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秦淮悲歌
26943300000017

第17章 红粉劫波(3)

喊声搅起了小沙弥的凡心,他也激动起来了,喃喃地说;“有你这一问,我也就可以瞑目了。”

这大大地鼓励了春潮涌动的美娇娘,那拳头立即变成了激情沸腾的双手,毫不迟疑地搂上了情哥哥的脖子,忘情地喊;“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这一叫,反而叫回了小沙弥的佛心,他立即摘下了那双热得发烫的玉手,连声地说;“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然后,旁若无人地念起佛来了。

一场情感的波澜平息下来之后,小沙弥十分冷静地说;“我已经皈依佛祖了,只是尘缘未了,我不得不经历一番劫难而已。这场大劫难实在与你有些关系,否则也用不着我千里迢迢地来到江南了。”

这当然让董小宛大为吃惊,心想:萦绕在我心头好久的问题终于要得到答案了!自从在江南见到这个“冤家”之后,她就不断地寻找这个答案,凭她的聪明不会不察觉到,这个沙弥哥哥不远万里来到江南,绝对是事出有因的。当然最理想的是:他是为追求自己而来,可是几次的试探都发现自己是自作多情,哥哥的追求似乎与爱情相去甚远;她问过几次,都被闪烁其词地挡了回来。“哥哥另有隐衷,而且是与自己有关的深深的隐衷!”董小宛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她期待着有一天哥哥会告诉她这个答案。

果然这个时刻来到了。

慧清哥哥望着满腹狐疑的董小宛问道:“你还记得洪承畴将军吗?”

怎么能不记得呢?那是刻骨铭心的呀!在那种时刻,她已经做好了“毁灭自己”的准备,已经陷入“哀哀无告”的境地,面临着一个即将夺取自己贞操的男人那复杂的心境怎么能忘记呢?

但是,突然听到了这个名字,她还是极度的慌乱。老实说,这个名字已经不十分可怕了,甚至有几分惋惜,如果当初不是有那种干扰,她的“第一次”何至于如此不堪!至少与一个英雄联系在一起,不至于受一个蟊贼的疯狂蹂躏。所以,她只是平静地点了一下头。

岂知哥哥一下子抛出的答案却是;“我就是奉了他的使命才南渡的。找你找得好苦呀!”

董小宛真的是大惑不解,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一个边镇主帅居然会派遣专人去寻找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女子,真是不可思议。就算他不知道这个女子已经沦落风尘,十分留恋她的美色,那当初又何必把她拒之门外呢?须知她当时已经是笼中之鸟、俎上之肉了啊!

这时,慧清又抛出了一个问题,恰似在她的头上炸响了一声春雷:“你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什么人吗?”

这个问题对董小宛来说真的是朝思暮想,恰似慧清的念经,是每天都要在心里面过几次的。她听到过各式各样的说法。但是,都隐隐约约。久而久之,亲生父亲在她的心目中,竞成了一个玄妙莫测的神秘人物。她多么渴望能从哥哥嘴里得知到确切的答案呀,就把异常热切的眼神投向了慧清。

慧清娓娓道来;“他是江北有名的大名士,不过他的‘名’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不是很奇怪吗?不错!他本身就是一个怪物!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知道他的人莫不称他是‘当代奇才’对他的道德文章崇拜得五体投地。按说,读书人都是‘学得经世术,售于帝王家’,可他却从不肯走出‘三门’一步。本来摘取‘头名状元’的桂冠如同探囊取物,他却视天下的所有状元皆如‘沐猴而冠’。他自称是‘世外之儒’、‘家里之佛’。因而,知道他的人实在不多,但是知道他的人都承认他是真正的‘大名士’。”

父亲的形象高高地耸立在董小宛的脑海里了:“‘世外之儒’、‘家里之佛’把自己概括得多么准确呀!‘人贵有自知之明’爸爸就是天下第一个‘自知之人’。”

慧清继续说道:“洪承畴将军听说了你是他的女儿之后,简直是捶胸顿足,连声高叫:‘遗憾!遗憾!’他骂自己‘有眼无珠’;他骂内侍‘魔鬼幽灵’——当然,这是后来我才得知的。他到庙里找到我的时候,说起你来,眼里竟然含满了泪水……”

董小宛大为感动了,她的眼前立即浮现出军营中的一幕:洪承畴那张刚毅的脸此刻居然有了慈祥的光芒。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太容易被感动了。

慧清也沉浸在回忆之中,他与名震遐迩的边关大将只有一面之识,但是却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他感叹;“这就是尘缘未了!难逃一劫。”

此刻他就说:“你是不该忘记他的,他与你有缘。大概你俩也是仅有一面之识,但却彼此不能忘怀。这就是孽障!谁也无可奈何。不过,此人决非赳赳武夫,怎么说呢?说他是一代枭雄,他还不够格;但是,绝对的是文武双全。”

董小宛不理解她的哥哥为什么会如此评价一个边关大将,但出于对哥哥的信任,她眼前浮现的洪承畴,形象渐次高大起来了。她的感动升级。

感动之余,她又理智地提出疑问——她毕竟不是一个平常的女人。

“是他亲自到庙里去找的你?”

“不错。”慧清肯定地说,“大人物是没有行动自由的,他得鬼鬼祟祟;也让我鬼鬼祟祟。”

“这又何必呢?好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

“谁说不是呢?可是看他的诚恳样子,仿佛真的有了不起的秘密。我就只好衔命来了江南。”

“莫名其妙!他要找我这样一个女人干什么呢?难道他身边还缺少女人吗?”

“听他的口气,似乎有一件什么东西,关系十分重大,非找着你不可。他没明说,我也不便追问。他只是说,如果能找到你,不但会问题迎刃而解;那物也会完璧归赵。”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神秘!”

“不知道。只知道它是阴霾很久的天空中的一道闪电;万马齐喑的大地上的一声号炮。”

呀!董小宛完全被这神秘惊呆了。

神秘的气氛笼罩着屋里屋外,那不停下着的小雨也充满了神秘。

一排三艘豪华的大船,沿着大运河向北滑行。

船上的人皆非同寻常:一条载着号称“国舅”的田大人,还有“天下第一美人”陈圆圆,一条载的是龚定孳和顾横波。龚大人是赴京履新的,带着他新婚的“如夫人”;还有一条是那盐商张均亭,夹带着他抢来的秦淮名妓。三条船都豪华得不可名状,主人们个个都是挥金如土,令沿途支应的人瞠目结舌。三条船鱼贯而行,按说,应当是“一队美人一路歌”的。然而,说老实话,这个船队缺少的恰恰正是欢乐。相反,从盐商那条船上,还不时地传出隐隐约约的哭声。

三条船上,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事;气氛自然有所不同,特别是船上的女人。

盐商那条船上,女人心事重重:她身边一头蠢猪,只知道醉生梦死。除了办那件事之外,就把她扔在一边。她几乎听不到一句人话。离开了她熟悉的秦淮河,到一个人地两生的地方,满腔幽怨又向何人分说?

顾横波那条船上,本来是应该不乏温馨的。如果不是龚定孳紧皱着眉头,故做高深的思考,破坏了气氛的话,那这次北行会是一路欢歌。因为对顾横波来说,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