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雪在中宇的“莽撞”并未惹出什么祸端,一个星期风平浪静地过去。
星期五,胡颖去见客户,临近下班还没回来。
袁雪本以为没自己什么事,正准备收拾好东西去赶班车,胡颖的电话比她早一分钟打了过来,她和客户相谈甚欢,但对方对某些活动细节不太满意,希望能看到更详细的步骤。
胡颖历来喜欢趁热打铁,嘱咐袁雪把资料打印好了尽快给她送过去。
公司的车子都派出去了,袁雪只能去打车。
站在车流如水的马路边上等了七八分钟却拦不到一辆车。这个点,正是出租车司机交接班的时刻,她急死也没用。
绝望中,袁雪决定走五百米路去搭公交车,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给胡颖拨号,没留神前面的路况,结果和某人撞个满怀。
她抚额抬头,发现被自己“冲撞”的原来是陈元,顿时有点讷讷的:“对不起,陈总。”
陈元一点儿没生气,微笑着问她:“你急急忙忙地去干什么?”
袁雪就把自己的任务和困难向他说了,心里暗想,不知道总经理会不会理解我们这些小虾米的难处,以后给我们也预留一两辆公车。
谁知陈元比她想得更大方:“既然这样,那我送你过去吧。”
袁雪受宠若惊,赶紧摆手拒绝:“那怎么好意思呢,陈总您也很忙的,我还是……”
陈元根本没听她说什么,扬了下手里的钥匙:“在这儿等我两分钟。”
袁雪只得乖乖地站在原地待命。
两分钟后,陈元的座驾出现在她面前:“上来吧!”
“哦,好,谢谢陈总!”
坐在总经理身旁多少有点不自在,这跟她在公司与陈元偶遇不同,在开阔的环境中,她可以自如地应对任何情境,但像现在这样冷不丁与他被拘束在一个狭小的空间范围里,彼此又都不熟,生涩的尴尬是难免的。
陈元开着车,单手启开音响,缓慢流畅的轻音乐缓解了车内过于密集的空气,袁雪乘他不注意,偷偷朝着窗子舒了口气。
仿佛看出她的紧张,陈元主动与她攀谈:“你来宏泰有一星期了吧,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袁雪忙答,“吴主任很关照下属,同事们也都很好相处。”
也许因为离得近,陈元听出她语气里有种甜软的味道,和本地人铿锵有力的说话方式大相径庭。
“听你口音,不像这边人。”
“嗯,我老家在龚县,不过离这儿不算远。”
“那你平时是一个人住还是……”话一出口,陈元才意识到不妥。
不过袁雪并未在意:“是啊!一个人租房子住,生活简单,也没什么负担。”
陈元忍不住扭头对她笑笑,有点怜惜似的。
“以前有没有在别的公司工作过?”
“没有,我去年刚拿到毕业证书,然后就进了宏泰。”
“哦——你读什么专业,哪个大学毕业的?”
“我……”袁雪抿了下唇,顿了几秒才重又开口,“陈总,其实我没上过大学。”
陈元一愣,回头瞥了她一眼,正好捕捉到她脸上的一丝赧然。
“我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在家荒废了两年,后来去参加自学考试,勉强拿到一张大专文凭。”
陈元本意是想为她在宏泰谋划出一条顺利上升的通道,不期然得到这样的回答,袁雪略含自卑的表情让他觉得抱歉。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没有察觉,笑道:“文凭不代表什么,尤其在宏泰,踏实、肯吃苦才是关键。”
他能感觉袁雪满含感激的目光正偷偷朝自己脸上瞟来,声音也一下子欢快了不少。
“是啊,我来面试的时候,吴主任也是这么说的。我觉得我和宏泰还是很有缘分的。”她欢快的语气里添加了一丝沧桑,“不光是和宏泰,连这座城市都似乎和我有缘呢!”
“哦?”陈元笑了笑。
袁雪便解释起来:“我很喜欢夕城,这里既不像我们家乡那种小县城那么封闭,又没有大城市的紧张。”她羞涩地咧了下嘴,“陈总,不瞒您说,我曾经去大城市闯荡过,甚至还被黑中介骗过,后来别人告诉我,要混得好还是得靠学历,我才去参加了自考,然后来到这里,忽然就顺风顺水起来了。”
陈元随着她一起笑。
“陈总,我会好好做事的。”
袁雪那一脸稚嫩和真挚的表情在无意中打动了陈元,他点了点头,心思却止不住飘摇起来。
到了客户公司门口,袁雪正要下车,陈元忽又叫住她:“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可以跟我说。”
看见袁雪眼中流露出来的惊讶,陈元才像醒觉似的有点懊恼,为什么每次看见她都会失态。
袁雪很快收敛了讶然的神色,近乎高兴地对他说:“谢谢陈总,您对员工真好!”
陈元的尴尬在她甜美的笑容里迅速融化。
袁雪的背影玲珑轻盈,一种熟悉的刻骨铭心的感觉油然升上心头,陈元有些恍惚。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柳诗了,可袁雪的出现,令那个渐行渐远的影子重又荡漾在心头。他无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明明袁雪和柳诗根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
他呆呆地望着即将消失的袁雪,在朦胧的回忆中,她和柳诗的身影俨然重叠在了一起。
对袁雪而言,两次邂逅总经理纯属偶然,而陈元对她的友好也被视做高级管理层良好的素质体现,她并未放在心上,甚至都没跟胡颖提起过。
第三次遇见陈元,是在某个忙碌的午后。
那天,袁雪去二楼女鞋柜交代一点事宜,出来时,刚好碰上一对欧美老夫妇在选鞋子,导购员的英文似乎不太好,说得结结巴巴的,而那位外国老妇人的问题似乎又特别多。
袁雪走上去帮助他们,花了三分钟,就把问题解决了,导购员捏着汗向袁雪道谢:“幸亏你解围,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简直连脚趾头都想用上来了!”
袁雪离开女鞋专柜,穿过一条宽敞的走道,正往电梯间方向走,身后传来不高不低的一声叫唤:“袁雪!”
声音有几分熟悉,她驻足回头,看见穿着黑色羊毛开衫的陈元正朝自己走来,一脸柔和的表情,嘴角带笑。
“陈总。”她低头笑了笑,又抬头看向他,“真巧,又碰上了。”
陈元在她面前站定,身形修长优美,这个温润的男人举手投足似乎都恰到好处:“不算巧,你在女鞋专柜帮忙,我全看见了。”
他停顿了一下方道:“想不到你英文这么好。”眼眸里充满赞赏。
袁雪像被人逮到错处似的双颊绯红:“也没什么啦,只不过听人说如果能学好英文,应聘成功的几率会高一些。所以就……其实也就英文还行,其他的……”
“你不用太谦虚。”陈元微笑着打断她,“能把一样东西学好足以证明你很有实力,只要愿意,你能把事情做得很好。”
虽然只是泛泛的几句表扬,袁雪还是挺开心的,尤其还是来自这样一位帅气逼人的公司老总。
“你回六楼?我也正要去找人,一起走吧。”陈元示意。
两人慢慢朝前踱着步,袁雪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眼神,她不觉偷偷瞥了陈元一眼,后者并未觉得不自在,她也就挺直了腰杆,学他那种对外界漠然置之的境界。
两人闲聊着步入空无一人的员工电梯。
“陈总,您是学什么的?”
“金融。”
袁雪崇拜地挑起眉头:“那您一定很厉害!不过,怎么没考虑过去证券交易所或者银行之类的地方发展?”
“曾经在证券公司待过一段时间。”陈元静默了一下,“不过没什么成绩,我可能不适合那种地方,很快就出来了。”
袁雪神采飞扬:“其实我最早的想法也是去证券公司,可惜人家门槛太高,进不去。陈总,炒股有意思吗?是不是真的像报纸上传的那样,每天都是枪林弹雨的?”
陈元欣赏着她脸上兴奋的色彩,淡淡一笑:“没那么夸张,只是比一般的职场紧张忙碌点而已。”
一分钟后,他们已经走在六层的走道里了,彼此的感觉似乎又熟络了几分。
“你今年几岁?”
“23——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应该很年轻才对,果然没错。”
“这您也看得出来?”
“因为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袁雪眯起眼睛来笑,这是她觉得被戳破之后常用的表情。而在陈元眼里,此刻的袁雪就像一只非常可爱的小猫,她的笑容灿烂且无邪,悄悄触动了他内心最柔软的一块地方。
离午餐时间还有一小时,胡颖把一叠材料往袁雪怀里一塞:“又得让你跑趟中宇了!”
“还是给向荣?”袁雪扬扬手上的资料。
“不,这次你找陈缜,是他老人家要的。”胡颖又特别瞪她一眼,“这回别再闹上次的笑话啦!”
袁雪抿嘴笑:“我有那么不长记性吗!”
“你不是不长记性,你是有颗超级八卦的心!”
两人插科打诨笑闹了一番,袁雪很快收拾好东西出门了。
到了中宇,还是上次守门的那个保安,一看见她立刻结巴起来:“哎哎,你是……”
袁雪一扬手上的牌牌:“知道啦!用右边那部电梯嘛!”
她这句话提醒了保安,上回害自己吃批评那姑娘又来了,他反而更加紧张,一路跟在袁雪屁股后头,直等看见她进了电梯才放心退了出去,袁雪又好气又好笑。
陈缜的办公室也在28层,门大敞着,里面有热闹的交谈声,烟雾一阵阵从室内溢出,直扩散到走廊上。
袁雪在门口匀了口气才闯进去,但见转角沙发里横七竖八躺着、坐着好几人,个个吞云吐雾,陈缜不在里面。
长治头一个看见她,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你怎么来了?”
他这一叫唤,引得其他几个老烟枪都回眸眺望,向荣也认出她来,咧开大嘴笑:“哟呵!这不袁小姐嘛!”
袁雪打出招牌式的甜笑:“我来找陈缜。”
“他跟龙哥一起出去了。”长治说,“你找他有事?”
“胡颖有份东西要给他。”袁雪扬扬手上的资料夹子。
“来,给我看看,什么东西啊这是?”向荣边说边从袁雪手中把文件抽了去。
“咦?这不龙哥让咱写的总结嘛!陈缜这小子居然偷懒找胡颖写!早知道我也不费那脑筋了!”
“你懂个球!”沙发上斜躺着的一位口气鄙夷,“陈缜那是故意找借口跟胡颖套近乎呢!”
“啥?他看上胡颖了?”向荣摸摸光溜溜的脑瓜,很惊讶似的,“胡颖哪……能看上咱这样的?”
“咱这样的怎么了?也是爹生父母养的,不就是书读得少了点儿嘛!”
袁雪见状,只得说:“那麻烦你们把资料给陈缜吧,我走了。”
长治忙道:“我送你下去。”
袁雪闻言立刻会意,俏皮地说:“放心,我这次是乘普通电梯上来的。”
长治咧嘴笑,像被她道破心思,但还是随她走了出来。
沙发上传来阴森森的口吻:“瞧瞧,又一个不怀好意的……”
袁雪只当没听见,跟在长治身旁往电梯口走。
“你跟胡颖一块儿的?”
“嗯,我给她打下手。你呢?”袁雪乘势问,“你在中宇做事?”
“不是,我无业游民。”长治答得挺坦然。
“不会吧?我看你也挺忙的样子。”
“瞎忙!我帮龙哥打点杂。向荣这里的活儿太专业,我干不来。”
走到楼道拐弯处,就见一群黑西装气宇轩昂地从电梯里出来,打头那个正是龙震宇。
“龙哥!”长治立刻直着嗓门喊。
龙震宇顿住脚步,单手插进裤兜,墨镜朝向他俩:“什么事?”
袁雪愣了一下,不确定他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长治,正犹豫要不要回答,长治已经给她解了围:“胡颖让她给陈缜送点材料过来。”
站在龙震宇身后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盯着袁雪问:“胡颖自己怎么不来?”
袁雪立刻想起刚才在办公室里听到的闲言碎语,料想这人就是陈缜,忙随便找了个借口:“她有别的事在忙,脱不开身。”
那人便不做声了,龙震宇却还不走,墨镜仍对着他们这边。
袁雪正纳闷,长治又解释了句:“我送她下去。”
龙震宇听了也没表态,转身带着人走了。
长治按下电梯按钮,示意袁雪先进去。
袁雪吐了下舌头:“龙先生是不是总这么板着脸?”
“不是啊!他平时对兄弟们很随和的。”长治挠挠头皮,“可能遇到什么闹心的事了吧!”
“哦。”袁雪也不便多问,跟他还没熟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长治忽然盯着她笑起来。
“你笑什么?”
“想起上次在电梯里碰见你的事了。”
“我是不是挺白痴的?”袁雪赧然,耸耸肩说,“跟你们搭个讪也没人理。”
“你别放心上。”长治安慰她,“其实我们没恶意,主要都不认识你,而且那天龙哥也在。”
“没什么啦!”袁雪嫣然笑道,“幸亏有你提醒我,对了,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
“小事!再说你也没听我的。”
“我就是想知道如果不照做会有什么后果。结果也没什么!”
长治轻笑:“你这人好奇心还挺强。”
“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袁雪笑盯着长治说。
“哪儿不一样?”
“你比较和善。”
长治睨着她道:“我只是长得比他们帅一点儿而已,骨子里和他们一样!”
“不是帅一点点哦!”袁雪眨了眨眼睛恭维他。
长治笑意更甚,两边的酒窝深得不见底似的。袁雪觉得自己的恭维真不算夸张。
一走出电梯,就看见一个脖子里满是赘肉的壮汉拎小鸡似的拽着个灰头土脸的小子朝这边过来,嘴里骂骂咧咧。
“你他妈给龙哥闯多少回祸了!你脑子纸糊的?一点记性不长!还害你陈哥跟着挨K!”
长治招呼他们:“老池,你吃枪药啦,这么治魏良!”
池源气不打一处来:“你问问他都干的什么破烂事!还得老子替他擦屁股!”
“良子,又跟人打架了?”长治上去一搂魏良的脑瓜,被后者厌恶地躲过了。
“瞧这德性!他还有脾气!”池源点着魏良的脑袋把他推进电梯:“得,我也不跟你费嘴皮子,上去看怎么收拾你!你要敢给人臭脸,看龙哥不照老规矩把你给办喽!”
“老规矩是什么呀?”袁雪看完热闹,好奇心又止不住上来了。
“剁手剁脚。”长治答得脸色不改。
“啊?”袁雪吓一大跳:“真的假的?”
长治没接茬,手一指大门口:“到了嗨,你自己出去吧,我就不送了。”
中午,袁雪和胡颖一起吃饭时偷偷问:“给龙先生办事如果搞砸了,是不是会被剁手剁脚?”
胡颖白了她一眼:“你想什么呢!”
袁雪把在中宇看到的情形给胡颖讲了一遍,逗得她直乐:“我就说你傻吧,被长治那小子耍了都不知道!你当演电影哪?他们真要那么干,一个人长多少手跟脚都不够用啊!”
袁雪想起长治当时一本正经的脸,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哎,你把东西给陈缜,他说什么没有?”胡颖忽然碰碰她胳膊,表情变幻莫测。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