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秦淮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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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弘光新政(1)

明代有几个皇帝?有两种说法:一种是16个,把崇祯当作末代皇帝,因为他葬送了大明王朝:还有一种说法是l7个皇帝,因为在清兵入关之后,在陪都南京还建立了一个南明王朝,有一个弘光皇帝登基称帝。维持了一年之久。

清兵入关之后,真是百废待举。胜利对多尔衮们来说,也是来得太突然了,他们毫无思想准备。幸亏有范文程这样的“超级谋臣”,又有洪承畴这样的“特级头羊”,为之出谋划策,这才稳住了阵脚。

他们忙忙碌碌的,一时确实顾不上远在南京的******,加上西北方向还有大量的农民起义军,正在顽强地抵抗异族的入侵,他们也无暇南进,这就造就了一个绝佳的历史机遇。人们把恢复大明王朝的希望都寄托在******的身上,无论如何,这是正统的天子,名正言顺的帝王后裔。何况,本来就是陪都,一切衙门具备,现在已经祭告天地,开始了正常运转。还都北京,指日可待。

这个******要给人一种万象更新的印象,煞有介事地要实行“新政”,也是忙得团团转。不过,首脑弘光皇帝不忙,他照常寂寞的时候多,就在寂寞的时候拉二胡。首辅马士英也不忙,他已经功成名就了,百无聊赖,不知要做点什么才好。只有一个人“不在其位”却“谋其政”,就是那个在夫子庙被复社诸人痛打过的阮大铖。他已经今非昔比,谁不知道他是马首辅的智囊?弘光帝的“文胆”?

这个“文胆”否定了最初的协议,弄得杨龙友不敢见钱牧斋。

这场否定很有一点历史趣味,应该永垂史册——

马士英:“不让那钱谦益入阁,说得过去吗?”

阮大铖:“有什么说不过去的?还望恩公明示。”

马士英:“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他很有能力,我们又很需要,何况他还不只是一个人!如果不用他,大有失信之嫌,何以号令天下?”

阮大铖:“恩公所言极是,足见首辅为人厚道之至。然则,用人之道,却决不在‘才能’云云。本事再大,是一只‘插翅的老虎’,你敢用吗?”

马士英哑然失语了。

阮大铖:“古往今来,用人之道千变万化,说穿了,不过两个字而已。”

“哪两个字?”马士英迫不及待地问。

阮大铖停了一下,眼盯着马士英片刻,才吐出了极其宝贵的用人诀窍;“可控!”

马士英心领神会。

阮大铖趁热打铁:“那钱谦益‘可控’吗?”

是呀!这种名扬四海的人物,谁能控制住他呢?一个从凤阳来的都督?还是一个臭名远扬的“阉党余孽”?

钱牧斋就这样未能进入南明朝廷。

尽管钱牧斋表面上依然如故,但是柳如是却明显地感到了他的夫君心事重重。她知道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阮大铖言而无信,让她的夫君马失前蹄,面临着灭顶之灾。人家都粉墨登场了,那马士英已经成了内阁首辅。谁都知道,他是一个大草包,不过是阮大铖提线的傀儡。阮大铖已经起用,现在已经炙手可热。可是夫君呢?不仅“迎立”的首功成了泡影,而且原来答应的尚书职位也毫无踪影。他敢去问吗?这简直就是去舔老虎的鼻子!一旦把当初反对迎立福王的种种幕后活动翻腾出来,那可就天塌地陷了。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足以让钱家这个江南望族满门抄斩。等待她的也只能是充当军妓,备受军汉蹂躏的生活。

她不寒而栗,惶惶不可终日,就只能佩服自己的丈夫沉得住气,除了一个人埋头喝闷酒之外,毫无变化。毕竟是一个男人,在官场上历练已久,“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样的男人是可靠的。

其实,钱牧斋心里更是翻江倒海,他也说不清自己陷入怎样的一种绝境。宦海沉浮了这么多年,他还不明白“有了权就有了一切”的道理吗?可怕的是,他已经饱尝了“失权的悲哀”,那一次他还可以借助于“东林”光环,躲进山林,图谋东山再起:这一次呢?事涉最高,一旦龙颜大怒,他就死有余辜。子孙万代,永远不得翻身。

他恐惧,恐惧得不可名状。但是,更多的却是沮丧,莫名其妙的沮丧。一辈子在惊涛骇浪中驾轻就熟,什么样的政治骗子没有见过?却在一条小河沟里翻了船,让阮大铖这条落水狗耍了大头。真是要多窝囊有多窝囊!

他思考自己的处境,好有一比:眼望着树上结满了硕大的果子,他千方百计地造了梯子,在众人都要爬上去采果子的时候,他率先把梯子安了上去,眼瞅着就要把果子摘到手了,却突然有一双黑手,把梯子一下子给抽走了,让他悬在了树上。他现在是不仅果子摘不到,梯子还在人家手里,随时随地都可以把梯子打过来,让他从树叉上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让黑手把梯子还回来,自己顺着梯子下树,人家已经稳住了天下,夜长梦多,时不我待。他要出击了。

依照他在官场鬼混了大半辈子的丰富经验,还有对众多“同仁”本性的深刻了解,他选择的锐利武器就是女人。值得庆幸的是,他深谋远虑,早就在女人身上进行了“长线投资”,现在到了收获的时分了。于是,他留住了爱妾柳如是。

气氛很不寻常,仿佛师长对着学生,庄重得让人压抑,夫妻之间应有的温馨戏谑一扫而光。柳如是很不习惯。但是,近来丈夫心情不佳,她得格外小心翼翼,就异常温柔地留了下来。

好半天,钱牧斋才开了尊口;“我俩现在是‘患难夫妻’了!”

到底是“文坛教主”,不!应当说是“情场老手”,征服女人实在是游刃有余,连已经有了名分的女人也要“攻心为上”。

一开口,气氛就立即改观,柳如是立即感动得热泪盈眶。所有的压抑都变成了无限的柔情,她激动得扑了上去,用玉臂搂住了白发丈夫的脖子,深情地说;“我早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夫妻之间确实用不着过多的话语,两人拥抱在一起,都感到了心心相印,再也用不着说话了,就那么着相拥相抱,就感到了无限的惬意。柳如是真希望就那样地拥抱下去,让时光在身边默默地流失。

又一个“好半天”,钱牧斋又开口了,还是一句;“我想求你办一件事。”

“既为‘患难夫妻’,何言一个‘求’字?”柳如是来了满腔的侠气,“只要我能办到的,甭说一件,就是十件八件,肝脑涂地,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当真?”

“既然嫁给你了,妾的一切均归郎君所有,一切行止,唯君是从,听你的吩咐就是了。”

可怜的柳如是,一心一意地就想当老丈夫的“贤内助”,她期待地望着钱牧斋,想知道到底有何事相求,还值得如此庄重。

钱牧斋也颇犯踌躇,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单刀直入?最后决定还是半吞半吐地说吧,以柳如是的聪明,不会不明白他的意图。

他只是轻轻地一点;“你该认识阮大铖吧?”

柳如是立即明白了:原来如此!她的丈夫毕竟也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那么,她就只能当这个丈夫的工具,何况,她还是秦淮名妓出身。

她当然认识阮大铖。当年在秦淮河上,阮大铖也是一个出手阔绰的名嫖客,多少姊妹都是被他“梳弄”的,他人长得高大伟岸,而且在女人面前又有着善于煽情的技巧,再加上挥金如土,哪个名妓不喜欢把他当作“恩客”?她当然不会爱上他,那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凡夫俗子,可是也着实盘桓了一段时光,相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应该是公开的秘密呀!在秦淮河上,哪个名妓没有诸多的风流韵事?可是,在她嫁给钱牧斋的第一天起,彼此就心照不宣,再也不能重提过去那些令人伤心的往事。事实上,这个钱牧斋对她也是十分尊重,从来就是十分谨慎,生怕触及了她心上的伤口。今天却是一反常态,偏偏用这样庄重的方式,如此严肃地提了出来。

这意味着让她重操旧业!她早已决心与那种出卖色相的生涯一刀两断了,可现在——她在一听到丈夫的话语时,只感到五雷轰顶,立即怒火中烧,这个男人是怎么了?官迷心窍到了如此地步!竟然把自己的女人拱手推向政敌的怀抱,还是一个男人吗?她望着眼前这个曾经十分熟悉的脸,感到他是那么陌生。此刻这张脸,却又出奇的冷静,完全没有表情。她真的恨不得给他的无耻一个响亮的耳光。

然而,她的愤怒很快就被化解了,这是白发丈夫又说了一句话:“这要委屈你,我真的非常合不得。”

这张陌生的脸又变得十分熟悉了。她是女人,而且是心细如发的女人。丈夫出此下策,实在是无可奈何呀!想想丈夫的处境,不是别无选择吗?现在他已经在患难之中了,我责无旁贷呀!聪明的丈夫三句话是一个整体,她不能不表态了,而且只能义无返顾,

于是她抬起头来,表情十分凝重,仿佛一个义士走向刑场,说出了斩钉截铁的四个字:“唯君驱使!”

钱牧斋却莞尔一笑:“我只不过想以你的名义,请他吃一顿饭而已。”

柳如是又好气,又好笑,就揶揄他说;“别看我是一个****,却偏偏要用这句俗话,你这是又想当****,又想树牌坊!掩耳盗铃而已。”

钱牧斋黯然心伤,低头不语。

痴情的柳如是反而安慰起丈夫来了:“你用不着为我惋惜,我反正已经是残花败柳,臭名远扬了。哪个不知道我风流成性?再多一件淫闻也无所谓:只是我怕因此你在清流中的地位。复社诸君子会怎样议论你!他们的‘腹诽’你也受不了呀!”

钱牧斋叹了一口粗气,无可奈何地说:“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得保命第一。名节清议之类,只好暂时置于不议不论之列。”

这又是绝对反常的,柳如是好不惊讶:这哪里是那个慷慨激昂的“士林领袖”?莫非有点风险就把他吓破了胆不成?她反唇相讥了;“你就那么怕他?”

钱牧斋立即察觉到自己刚才失言:怎么能在女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呢?那怎么演绎“英雄美人”的传奇故事?他灵机一动,又说出一番话来。

“我还不至于那么没出息!我考虑的是江山社稷。现在北京已经失守,江南的半壁江山也危如累卵。我总得有所作为才能够对得起大明天子对我祖上的世代皇恩。我坐以待毙,眼瞅着马士英、阮大铖之流,把恢复大明的唯一机遇丧失净尽,那还是一个忠臣后代吗?”

他说得慷慨激昂,很令柳如是动容。她感激地望着夫君,充满柔情地说;“我知道你是不甘寂寞的,多少年来总想大展宏图。现在举国震荡,你怎么能还蛰居下去呢?”

“是的,是的!”钱牧斋立即接过话来,他已经找到了回旋的缺口,“我这正是维护名节的最好捷径。士林暂时误解,即使将我骂得狗血喷头,最后还是会拜倒在我的麾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柳如是只能佩服,她的丈夫总是深谋远虑的。

两人窃窃私语,计议接待阮大铖的细节。柳如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这个阮胡子确实是一条色狼。他的占色之心我领教过,但是,他不会因为女人而送人官职的,我深怕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哈哈哈哈!”钱牧斋狂笑起来,“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送给他的决不仅仅是一个女人,何况,我这个女人还神通广大,会牵着色狼的鼻子!”

面对着丈夫的无耻,她真是无可奈何。

宴席的地点颇费了一番心思。按说,在绛云楼就十分方便,但是那里却十分招摇,思来想去,还是到桃叶渡的河房里去吧。因为这里的河房尽管也“枕河而居”,但是却不能眺望水色倒影。它的窗户都是闭塞的,具有很大的保密性——在中国,事情一涉及到政治,就多加保密,保密几乎成了政治的孪生弟兄。不过,这些河房的闭塞窗户最初却不是为了遮盖那些男男女女蝇营狗苟的所谓“隐私”,而是为了防止内中的女人投河自杀。据说最初的主人是个尚书,在这里蓄有美妾数十。他非常吝啬,常常让她们忍饥挨冻,这且不说,还要让她们频服****,故意让这些青春少女经受性的饥渴。这些女人都以早死为幸。为了防止她们投河,这才闭塞窗户。后来,这个尚书因为贪污犯事被抄没了家产,这里就变成了官妓集中的地方。到了南明弘光******的时候,这里的绝大部分都成了新贵们“包养二奶”的藏垢纳污的金屋。柳如是当年也在这里举过艳帜,何况这里还有许多“手帕姊妹”。她要约当年的相好来这里重温旧梦,正是顺理成章的事。

柳如是不愧为多才多艺又多情的雅妓,她的邀请函是用秀丽的毛笔字抄写的两首《团扇歌》:

团扇复团扇,许持自障面。

憔悴非昔面,羞与郎相见。

桃叶映江花,无风自婀娜。

春风应何限,感君独采我。

绝顶聪明的阮大铖怎么能够不明白这又香又艳的情诗,连结着桃叶渡,连结着桃叶渡上那脍炙人口的香艳故事?

东晋时,豪门子弟大书法家王献之,在桃叶渡的集市上得到了一方名砚,约定在明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来这里的桃林洗砚,他如约前往,巧遇了砚台的主人,是一位美丽异常的姑娘。名叫桃叶。两人一见钟情,备受相思之苦。

情窦初开的姑娘就用情诗来表达自己的情愫,留下了《团扇歌》。

第二年的三月三,桃花又开了,王献之带着礼物来到桃林要找心上人的时候,姑娘的父亲病故了,未婚的丈夫也去世了。她成了“望门寡”,按照当地的陋俗把姑娘盛装打扮起来,扔在野外,任凭野兽吞噬,

这天夜里,桃叶姑娘想到了心上人,立即有了求生的力量,她背着手,只能靠在一棵大树旁,待她磨断了绳子,东方已经出现了曙光。她望着对岸红灼灼的桃花,显出一派勃勃的生机,越发不想死了,她祈祷着;“苍天有眼,就该可怜我这颗痴心,让我与王郎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