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普特独自走在丹德拉的乡间小路上。为了保护伊西斯奈芙特而身受重伤,险些丢掉性命的她在床上足足休养了两个多月,才称得上完全康复,能够出门走动。
就在几天前,她收到一封匿名的书信,信上要她到丹德拉一会。她自然知道这是谁的邀约。这段时间,不知道布卡和塞哈尔在忙什么,在宫里总看不到他们的影子;而失去了舍普特帮助的阿纳绯蒂又被即将到来的尼罗河泛滥新生庆典和珠宝工坊的琐事弄的焦头烂额。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舍普特的行踪,趁着他们都在忙碌,她才能这么轻易地离开王宫。
本来舍普特不大情愿到这里来。一想到即将见面,自己说不定又会被那个讨厌的人骚扰,舍普特就心烦意乱。但她却隐约感到自己内心竟还有一丝莫名的期许。难道她很期待再次见到诺兰?见到那个一点也不正经的男人?她不断地说服自己,自己只是来质问他,为什么让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去解救伊西斯奈芙特。如果当时箭射的再偏一点的话,自己就已经没命了,不是吗?
她一边想,一边沿美丽的小径走着。直到她看见一座熟悉的院落,才惊讶地发现,只来过一次这里的自己,竟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正确的地点。
她的手停在房门上,莫名其妙的轻轻抖动起来。
既然来都来了,就进去吧。呼。
她这样想着,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里面出乎意料的安静,没有突然冲出来抱住她的诺兰,也没有其他事情发生。舍普特一个人站在空荡的房间里,看着四周围简朴的陈设。他出去了吗?
好像有声音从内室传来。
舍普特循着声音轻轻走进去。她看到诺兰一个人正坐在桌前,他一手举着陶罐,正在往杯子里倒一些液体。舍普特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芳香的啤酒味。
她的心里竟有一点开心。
诺兰一抬头,看到了舍普特。后者本能地往后一闪身,将双臂环抱在胸前,驻足不前,往里面张望。
诺兰笑了。
“你终于来了,舍普特。”他的声音很轻,很好听。而且,他也没有管她叫舍普特小姐。
舍普特有点意外。她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似乎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放荡的家伙。迟疑间,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身上的伤……好了吗?”
“啊……恩……”为什么他的声音这么温柔,不是要来质问他吗?为什么她只说出了嗯嗯啊啊的回答。她方才的怨气去哪里了?舍普特感到一阵茫然。
更奇特的事情发生了。她好像听到诺兰在说:“很抱歉,连累你受那么重的伤,没有想到会危及你的性命,真的很抱歉。”
“我……”她动了动嘴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算是……一种关心?
“过来坐坐,喝一杯?”诺兰举起手中的杯子,问。
舍普特这才觉察到自己这么警惕地站在远处,的确有些不妥。为了安全起见,她走到诺兰对面最远处的位置坐下,看着他倒了一杯酒,递给自己。
“喝点啤酒,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天气都这么热了,还是穿着披肩……一定是为了保护伤口吧。”诺兰像是自言自语,丝毫不理会舍普特越发奇怪的神情,痛快地把酒一饮而尽。
正好也渴了,舍普特端起酒杯,也喝了下去。
诺兰随手给舍普特倒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今天他怎么总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那个……你叫我来,就是看看我没事了?”终于找到能说的话了。
“是啊,就是看看,”诺兰一笑,“看看是不是又活蹦乱跳了。”
好无语。舍普特哭笑不得。
“过来一趟,很麻烦的。要不是他们都没空管我,我哪能这么顺利地出来。”她不禁埋怨道。
“恩……后面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后面的事情很关键。”诺兰沉思着。
“那么……准备怎么做呢?”
“也没什么,你只要按照我跟你说的去做就可以了。而且……我保证你不会再有生命危险。这种事,以后都不会让它发生。”诺兰目不转睛地看着舍普特,不知道为什么,舍普特看着他眼中映出自己的影子,竟然无法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那究竟是……”
“再喝一杯吧。”诺兰举杯,舍普特只好回应。
“有的时候,我觉得人真的很可怜。”诺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悲伤,“人真的很可怜。命运是如此的不公。有些人,出生的时候就能过上好日子;有些人,却要一辈子孤苦凄凉;还有些人,本来可以无拘无束地幸福生活,却被人所累,活的连那些牲畜都不如。我就是最后这种可怜的人,舍普特。”
一直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眸笼上了一层雾气。那是舍普特从没见过的落寞和不安。心底泛起一股同情,舍普特不由往他身边靠了靠。
“你不是有个姐姐吗?奈菲尔塔利,是个好姐姐。不管别的什么,她也是个好王后。都是。我也有个哥哥,也是个好哥哥,辛辛苦苦把我养大。但是命运,对我们兄弟却是那么无情。我们被拉美西斯夺走了属于我们的一切,知道吗?是我们的一切。我们也是王族,是王族。”
“你?……”听着诺兰跟自己说起他的身世,舍普特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但是看他的表情和眼神,又觉得他是清醒的。
“我们要复仇,你们也要复仇。所以,我们才能走在一起,我们一起合作。我们都是可怜的人,舍普特。”
“是啊,我们都是可怜的人。”想起自己的悲惨,舍普特忍不住附和起来。
他们就这样一杯两杯的喝着。
听诺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有感而发的时候,舍普特也会轻轻拍打诺兰的后背,安慰他。
好奇妙的气氛。
“很高兴你能来。”
“很希望你来。”
“看到你,很高兴。”
“因为很喜欢看你害羞的样子,才想到要捉弄你。”
诺兰好像是醉了。舍普特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她站起身,却被诺兰一把抓住了胳膊。她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诺兰却已经将她搂在怀里。他抱着她,在她耳边呢喃着:“不要走。”
熟悉的感觉,触电的感觉再次袭来。她好像很盼望……一直在盼望吗……
“这是不是喜欢?这是不是爱?我这样的人,只需要有仇恨,不需要有爱,是吗?”他将他的头埋进她的胸前,像个孩子。
这算喜欢?算爱吗?舍普特无言以对。这种感觉是什么呢?不想离开他的感觉,想去安慰他,触摸他的感觉。明明他们之间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吧?只是因为他那几句关心的话,她就爱上了他?还是爱上了他对自己的捉弄和侵犯?
舍普特觉得自己要疯了。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想,她的手臂却已经环绕住了他的身体。她的行动直接绕过了她大脑的控制。两个可怜的人,孤独的人,只有像现在这样,彼此依偎,才能感觉到温暖吗?……
诺兰抬起头,他的嘴贴近舍普特的脖颈,呼出的热气让舍普特无所适从。她的双手也开始在诺兰的身上游离,她在迎合他的行动。这一刻,不管他对她做了什么,她都愿意。就这样把自己交给他,好吗?
……
醒来的时候,舍普特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她既羞愧又后悔。不对,那分明是很幸福的时刻。那一刻,她似乎感到很幸福。她没有喝醉,却做出了这样意乱情迷的事情。
那个人,明明只是利用她。如果他玩弄了她,又抛弃了她,她要怎么办呢?
她快速穿好衣服,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把那些不好的事情统统忘记。跑到屋外,却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正对着窗外的天空。
透过窗子,能看到外面已经天黑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
舍普特打量着诺兰宽阔的背脊,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在想什么呢?
诺兰其实没有喝醉,一点也没有。他比平时都还要清醒,于是他说服自己借着酒力做了一件顺应自己内心的事情。要怎么面对这个女人。从再次相见的那次开始,她的样貌经常会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她的笑容那么迷人,她又气又急的样子那么可爱。
如果这就是爱,如果他这样的人也配拥有爱,如果上天对他还有一分一厘的垂怜,就让他肆无忌惮地爱一次……忘记仇恨,抛开顾虑,做一次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以吗?……
……
再给他一个拥抱,就离开。忘记这一切……舍普特想着,轻轻地抱住了诺兰。
诺兰没有发现舍普特已经醒了。这突如其来的拥抱令他的内心无比欣喜。她没有生气,她愿意让自己爱他!
是这样吗?他低声问。
……
这一晚,舍普特终于还是没有离开。
第二晚,他们拉着彼此的手,坐在破落院子的草堆上数着天上的星星。
第三晚,他们靠在彼此的肩头,互相诉说着已经逝去的往事,欢乐的、痛苦的、幸福的、悲伤的。
第四天,舍普特回去了底比斯。他们毕竟不能活的只有自己。
没有人知道,他们已经在漫天繁星之下许下了相守一生的誓言。只要行动顺利,在除掉伊西斯奈芙特和拉美西斯之后,他们将比世上任何一对恋人都还要幸福。也没有人知道,这三天三夜,终究成了他们一生当中最美满温情的时光。
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第四天夜里,依旧在丹德拉简朴的农舍里。一个身材矮小、皮肤发黑、体态较胖的男人推开了房门。他看着诺兰,露出胜利的笑容。
“你回来了,佩纳。”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好。我们的军队正在不断扩大。”佩纳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得意地炫耀。“你那里怎么样?”
“一切顺利。莫叶塔蒙和梅巴帕都已经答应跟我们合作。”
“还有底比斯王宫呢?泛滥新生庆典就要举行了,这步计划一定要成功。”
“没有问题,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只是你,那个叫塞哈尔的雇佣兵终究还是把你出卖了。现在拉美西斯已经在全国加派人手,目标就是你。”
“是的,所以我会经常换地方避避风头。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辛苦你了,我的兄弟。”佩纳拍了拍诺兰的肩膀。
“没有关系,你大可以放心。”
“不过,”佩纳话锋一转,不怀好意地说,“我闻到了女人的气味。你对那个小女人下手了?别的女人不会来这里。”
诺兰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以你的魅力,还需要做到这样吗?不过女人嘛,你喜欢的话,也无所谓。”佩纳不以为然。
“她倒也不是一般的女人。”诺兰不知从哪里冒出这样的一句。
“哦?”佩纳瞬间换了一副犀利的眼神看着诺兰,“所以你的确喜欢她?从一开始我就看出来了,你对别的女人从不会这样。”
诺兰笑而不语。
“但是,我的兄弟,你要小心。不要因为一个女人影响我们的计划。不然我们一切都会没了。你要记住。我不允许失败发生。哪怕是你。”狠毒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
诺兰的脸上也显出了冷酷和无情。“我再次怀疑,你是不是把我也当成了你的棋子,我的哥哥。”他并不怕他,但却顺从他,向来如此。
佩纳假笑了一声,还是做出了让步。“从来不会。我的兄弟,你是我的亲弟弟。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是兄弟,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是最亲密无间的。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因为不值得的事情坏了我们的大事。那样我们会失去一切,包括我们的性命。一旦失败,我们将万劫不复。”
“必然不会。我们一定会成功。”诺兰恢复了惯有的表情,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如果佩纳要伤害舍普特,他会怎么做呢?只要舍普特乖乖听话,她一定会安全的。如果有一天,他需要在这两个人之间作出选择,一个是他的哥哥,一个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希望不需要选择,也好。
佩纳那双敏锐的鹰眼没有放过诺兰神情的变化,一切阻挡他计划的人都没有存在的必要,哪怕是他,更谈不上什么低贱的舍普特……只是这些盘算,他又怎么会让能干的诺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