,袁雪的神经和语气都缓和下来,“我想休息一下,你先回去好了。”
“龙哥说,这里的佣人也已经找好了,但他怕你刚来就见生人会烦,所以暂时没让那女孩过来。如果你需要的话……”他递上来一张片子,“这是她的电话,随叫随到。”
“好,谢谢。”
袁雪把自己关在宽敞的新房子里,这儿虽然样样俱全,不过她还是觉得不如自己原来租的小屋有人气。
她甩掉脚上的鞋子,盘坐在飘窗台上,隔着玻璃往下看,下面是一片碧青色的园子,满眼绿意盎然。
她满脑子想的却还是陈元。
如果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会怎么想?
晚上七点过五分,龙震宇回来了。
室内一片漆黑,他在门边狐疑地叫了两声袁雪的名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手摸到墙边,“啪”地按亮客厅灯。
袁雪从飘窗的帘子后面伸出脑袋,一脸诡谲的笑容:“是不是以为我跑了?”
“你能跑哪儿去!”龙震宇啼笑皆非,在玄关处换了鞋,踢踏着走进来,“晚饭吃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我叫的外卖,必胜客。”袁雪跳下窗台,把脚伸进拖鞋,“你也吃了吧?”
“没呢!”龙震宇在她妄想从自己身边溜开前及时捉住她,“我想你陪我出去吃。”
袁雪后背贴在他怀里,极不自在,又不想表现出来,灵巧地挣了两下:“好啊!我去换件衣服。”
龙震宇松开她,看着她跑得有点仓促的背影,忍不住想笑,他喜欢看这个倔犟的女孩偶尔流露出来的无措。
很快,他们就坐在一家相当热闹的小馆子里,狭窄的店堂内座无虚席,跑堂的在厨房和食客之间来回跑动,敞开的厨房里飘出阵阵饭菜的香味。
“我还以为你非高级餐馆不吃呢!”袁雪非常惊讶龙震宇的品位,“原来你也会光顾平民小饭店。”
龙震宇一边娴熟地往小碟子里倒酱和醋,一边笑道:“我也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出身,到这种地方来才觉得亲切。去高级餐馆是为了谈生意,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