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哈尔意外脱险的这一晚,宏伟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卡纳克神庙里正在酝酿着可怕的阴谋。
梅巴帕,卡纳克阿蒙大祭司,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人,一个拥有崇高地位和巨大财富的男人,正在目不转睛地打量他面前坐着的来客。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可眼神依旧如鹰般锐利;他的双手干枯如柴,可力气仍足以牢牢握住手指上象征着大祭司身份和地位的黄金戒指;而他的双腿虽然已没有年轻时的矫健,可也不曾阻挡他登上权力的高峰。
在他的秘密接待室里,他已经跟这位自称来自艾利欧的使者面对面坐了许久。他一言不发,对方也似乎并不急于开口。密室内灯火昏暗,他们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正在进行着遥远而无声的激烈对抗。
“你来自艾利欧,却不是来自太阳神庙。”洪厚的声音从不知何处的远方传来。
包裹着头巾的使者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太阳神大祭司的嘴唇似乎没有动,而如此充满力量的声音也不像是会从眼前这个老的不能再老的人口中发出的。
“我从未说过我来自太阳神庙。”幽幽的语调响起。
“艾利欧与卡纳克互不相干,向来如此。”
使者不置可否。
“你要做的事情,于卡纳克无益。”
“您可知道我来拜见的目的?”
“不知。”
“那您怎么断言,这件事情于卡纳克无益?”
“不知,不想知,也不必知。”使者没有注意到梅巴帕做了一个什么动作,只听见机关响起的声音,他身后的墙上缓缓呈现出一幅巨大的卡纳克神庙及其周边领地的壁画。
“宏伟如此,还有什么能让它更加夺目?”他看着使者略带惊讶的表情,得意地说。“在这世间,可还有其他东西能让它比现在更加美丽?如果有,我愿闻其详,如果没有,你可以离开,带着你的要求、目的和野心。”
使者慢慢摘下了头巾,露出了白皙的皮肤、清晰的面庞和一对饱含着狡黠智慧的眼眸。
“诺兰。”梅巴帕轻轻地吐出使者的名字。
“这下我倒是很感兴趣,谁会派你来做使者。”大祭司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诺兰微微一笑,从腰间拿出两个巴拉塔木制成的盒子,轻轻将它们放在桌上,往面向大祭司的方向打开。
“既然您知道我的要求、目的和野心,还是见了我,只是为了拒绝?”
梅巴帕看上去似乎没有听到诺兰在说什么。他抬起双眼,分明看到一个盒子里装着一个闪亮的黄金戒指,而另一个盒子里则是一副双层黄金手镯。它们静静地躺在里面,即使在眼前幽暗的烛火下也依旧显现出流光溢彩的璀璨。
梅巴帕闭上双眼,仿佛回忆起很多年前熟悉的画面。
“它们都来自卡纳克,如今它们的主人托我带来一个问题。请问您,卡纳克的高贵神圣和不可侵犯,是否还如同当年一般强大?伟大的梅巴帕祭司大人,是否已经将卡纳克托举成整个帝国最令人敬畏和景仰的所在?卡纳克想要的,是否已经全部得到满足?”
梅巴帕睁开如鹰的双目,毫无避讳地直视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
而诺兰则站起身来,抬手指向大祭司身后的壁画。“看看如此宏伟的卡纳克神庙和卫城,拥有无数金子、珠宝和财富,拥有八万名受雇于工地、农场、果园、葡萄园的奴隶,可它也在不断遭受着威胁。有人嫉妒它,有人嫉妒你们,大祭司。”
“那些地方不足以与卡纳克抗衡,诺兰。国家安稳,卡纳克自然富足。”
“您真的这么肯定?”
梅巴帕沉默不语。
“法老可不会这么想,拉美西斯神庙和比-拉美西斯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准备抛弃卡纳克的最好证明。”
“没有任何一位法老能够抛弃卡纳克独自存在。”梅巴帕不以为然。
“您面前的这位法老跟他的父辈相比更加专横、霸道、恐怖。如果说之前他因为某些原因忽略了卡纳克的话,他现在已经再次出现在他的臣民面前。他有充足的时间调查他想知道的一切。您要用什么理由去解释卡纳克在法老消失的这十年间竟会如此迅速的膨胀?这也是我现在很感兴趣的事情。”
梅巴帕眉头轻蹙。
“他迟早会腾出手来收拾卡纳克。或者说是收拾您。你是阿蒙神伟大的祭司,您说的没错,没有任何一位法老能够离开卡纳克独自存在,那是因为他们无法离开伟大的阿蒙-拉神。不是您,大人。有无数人的眼睛都在盯着您,大人。或者说,您已经到了安享晚年的年纪,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对您造成影响。还是说您也无法舍下您手中的一切,那并不像单单把戒指脱下来那么简单?”诺兰说着,冲梅巴帕手指上的黄金戒指努了努嘴。
梅巴帕的眼光随着他的嘴巴落在了自己的手指上。
“这么简单的图案,这么简单的设计,却代表了如此高不可及的权力和尊荣。戒指是神赐予的吗?戒指不过是法老赐予的。他可以选择任何人来接受这枚戒指,同时也接受了所有的权利。”
“戒指是神赐予的。法老没有这个权力。”梅巴帕摇着头辩驳道,“祭司是神的仆人,法老不能违背神的意志。”
“您明白究竟能不能。”诺兰不再辩解,野心和欲望明明存在于每一个人心中,即便如圣洁的神的使徒也无例外。直视到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抓住他的执念和不舍进行最后一击。
梅巴帕默默地低下头。
“你要做的事情成功了固然是好,如果失败了将带来毁灭性的后果。我们无力承担”
“即使没有十足的把握,仍然有一大半的希望。这位暴戾和专横的法老并不适合祥和宁静的埃及。什么都不做,就等于坐以待毙,一样危险。想必您已经意识到危机的迫近,不然您何必浪费时间听我在这里说话。不管怎样,我们手里现在有一位王子、一位公主,法老手里,除了他自己,难道还指望那个奇怪的异国女人?他已经为她着迷到疯狂的地步,这样的君主,臣民也不会需要。”
“……佩纳……莫叶塔蒙……莫叶塔蒙……佩纳……”梅巴帕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
“谁是选定的下一任君主?”
“不管是谁,您都一样会享有无上的地位。我们许诺,把全国的神庙都归于卡纳克的治下,无论是孟菲斯,还是艾利欧,届时,您将是整个埃及所有祭司的领袖,卡纳克将成为整个埃及的象征。”
多么动听的……诱惑……
“只要您全力配合我们的行动。”诺兰适时地补充道。
梅巴帕眯起眼睛,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嘴角扬起满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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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布卡和塞哈尔正跪在埃及法老的面前。拉美西斯坐在象牙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两人。
“对不起,陛下。塞哈尔欺骗了您,请您处罚我吧。”
布卡看了一眼身旁的巨人。昨晚他救了这个大块头,两个人终于得以彼此敞开心扉。在聊了一晚上之后,布卡对这个大家伙的好感竟又增加了不少。这会看到他这样坦率诚实,不免替他担心起来。
“请您给塞哈尔弥补过错的机会。”他连忙说道。
拉美西斯心中一笑,从什么时候起,这两个家伙可以和平相处了?
“布卡,你起来。”
“是,陛下。”布卡无奈地站起来,看着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看了一眼布卡,又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站立着的礼塔赫。他慢慢站起来,径直走到塞哈尔的面前。塞哈尔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法老的脸。
拉美西斯微微侧身,一把抽出布卡佩戴的长剑,架在了塞哈尔的脖子上。塞哈尔身体一颤,头依旧没有抬起。
布卡吃了一惊,向礼塔赫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则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恣意行事。
他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片刻,拉美西斯抬起手臂,把长剑送回布卡腰间的剑鞘。转身,再次走到椅子旁坐下。
“起来吧,塞哈尔。我宽恕你。”
塞哈尔吃惊地抬起头,看着拉美西斯。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结果。就是说,他再一次得到了法老王的宽恕吗?他傻呆呆的这样想着,一时忘记了起身。
布卡赶紧上前一步,把飘飘然的大个子扯了起来。
“你这家伙,还真重。”他小声嘀咕着。
塞哈尔听到布卡的埋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冲他咧嘴嘿嘿笑了一下。
“既然敢用你,就不会怀疑你。塞哈尔,况且你也给了我一个宽恕你的充足理由。你,很讲义气。埃及需要你这样的人。”拉美西斯淡淡地说,语气里却充满了肯定,“你没有让我失望。”
听到这番话,在场的三人无不对拉美西斯的博大胸襟和过人见识由衷的佩服。
“事情过去了。倒是这个佩纳……”法老沉吟着,“没想到又是这个佩纳。”
“恕臣斗胆问一句,佩纳究竟是什么人?臣印象中好像听过别人提起这个名字,又想不出是从谁那里听来的。不确定是不是臣的哥哥。”布卡问道。
拉美西斯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看了看礼塔赫。
后者心领神会,开口说道:“佩纳,是先王塞提一世一位侧妃的儿子,是陛下的哥哥,也是自认为有权继承法老王位置的人。很多年前,他试图违背神明和塞提的旨意,对陛下发起了争夺权力的斗争。结果自然是以失败告终。虽然很快平息了叛乱,但是不幸让他逃脱了。此后的这些年,我们一直在追捕佩纳,却始终一无所获。有传言说,他已经逃去了别国。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他会卷土重来。还策划了这些阴谋,看来我们需要加倍小心应对了,陛下。”
“原来如此。”布卡和塞哈尔不约而同地说。
“塞哈尔不知道佩纳跟您的事情,很抱歉,陛下。”塞哈尔懊悔不已。
拉美西斯摆摆手,说:“既然我们知道是他,即刻命令全国上下搜捕佩纳,务必迅速将此人抓到。”
“是!”礼塔赫、布卡、塞哈尔领命,依次退出了法老的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