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玛格丽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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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从上海到巴黎(13)

雨中的田野充满着泥土的湿气,他们都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玛格丽特目光迷离地说:“闻到这种气味,就好像回到了巴黎城外的皇家庄园。”

“那是你和拉莫尔幽会的地方吧?”

玛格丽特像是被电击了一下,便不再说话了,两人间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

林海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们快点走吧。”

“去哪里呢?”

“当然是银行—去开我爷爷的保险箱!”

他拍了拍自己的书包,那本夹着保险箱凭证的《红与黑》就在包里。

撑着伞来到公路上,他们坐上了一辆回市区的公车。中间又换了两次车,直到上午十点,才找到了凭证上的那家银行。

就是这里了!

林海拉着玛格丽特的手,小心翼翼地踏入银行大门,里面果然有保险箱室,需要交验凭证才能进入。

虽然爷爷留下来的凭证是十年前办的,但至今依然有效。走进狭小的保险箱室,林海忽然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就像来到西洋美术馆陈列《玛格丽特》油画的密室。

按照凭证上的编号,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保险箱,在一排排骨灰盒似的抽屉最底下,号码是“091313”。

保险箱外面有个按密码的小窗口,必须有密码才能打开箱子,但林海在凭证上找不到任何密码。

这怎么办?林海挠了挠头,爷爷当年办理了这个保险箱,必定知道或设定了密码,可为什么没有把密码留下来呢?

难道是爷爷的病太突然,还来不及把密码告诉父亲,就先一步去世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保险箱里的秘密就和爷爷一同走进坟墓了。

玛格丽特自然从没到过这种地方,她也不太明白密码的意思,只能怔怔地看着林海。狭窄的保险箱室令人窒息,如果他们两个人待的时间太长,外面的银行保安肯定会特别留意的。

不行,必须快点解开密码。

林海忽然想起了那本法文版的《红与黑》,赶紧把它从书包里拿出来,在夹着保险箱凭证的那一页上,他早已经折过一个角,所以很快就找到了这一页。

这一页正是下卷的第十章《玛格丽特王后》,文字内容是1574年德·拉莫尔被斩首,玛格丽特王后抱着他的头颅去下葬。在这页左面的第一行,写着这样一个日期—1574年4月30日。

这正是当年德·拉莫尔被斩首的日子!

林海又看了看上下文,这段话是一位院士说给于连听的,译成中文就是:“您果真不知道1574年4月30日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也是整部《红与黑》中与玛格丽特最相关的部分,爷爷为何要把保险箱凭证夹在这一页里呢?难道这一页里的文字里有某种特殊的含义吗?

林海忽然想到了某一本书,那本书里同样也有破解保险箱密码的情节。对啊,也许爷爷确实留下了保险箱的密码,而密码就藏在夹着保险箱凭证的这页书里!他又仔仔细细地读了这一页,最显眼的数字还是第一行的“1574年4月30日”。

如果去掉年月日,按照现在中国人的顺序读的话就是“15740430”。

难道这个数字就是密码?

林海实在难以确定,他低着头踱了几步,万一密码不对怎么办?如果连输三次不对,保安一定会扣留他们的,要不要冒险呢?

可是,如果这个重要的日期不是密码的话,爷爷又为什么要把凭证夹在这一页里呢?他又看了看表,秒针一点一点地走动着,快来不及了。

这时玛格丽特焦急地催促了他一句:“怎么样了?诺查丹玛斯可能就要找到我们了。”

不能再干等下去了,恐怕不要等诺查丹玛斯,银行保安就要来找他们了。反正这也是爷爷留下来的东西,林海作为孙子当然有权利打开看看。

是赌一把的时候了。

林海缓缓地半蹲下来,屏住了呼吸,颤抖着按下了密码—

15740430

机器停顿了大约两秒钟,显示屏上突然出现了“PASS”字样,然后便听到保险箱门“喀哒”一声。

芝麻开门!

林海和玛格丽特颤抖着盯着保险箱门宛如古老墓室的大门一样缓缓打开了。

然而,让他们出乎意料的是,藏在保险箱里的既不是钞票,也不是古董,而是一封信。

一封信?林海还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了保险箱,确实再也没有其他物件了,偌大的保险箱里只有这么一封信。

信封是一张黄色的牛皮纸,上面写着一行爷爷的字迹:“吾孙林海亲启”。

瞬间,林海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记忆中爷爷的脸庞一下子清晰了起来,鼻尖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旧颜料的气味。

果然是爷爷写给他的信,林海把头深埋进了双膝间,胸中充斥着淡淡的哀愁。

玛格丽特轻轻地拍了拍他:“你怎么了?这是什么?”

林海颤抖着站起来,仰起头深吸了几口气,轻声说:“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他拉着玛格丽特跑出了银行,怀里揣着那封爷爷留下的信。

在银行外的马路上,林海不知所措地张望着,他知道不能久留于此,自己已经在附近留下了气味,诺查丹玛斯很可能会找到这里的。

林海在犹豫间拦下一辆出租车,拉着玛格丽特坐进了车里。出租车在雨中疾驰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停在了林海所在大学的后门。

但他并不是想回学校,因为带着玛格丽特实在太显眼了,不可以让老师和同学们看见她的。林海去了学校后门对面的那家咖啡馆,在本书作者的前两部小说里,都曾经说到过这个半地下室的咖啡馆,许多重要的情节都在此交代。

林海选择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即便有同学来到咖啡馆里,也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他要了两杯咖啡和一些点心,十六世纪的法国还没有喝咖啡的习惯,所以玛格丽特是皱着眉头喝下第一杯的,她并不知道这种饮料早已为他们欧洲人喜爱上百年了。

匆匆吃一些点心作为午饭,然后让服务生把桌子擦干净,林海缓缓地掏出了那封信。信封的封口依然很牢固,他小心翼翼地把信拆开,从信封里取出了一叠文稿纸。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但保险箱使这些纸张还像新的一样,蓝色的钢笔字迹清晰地显现着,林海确定这是爷爷的笔迹。

究竟这封信里藏着什么重要的信息,值得让爷爷保存得如此秘密?林海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地读起了这封迟到了十年的信—

林海吾孙: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爷爷早已经去世多年了,但爷爷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你,看着你在今天所经历的一切。

昨天,爷爷看到了医院的报告,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死神很快就会把爷爷带走。对于死亡,我从来都不恐惧,但我恐惧的是其他一些事情,是从多年前一直隐藏至今的秘密,那些秘密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有些人到死都不会甘心。几十年以来,我一直保守着秘密,绝不向任何人泄露半句,当我进入坟墓的那一刻,那些秘密将随之永远埋葬。

可我真的要永远埋葬那些秘密吗?对于世界上的其他人来说,这也许是不公平的,我没有权利把秘密带进坟墓。所以,我要在此把秘密记录下来,我相信你一定有机会看到这封信的。

林海,爷爷从来没有说起过自己的过去,你也不知道爷爷年轻时的经历。其实,爷爷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曾经在法国留学过四年,那段经历是刻骨铭心的。1932年,我从上海美专毕业,便踏上了去法国勤工俭学的轮船。刚到法国巴黎不久,我就幸运地考入了伏尔泰大学美术系,我是没有背景的穷学生,只能白天在学校学习,晚上到酒馆或咖啡店里打工。

生活在巴黎的环境中,迫使我很快就学会了法语。我忽然发现自己对法国文学的喜爱,便经常到旧书摊上去买法国小说看。有时我也会去蒙特马尔,在那里经常会遇到毕加索等人,但我学习的是古典主义的写实油画,并没有被现代主义的画家们所接受。我觉得我生错了时代,我太喜欢十九世纪以前的大师们的作品了,便把心思放到了博物馆里,经常到卢浮宫去看古典主义的油画。

有一次,我去了有名的圣路易博物馆,因为那里收藏着一些法国宫廷画,其中有一幅名叫《玛格丽特》的油画。已经过去将近六十年了,至今我也难以忘记那一刹那,当我看到那幅画的第一眼,仿佛面对着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她的名字叫玛格丽特!是的,我被这幅油画深深地震撼了,那简直就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自四百多年前起就从没熄灭过,让一切看到她的人为之倾倒。

当时,我在油画前傻了足足有几十分钟,仿佛画里有种魔力紧抓住我,一下子就把我的三魂六魄给勾走了。当我重新清醒过来时,才看清了下面的作品简介,原来这幅画里的女子,是十六世纪末的法国王后玛格丽特。我被画中的人所深深吸引了,离开圣路易博物馆后,我就立刻去伏尔泰大学的图书馆,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终于找到了几本关于玛格丽特的书,知道了历史上玛格丽特王后的一些情况。同时,我也发现了《红与黑》这本书里也提到了玛格丽特,特别是关于德·拉莫尔这个人。

此后的几天里,我眼前总是浮现起油画里玛格丽特的影子,我发觉自己已经被这画中人迷住了,我不能自已地又一次去了圣路易博物馆。那天已经很晚了,我在《玛格丽特》油画前站了半个小时,等博物馆关门把我赶出来时,夜色已经降临了。我刚一走出博物馆大门,就看到旁边小巷里闪过一个黑色人影,我下意识地朝前走了几步,那人影竟向我走了过来。旁边正好有一盏煤气路灯,照亮了那个人影的脸庞,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那居然是个美丽的法国女郎。

虽然只是擦肩而过的一瞬,但我的心却被她抓住了,因为她有一双非常迷人的眼睛。当她从我身边走过时,我们正好四目相交,她那大胆而冷峻的眼神让我尴尬起来,只能向旁边退了一步让她过去。她披着长长的黑发,身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裙,在这阴冷无人的巴黎街道上,宛如从路易十四时代跑出来的幽灵。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至今仍无法准确描述当时的心情,我感觉无法控制自己了,情不自禁地跟在她身后,就像她的影子似的拐进了一条小巷。我已经在巴黎生活好几年了,知道这样的小巷治安很不好,晚上经常有强盗出没打劫单身妇女。正在提心吊胆的时候,果然前面出现了两条黑影,堵住了那女郎的去路。那两个强盗开始对她动手动脚起来,我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大喝一声,打出一拳,重重地打在其中一个家伙的脸上。两个强盗被我吓蒙了,立刻转身逃走了。

那女郎看起来也吓得不轻,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但我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声。我问她住在哪里,要不要我送她回家,她只是腼腆地点了点头。我带着她穿过了小巷,原来这里是从博物馆走到附近大街的必经之路,怪不得她要从这里走。她报出了她住的地址,原来是一个旅馆,我陪着她步行了几十分钟,回到了那家旅馆的房间里。

她说她叫玛蒂尔德,来自法国南方的一座小城,她非常感谢我救了她。我忽然有些拘谨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说她第一次遇到中国人,所以盯着我看了很久。虽然她住在小旅馆里,但她的谈吐却非常优雅,很快就让我为她而着迷了。不知不觉聊了很久,我才离开了她的房间。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好,第二天早上便又去找她了。就这样一来二去,我们很快就熟悉起来了,甚至有几次她跑到伏尔泰大学来看我画画。我发觉我不可遏制地爱上了她,我忘记了我们俩种族与国籍间的差异,她也毫无保留地接受了我。她要我跟她回故乡去走走,我立刻就答应了,与她一同启程南下。

我们到了法国南方的那座小城,她家住在小城郊外的山谷里,一个非常偏僻的古老庄园。她的父亲看起来是位贵族后代,非常热忱地招待了我,似乎毫不介意我是个中国人。我这才知道这家人的姓氏—拉莫尔,这个姓让我想起了《红与黑》里的拉莫尔侯爵。我总觉得这家人看起来有些奇怪,似乎极少与外界接触,甚至连说话的语音也带有古法语的特点。

就在我来到那里的第二天,便听说圣路易博物馆的宫廷画到附近一座城市来展览了。玛蒂尔德把我带到了那里,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带着我悄悄来到展览大厅后面,原来有一扇铁门不知被谁打开了。我们闯进了展览大厅,在黑暗中找到了《玛格丽特》这幅油画。我随身携带着画架、画笔和颜料,在玛蒂尔德的关照下,点起一盏幽暗的煤油灯,对着《玛格丽特》临摹了起来。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深深地爱着她,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照办。在黑夜里面对着《玛格丽特》,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与四百年前的人对话,我全神贯注地临摹着,似乎每一笔都带有当年的印迹。这幅画的临摹难度非常大,一夜根本无法完成,到快接近天明时,玛蒂尔德催促着我快点离去,没有留下一丝外人闯入过的痕迹。

到了第二天夜里,我们再次如法炮制,闯入展览大厅临摹《玛格丽特》。就这样持续了大约一个星期,我终于完成了一幅几乎可以乱真的《玛格丽特》,以至于我自己都难以分辨哪幅是真哪幅是假了。我把完成的临摹画交给了玛蒂尔德的父亲,他说要作进一步处理,让画上的颜料看起来更旧,和四百年前的画没有任何区别。

至此我已经隐隐明白了,原来他们要制造一幅赝品《玛格丽特》,而我则成了他们的造假工具。几天后,我临摹的《玛格丽特》不见了,而圣路易博物馆的宫廷画展也结束了,那些画全都回到了巴黎,似乎并没有出现任何差错。这时玛蒂尔德才拿出了《玛格丽特》的真品,原来他们早已经偷梁换柱了,把我画的赝品代替了真品。博物馆方面完全被蒙在了鼓里,现在巴黎展出的《玛格丽特》,实际上是我画的临摹品。至于真正的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则留在了拉莫尔家族的庄园里。

这让我异常恐惧,拉莫尔家族居然都是窃贼!而我心爱的玛蒂尔德根本是利用了我!正在我悲痛欲绝、走投无路之时,玛蒂尔德来到了我的身边,还偷偷带来了那幅真正的《玛格丽特》,她说她厌倦了家族里死气沉沉的生活,愿意跟着我去天涯海角。她说话时的眼神让我不得不相信,我高兴得简直要死去。于是,我们带着真正的《玛格丽特》离开了庄园,悄悄踏上了去马赛的火车。

玛蒂尔德不但带走了《玛格丽特》的真品,而且还偷走了拉莫尔家族的一卷祖传的羊皮书,她说这里面记录了某个重大的秘密,将来可能会对我们有用。我知道拉莫尔家族很快就会追来的,只有快点逃离欧洲才行,而玛蒂尔德也愿意跟我私奔,到遥远的中国去生活。我们把真正的《玛格丽特》藏在一只大画夹里,就这样通过海关,上了轮船,从马赛港踏上了去东方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