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也愣住了,这个声音不就是之前自己听到的哭声吗?桑梓倒了一杯热茶推过去:“您走累了吧,喝杯茶休息一下吧。请问,您之前是不是在这附近呢?我好像听到过您的声音……”既然是在附近,为什么要到现在才走出来呢?难道是绕路了……
李云哥听见有人说话,稍微清醒了些:“对不起,你是在和我说话吗?请问,和我一起进来的那位老人还没有出来吗?”
桑梓摇摇头,将茶杯递到老人面前:“不是的,他已经离开了,他说他要回去了,对了,他拿走了你们留下的全部衣物,还说如果您想要取回那些东西只要回去找他就行了。李老先生……”
李云哥清醒了一点:“你知道我姓李?”
“是刚刚离去的那位李老先生告诉我的,他说您是老李头,难道您不姓李?说起来,你们两位都是同样的姓氏,说不定以前还认识呢。”
李云哥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在旅馆走廊里看到的那个形似年少伙伴的人影,他愣了愣问道:“姑娘,你们旅馆里现在有客人么?”
桑梓笑着回答:“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有的,不过这个时间,他们大概已经休息了吧。”
“姑娘,你为什么要在这样荒凉的地方经营旅馆?”
“为什么呢?大概是为了给迷途到这里的行人们,有心想在这里稍微休息一下的行人们多一个选择吧?”
“是这样吗?这就是我的选择的意思吗?”李云哥喃喃着,“是这样啊,就算多了一次选择,我也还是和以前一样,还是什么都没有,还是一个人……”李云哥捧着茶杯,他明白的就是这样的,但是他心里想说的不是这些,他想问更多关于这家旅馆的事情,想问问眼前的女孩子为什么他会在旅馆中看到故人的年轻的身影,如果那个人只是形貌和故人相似的房客,那么他可不可以再去看看那个人……但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就算说了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他甚至会觉得: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结局,那么还不如一直留在那个毫无牵绊的村子里,也许他终老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孤单,如果他在年轻风光的时候能够更加握紧手里的东西,那么如今……
李云哥放下手里的茶杯,一脸泪痕的笑着看着桑梓:“姑娘,你后悔过你活着这件事吗?我到了这把年纪,回头看看过去的岁月所留下的只有后悔,既然是这样,就不该让我知道美好是什么,因为碰到了又失去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来得好,我很后悔……”
桑梓看着眼前涕泪横流的老人,一时无言。
夜很长很安静,桑梓待老人的情绪稳定下来才说话:“老先生,您一直走到现在才出来,有没有选到合适的房间呢?”
李云哥摇摇头:“我只看到过一个装饰成房间样子的门厅,并没有看到房间,我从那扇门进去又从那扇门出来,没有看到任何房间。”
“也就是说老先生您也看中我们店里的无门之间了?两位明明是在中途就分开了,结果都看到了无门之间,还真是巧合。不对啊,我记得从那扇门进去的话,只有一间门厅装饰成房间的样子,里面的所有家具甚至是桌上摆放的水果点心全是假的,茶壶里连水都没有,那个才是无门之间。那是应房客们的要求改建的,为了增加房客们交流时的趣味性,和您一起来的那位老先生他看到了无门之间,李先生您也说您看到了无门之间,这怎么可能呢?难道两位虽然说是分开走了,但是后面的路其实是先后走过的么?”
“我当时走得很匆忙,很快就从那里穿过去了,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觉得我经过的那个地方应该是个门厅,因为如果那里是房间的话应该会有房门的。”
“店里有些房间的门是仿照那种推拉门修造的,门扇打开之后是完全掩藏在墙壁里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所以我想,您看到的并非是门厅或者是无门之间,而是没有关上房门的房间,看样子,您找到了那扇门后的房间呢,请问您喜欢那个房间吗?”
“我……不知道……”
“难道您想回去吗?”桑梓笑着将老人的茶杯蓄满热水,“我说过愿意给两位提供房间休息,但是那一位老人没有找到自己的房间,又不愿意住在我提供的房间中,所以他走了,他说他有安身之处,老先生,您有么?”
老人沉默着,听着桑梓继续说下去:“既然您找到了房间,不如就住进去吧?这里很安静,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到您,如果您真的后悔活着,那么就把这个当做是您忏悔的地方吧。”
李云哥看着桑梓低声说道:“啊……这家旅店真奇怪,我们从那扇门进去的时候我们两个人都看到了嵌在墙壁里的雕像,但是我穿过那扇门回来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是我走错了路吗?姑娘你知道那个和我一起来的人他走回来的时候又看到过那个雕像吗?”
桑梓摇摇头:“能走出来的路无谓对错,如果您那么想知道原因,为什么不住下来慢慢查找呢?而且您和他是不一样的,他没有住下来,而您可以在这里拥有一个属于您的房间。”
“啊,谢谢你。”李云哥含糊地应着,他能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但是他不想问了,走了一夜身体已经非常疲累,而精神上又因为回想起各种事情而疲惫不堪。
桑梓笑着对李云哥说道:“恭喜您,成为本旅店的新房客,本旅店的房间是內锁式的,入住后请在房内将房门锁好,以免您在休息的时候该房间的房门被客人当做是空房间打开,希望您能好好享受在本店的时光。夜已经深了,请您回房间休息吧。”
李云哥看着桑梓的笑容,一瞬间有些迷蒙,他看着一身红衣的桑梓点点头,转身走进了那扇门,老人的脚步迟缓沉重,不复刚才的有力轻快,许久之后桑梓听到一声微弱的“咔哒”,她从柜台下面掏出客人记录簿,翻到空白页写下:无门之间——入住者李云哥。
“好了,新客人已经入住了。”桑梓将记录簿合上,“下一位客人会是谁呢?”
桑梓看着再次变得空荡荡的旅馆笑了:“好好享受并继续这噩梦般的人生旅程吧,后悔活着吗?真是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笑的问题了,我,根本就不算活着呢……”桑梓拿起茶壶,将冷掉了的茶水淋在柜台里侧摆放着的绿叶植物上面,带着冷香的茶水从尖尖的绿色叶片上淌下,水珠坠跌在柜台上面,四散开去……
起风了,很温柔的风,带着暖意吹过来,翻转着手掌,就能感觉到风如同水一般划过指间,那是干净的,不留任何痕迹的水。
不留痕迹的,什么都不会留下来的,风。
天气很好,寒冷渐褪,风里带了属于春天的温柔和青草的气息,这些都是桑梓的最爱。此刻桑梓正靠在柜台一侧的墙壁边,闭目享受着从敞开的窗户中溜进来的春风的吹拂,指尖在眼前晃动,鲜红色的光幕偶尔会被遮挡一下,风划过手指,像是能够触摸到的温柔。那种仿佛能握住,但是只要指尖一收就毫无痕迹的触感让她非常满足开心,因此她就笑出来了。
“妈妈……”一道甜美的童音突然响起,打碎了周围的宁静,“你在笑什么呀?”
桑梓睁开眼睛看向店门处,那里是她能与外界唯一有所联系的地方,此刻那里正站着一位老妇,不知道岁月为何对她如此苛刻,她满脸风霜弯腰驼背,却偏偏抱着一个穿着洋装的金发人偶,而她也是笑得非常开心,略歪着头用格外天真的眼神看过来,苍老的脸配上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在温暖和煦的春日下看起来异常诡异。
桑梓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那位老妇人,视线扫过她灰白纠结的发和发尾鲜艳的红色蝴蝶结,略过她颈间颜色嫩嫩的粉丝巾,瞥过她身上满是丝带和蝴蝶结的黑色洋装蓬裙,最后停留在那双红色的圆头皮鞋上,桑梓抬起了头,于是,她就看到那位老妇人蠕动着嘴唇,维持着刚才那种诡异的表情开口,而后她就听到了方才听过一次的清脆甜美的童声:“妈妈?你在笑什么呀?告诉小纯,好不好呀?”
桑梓站起身来:“你是小纯?”
老妇点点头:“对的对的,妈妈不记得小纯了吗?妈妈在说什么呀?为什么不告诉小纯呢?”
桑梓皱眉:“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是小纯呀,妈妈不记得我了吗?小纯的名字是妈妈取得哦,妈妈说小纯最适合叫这个名字了,所以小纯一直都是小纯呀。妈妈,我口渴了……”老妇边说边从店门处走了进来,店内虽然明亮但并没有外面那般灿烂的阳光,因此当老妇踏进阳光所不及的店内的时候,春天的温柔阳光所赐予她的魔法一瞬间就消失了。灰白纠缠的发间满是脏污,粉色的丝巾有污痕,黑色蓬裙上那些的发亮地方是污垢板结堆积的结果,红色的鞋子倒是意外地干净,但是从老妇身后留下的那一串湿淋淋的脚印大致就可以猜出来她刚才走过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