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眼里这没有区别。”
“我不是你情人的替身,我就是我自己。”
林海的心里忽然酸酸的,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抑制地爱上了玛格丽特,但他却根本说不出口,怎么能爱上一个四百年前的女人呢?然而,这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即便他可能付出死亡的代价。
玛格丽特也不再说话了,转过头依然看着窗外。林海坐在门口的一张椅子上,身上披了条毛毯,呆呆地守着她,两个人异常尴尬。
不一会儿,困意已经缠绕着林海了,他无意识地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窗外,夜雨连绵。
今天是我来到巴黎的第五天。
早上起来就感到心里一阵乱跳,似乎有某个声音不断叫唤着我,抬起头看看天花板,不知这古老大厦的屋顶上,半夜里有没有女鬼在漫步?
自从来到巴黎以后,我的进展出人意料地缓慢,没有从奥尔良教授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去巴黎市区兜了几圈,除了认识了一个流浪汉之外,根本一无所获。倒是于力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让我对“路易九世之谜”有了新的认识。
在窗前看着清晨的伏尔泰大学,脑子里一遍遍回放发生过的一切,包括远在国内的林海发给我的E-mail,还有他在手机里对我说的那些话,虽然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看起来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但仔细想想,似乎仍有一些线索可寻—
现在,我要搞清楚的两件事,第一是路易九世的羊皮书卷,第二是十六世纪的油画《玛格丽特》。
第一,“路易九世之谜”为何会引起那么多人的兴趣?它究竟隐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第二,画中的人是怎么跑到林海的现实生活中去的呢?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所能掌握的知识了。
而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历史年代来看,路易九世是十三世纪的法国国王,而玛格丽特则是十六世纪的法国公主,两个人的年代相差了三百多年。虽然他们都出自法国王室,但路易九世是卡佩王朝的国王,玛格丽特则是瓦卢瓦王朝的公主,分属于不同的家族和王朝,两人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
如果说羊皮书卷和《玛格丽特》油画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的话,那就是发现羊皮书卷的小阁楼,也曾经出现过玛格丽特的画像。
而这两样东西毫无疑问都来自法国古代,那么林海家的老屋怎么会与法国古代的东西有关呢?
对,关键就在于林海的爷爷—林丹青。
想到这,我立刻冲出了房间,快步跑下古老的走廊和楼梯,身后留下一长串幽幽的回音。
在餐厅迅速吃完早餐,我就跑到研究室去找于力,没想到正好撞见了奥尔良教授。于力也在,他说教授今天凌晨刚从里昂回来,找到了有关羊皮书的重要参考资料。
奥尔良教授看上去憔悴了许多,花白的头发愈见稀少,眼圈红红的,显然整夜没睡。原来教授已经在里昂待了两天多,他根据羊皮书里的一个人名,从里昂一家研究院里查找有关古代文字拼写密码的资料,果然查出了可以破解羊皮书的线索。
教授显得异常兴奋,他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就差没亲我两嘴了,我急忙把脸挪开,后退几步。于力倒是非常冷静,似乎有某些东西在他眼睛里深藏不露。他拍拍我的肩膀说:“这次教授的收获非常大,我们已经解读出了羊皮书的大部分内容。”
我也激动了起来:“能不能告诉我?”
于力和教授耳语了几句,教授似乎面有难色,八成是不想告诉我吧,但于力好像在据理力争,毕竟这卷羊皮书是我带来的,没有我,也不会有他们的研究成果。
最终,教授答应把羊皮书的内容告诉我。
于力的脸色依然冷峻,脸颊如雕塑一般,他缓缓地说:“毫无疑问,这卷羊皮书是关于‘路易九世之谜’的,而且可以确定是路易九世亲笔所写,因为教授已经核对过其他中世纪文献上的笔迹和记载了。羊皮书是从第七次十字军东征说起的,开头的第一人称‘我’就是路易九世。”
“也就是自传体的战记了?”
我忽然想起了尤利乌斯·凯撒的《高卢战记》。
“不仅仅是战记而已,更确切地说是游记。历史上的路易九世是个著名的国王,他集国王、英雄与男子汉的品质于一身,是法国历史上难得的明君。然而,他过于虔诚地信仰宗教了,使他五体投地地崇拜行乞僧法兰西斯和多米尼克,甚至模仿苦行僧的行为。他具有真正的中世纪骑士精神,简直就是法国版的堂吉诃德,他曾两度因追求游侠骑士的冒险精神,而离开他的国王宝座,走到荒野中与恶魔或女巫作战。”
“听起来怎么像《指环王》的故事啊?”
“在这卷羊皮书的开头,路易九世说他征服的目的地是古老的埃及,事实上历史上的第七次十字军东征,也确实是攻打埃及,而非巴勒斯坦。路易九世发动了法兰西所有的军队和财力,用一万八千艘帆船,满载着九万五千名骑兵和十三万步兵,向神秘的东方进发。”
“居然有这么多人?”
于力点了点头,目光更加镇定自若:“所以说是‘倾国之力’,这与历史上的记载也相吻合。路易九世在羊皮书里写道,他紧跟在飘扬的法兰西军旗之后,全身披挂甲胄,身先士卒地跳上埃及的滩头。他的大军进展得非常顺利,很快就攻占了固若金汤的达米埃塔城,但法军很快就遇到了一场瘟疫,使他们损失惨重。但路易九世依然由沿海向内地挺进,企图强渡尼罗河,但尼罗河控制在埃及人手中,所有的补给都被阻拦,全军陷入了疾病和饥饿中。”
“他们被包围了?”
“是的,后来许多历史学家认为,如果路易九世肯丢弃他的子弟兵,他是完全可以自己逃跑的,但他选择了留下,结果被埃及军队俘虏了。但路易九世并没有受到虐待,他得到了埃及人很好的待遇,在他答应归还达米埃塔城,并交付八十万枚金币的赎金之后,他被埃及方面释放了。”
“然后他回到了法国,那不是和历史书上说的一样吗?”
于力摇了摇头:“不,就在羊皮书的这一段,出现了和其他史书不同的记载。路易九世在羊皮书上说,他在埃及被释放后,由一群埃及士兵护送他去了巴勒斯坦,但在路上遭到了沙漠部落的袭击,所有的护送士兵都被杀死了,他侥幸活了下来,成为了沙漠部落的俘虏,被带到撒哈拉沙漠的深处,见到了宏伟的大金字塔。”
“路易九世被带到了金字塔?”
“嗯,据羊皮书上所说,路易九世被沙漠部落关押在金字塔里,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进入金字塔的最里层。不久,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沙漠部落放弃了金字塔,离开了,而把路易九世一个人留在里面。他为了求生,在金字塔里乱转,结果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发现了一件特殊的东西。”
“什么东西?”于力说得头头是道,不禁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非常遗憾,羊皮书上并没有明确说出来,只说是某件特殊的东西,据路易九世所称,这件东西的来源极其神秘,可能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它隐含着某种巨大的力量,足以改变人类的历史与命运。”
“真有那么玄乎吗?但我觉得这说得太笼统了,让人感觉有些不知所云。”
“确实如此,我和教授反复研究过这段话,实在看不出还有其他意思。我们甚至想过这是密码与谜语,但依然难以看出端倪,姑且算是路易九世在故弄玄虚吧,或许他还不想把这个秘密写在羊皮书上,因为一旦说出来可能就不是秘密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教授继续在研究羊皮书,只能继续追问下去:“那路易九世后来怎样了?”
“他侥幸找到了逃出金字塔的秘密通道,带着那件神秘的东西一起出来了,他在沙漠里流浪了两天,遇到了一支好心的骆驼商队,将他送到了巴勒斯坦。几年后路易九世回到了法国,自称得到了一件可以主宰无数人生死的东西,但谁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据称也有若干贵族见到过这件东西,但这些人很快就死了,那样东西仿佛成了瘟疫,到谁手里谁就会死,但只有路易九世活着。”
“可他为什么又一次踏上了东征之路呢?”
“是的,路易九世在十六年之后,进行了历史上的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十字军东征。实际上这次东征是毫无意义的,上一次已经有了前车之鉴,他也明知自己必败无疑,但依然奋不顾身,简直就是自动送上门去做俘虏,结果他的军队被困在北非的沙漠里。至于路易九世本人,很不幸,他还没来得及被穆斯林俘虏,就已经病死在军队的帐篷里了。”
“这实在太荒唐了吧。”
于力终于冷笑了一声:“对,即便路易九世是个虔诚的国王,但他的这些举动依然不合逻辑,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已经被那个秘密给迷住了,根本就无法抗拒某个隐藏在沙漠里的诱惑,宁愿如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造就了世界历史上最荒唐的一次十字军东征。”
“路易九世死在了北非,他的死也意味着—谁都不知道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了?”
“没错,这就是‘路易九世之谜’的由来。”
但我摇摇头说:“可是你说了半天,我依然不知道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也许有更大的秘密在等待着我们。”
“这卷羊皮书说到哪里为止?”
“就说到路易九世准备再度东征,他说他要重返北非,寻找沙漠中那个秘密的根源,这就是羊皮书的结尾。”
听到这里我有些失望了,我依然无法将这一切,与十六世纪的玛格丽特联系起来,难道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关系?
我低下头思考了许久,忽然把于力拉出了研究室,轻声地说:“能不能陪我去大学图书馆?”
“为什么去那里?”
“我想查有关十六世纪玛格丽特王后的资料,只有请你来为我做翻译了。”
于力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答应了:“好吧,反正现在奥尔良教授也理不出头绪,我就陪你去图书馆吧。”
这时已经接近中午了,我们先去餐厅草草地吃了一顿午饭,便赶往伏尔泰大学图书馆。
图书馆依然是一百多年前的建筑,走在里面确实有种阴森恐怖的感觉,于力似乎已经熟门熟路了,他很快就找到了历史图书的目录,查到了十六世纪后半叶法国历史的部分。
我们走进一个特别的阅览室,周围的书架上陈列着关于那段历史的书,大部分都是很久以前的旧书,有些甚至是二十世纪初印刷的。
我看不懂那些法文的书名,只能由于力帮我在书架上寻找,他甚至搬来了一副木梯子,爬到书架的最上层去翻。
忽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梯子底下的我。
这本旧书的封面上全是尘土,我轻轻地吹了吹,于力缓缓爬下梯子说:“我猜这本书已经很多年都没人动过了吧,书名很奇怪,叫《玛格丽特与拉莫尔》。”
我当然看不懂书的内容,就交给于力请他翻翻,他随手翻了几页说:“可惜是小说,并不是严谨的历史著作。”
随后他又看了看后面的版权页,出版时间是1925年,看来也是老古董了。
我从他手里接过来翻了翻,忽然摸到最后一页有张硬卡,原来封底后插着一张借书卡。我把这张泛黄了的卡片抽出来,上面似乎只有一行借阅者的名字,签名显得非常工整—“Lin Tantsing”。
轻轻地念了一遍,感觉有三个清楚的音节,应该是中国人的名字吧?
Lin Tantsing
瞬间,我的脑子里想到了那个姓名—林丹青。
对!“Lin Tantsing”就是林丹青的西文名字。
林丹青—现在使用的汉语拼音是“Lin Danqing”,但在几十年以前人们使用的是旧的拼音,就像现在香港人使用的拼音那样。
“你怎么了?”于力不解地问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借书卡上“Lin Tantsing”的名字说:“也许,他就是我要寻找的人。”
我又看了看借书卡上的时间,这本书总共只被借过一次,是1935年2月14日借,1935年2月20日还的。
于力点了点头:“嗯,也就是说,从1935年2月14日至20日之间,这本书被一个叫林丹青的中国人借过。”
“当年林丹青一定是在伏尔泰大学读书的!”
这个关键问题终于解开了,我兴奋地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们能在伏尔泰大学查到林丹青的学籍吗?”
“可以去学校档案室查。”
于是,我们急匆匆地跑出了图书馆,来到了伏尔泰大学的档案室。
我们很快就查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外国留学生的学籍卡,按照姓名的字母顺序排列,于力在“L”一栏里发现了“Lin Tantsing”的名字,下面果然有中文签名,是一组漂亮的楷体字—林丹青。
字如其人,果然是学画画的料,学籍卡上还贴着张黑白照片,一个英俊的中国青年在照片里微笑着。
学籍卡记录的就学时间是1932年9月至1936年8月,总共是四年的时间,但其他记录就没有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仅仅知道这些是不够的。”
于力把我拉出了档案室,冷冷地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问这个人?他和羊皮书究竟有没有关系?”
在伏尔泰大学的操场上,来回走动着各种肤色的学生,我仰起头犹豫了半晌,终于说:“是的,我承认这个林丹青可能与羊皮书有着莫大的关系。”
上海的春雨依然绵绵,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沿,如同清晨河岸的潮汐。
林海恍惚着睁开眼睛,只感到浑身一阵酸痛,他挣扎着直起身子,发觉自己正躺在小床上,裹着一条薄薄的被子,身上穿得很少。
晨曦透过被雨水冲刷的窗玻璃照射进来,使他的身体一览无遗,好像一只被去了壳的河蚌。心跳骤然加快了,他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他记得昨晚玛格丽特蜷缩在床上,他自己是在椅子上过了一夜的,怎么早上醒来就会变成这样?
玛格丽特又到哪儿去了?
他赶紧穿好了衣服,冲出房门大声叫唤着:“Marguerite!”
二楼走廊里的光线充满了暧昧的气氛,让林海感到一阵头晕。突然,卫生间的门打开了,玛格丽特穿着睡衣走了出来。
林海再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刻抱住了玛格丽特,在她耳边忘情地说:“你到哪里去了?”
“我只是去洗把脸。”
“昨晚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躺在床上的?”
玛格丽特低下了头,脸颊上略带着红晕,幽幽地说:“你说发生了什么?”
这句话刺激了林海的心,让他刹那间又惊又怕,他知道关于玛格丽特的那些传说,难道……
不,这不行,她是四百年前的人,怎么可以和现代人发生这种事情?
“你怎么了,不喜欢我吗?”
玛格丽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让他感到天旋地转起来。林海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里,窗外的雨水不断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细的声音,他默默地对自己说:“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忽然,一只温柔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但被他粗暴地甩开了,他大声地说:“我不是你的拉莫尔!”
但林海立刻又抓住了她,轻声说:“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玛格丽特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们快点走吧,不要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否则诺查丹玛斯会闻到我们的气味的。”
“我们的气味?”
林海点点头,也许能活过昨晚已经是他的幸运了。匆匆洗漱完毕之后,他拉着玛格丽特跑下楼,父亲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早饭。他用最快的时间吃完早饭,然后对父亲说:“对不起,爸爸,我必须要离开这里了。”
父亲似乎第一次理解了他,无奈地点点头:“去吧,遇到什么困难,随时找我。”
林海轻轻抱了父亲一下,然后带上两把伞,和玛格丽特一起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