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你对邢医生感兴趣？”邻座的同事用汤勺在霁晓眼前晃晃，召回他的注意力。
霁晓似是而非笑笑，没做回应，收拾收拾表情埋头吃饭。等到快上班也没见到的人儿，竟然在食堂碰着了。
恹恹儿地，是因为什么没休息好？昨晚去了哪里？
“霁主任，您也不用掩饰，这很正常。咱们院每个新到任的领导都会对邢医生保持一段时间的关注。”
“能不关注吗？人家的调研报告、学术文章，那可是咱们医院评定等级的加分保障！哪一次不是靠他挣的附加分，咱们才能排在省总院之前？这么一想还有点可惜，邢医生这个人不活络……不爱和上层来往，好像只看重理论、不怎么在乎实操，书呆子似的……你们说凭他的功劳、资历，不是早该升副主任级别了？”
“别说副的，正的都有可能。医技科学历高的不就那么几个？”
“就是就是。”
……
短暂的午休，八卦会让他们短暂忘切疲劳。你一言我一语地不断线，有时比工作的时候还要默契。
“那他的朋友呢？”霁晓终于听不下去，插嘴道。
“朋友嘛…倒是有个男的过来和他吃过几次饭，应该关系不错。院里的话，江旗应该是和他最亲近的吧，怎么说也是一个办公室……邢医生的性子是真孤僻，不怎么爱和人打交道，也不见他参加院里的活动。先前有个刚刚入职的孩子崇拜他，追着粘着要拜他做老师，你们猜邢医生怎么回应的人家？”
“说说、说说。”
“他跟人讲‘你要是想在附院往上爬，就离我远些，最好不要跟我有瓜葛’。”
“啊？这么直白？这话有点狠吧……”
“简直是莫名其妙好吗？”
“我可是听说，”有女同事攥着筷子凑身到桌子中间，压低的了嗓音，深层八卦的表情，“邢医生最开始其实在外科，后来好像是因为感情问题闹得不怎么光彩，才被调到医技科。”
“噢噢噢！我说他没结婚哪儿来那么个儿子呢！”
“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作风居然这么…啧啧。”
“诶诶诶，我还听说……”
“嘭”！
在一众惊愕的视线中，霁晓将砸到桌上的筷子捡回餐盘，然后扶正差点被带翻的铁质长桌。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略一点头，转身离开。
落荒而逃。
再听下去，心会疼死。
不敢想还有多少这样放肆的议论、胡乱的揣测。这些人里有几个真正‘见过’过去的邢云？有几个是真的想了解他，努力去了解过他？
又有谁能懂，他的邢云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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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之初，热意渐浓的盛夏。
红十字会、学校、附院三方联合开展的暑期实践活动，历时半月，位处偏远苗寨的驻地义诊。
霁晓作为低一届的学弟，自觉应该主动联系三年级的学生代表邢云。特意等到放学以后打的电话，好言好语表达完沟通意愿，得到个极其简短的回应——今天有事，明天再联系。
一点都不客气友好。
第二天，两人在一家比较受学生欢迎的餐厅约了晚饭。因为离自己租住的公寓很近，霁晓到得比较早，而邢云则是掐点赶到。白T黑裤、利落的短发、微翘的眼梢、锋利的轮廓、纤长的四肢，以及苍白的手指。
很符合传闻的“冷面杀神”形象。
不过，在霁晓看来，邢云比传闻要精彩许多——如果以“仪式派”总结自己，那么邢云就是彻彻底底的“实效系”——甫一坐下便开始确认相关事项，饭还没吃到一半，两个年级活动小组的意见便已交换完毕。
一分钟都不肯浪费地高效率。
之后，邢云作为学长买了单，霁晓为表谢意，亲自开车送他回学校。
时间已是不早，邢云却坚持回去实验室做收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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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术狂热份子。
霁晓将擦头发的毛巾甩上晾晒架，翻看着对方落在自己车里的棕色手账，暗戳戳吐槽。
手掌大小的皮质手账，散发着与主人如出一辙的严肃感，颇有些心无杂念的味道。收纳夹里仅三样：钱、校园卡、学生证。整本活页里记录的不是哪一天几时几分有哪个学术报道，就是几号楼哪个教室有想蹭的课程，要么就是哪本资料备查、哪个实验结果待观察。
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满心满眼只有医学的类型，如果不主动告诉他东西落在自己这儿，他能发现吗？霁晓睡意绵绵地扒灯躺下，并未留意到在黑暗中亮起来的手机。
邢云在深夜的凉风中抱手等了许久，又摁亮手机确认了好几回，迟迟等不来霁晓的回应，只能悻悻然往学校走。
时间太晚联系谁都不合适，没钱又回不了家，只能去实验室凑合一晚。
第二天大早，霁晓心急火燎地赶到学校，在实验室捡走了腰酸背疼、头发蓬乱的邢云。
“你神经太粗了吧！通宵自习室那么多简易沙发，”霁晓将顺道买的牛奶面包丢给邢云，“实验室那椅子能睡人吗？活该你腿麻。”
邢云愣愣接了并不说话，这种熟人姿态，他不太适应。
“你家在哪儿？”
邢云报上准确地址。
“啊？那你家有点远呀，这时候来去一趟估计会错过上午的课，干脆去我那儿洗漱吧，借我的衣服你穿。”
“唔，那谢谢了。”邢云戳开牛奶，扯起自己皱褶的T恤无奈看了看。
霁晓默，其实这事儿真要怪，也在自己，要是发现的时候就给他去电话，邢云也不用傻兮兮在实验室拿椅子凑合一晚。这点自责，导致了傍晚课下，霁晓踩着点儿守在邢云教室门口等着请他吃饭。
邢云抠抠脑勺，皱眉问：“为什么？”
被请还问理由的男人还是第一次遇到，霁晓扫一眼周围探寻的视线，直接薅了人往楼下走。
“你是不是……想贿赂我？”邢云挥开箍着自己的胳膊，稍稍有些动怒。他不习惯陌生亲近，有目的的接近更加招烦。
“哈？比如？”霁晓耸肩。
邢云默。一年级的期末考试，自己充其量也就能帮老师批改理论题部分，答案一定的事情，自己确实没多大‘贿赂’的价值。
“去不去？这样吧……吃完饭你帮我看个实验报告？”霁晓拍拍手里的文件夹，找了个半真半假的借口。实验设计关系到期末考评，有个高一年级的学霸帮自己瞧瞧，有益无害。
邢云回想昨晚自己吹得风，挨得冻，还有那白白浪费的小半个上午，默默走过去打开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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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晓提前预定了网上评价甚高的特色鱼餐厅，离学校的距离也是，相当远。
“别烦躁，一顿饭花不了多少时间的。”霁晓点点方向盘，劝慰副驾位置上眉头越皱越紧的学长大爷，“这家店的鱼很有名，绝对值得你跑一趟……不是，我昨儿看过你的日程记录啊，没课没安排的，干嘛不让放松一晚上。”
“……同学说活动中心今晚有柳嘉应教授的讲座，临时安排的。”邢云略一叹气。
“诶…是吗？讲座结束了自然会有人整理讲话稿，比起这，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地方开开眼界。”
“KTV、酒吧什么的，我嫌吵。”
“……”霁晓一噎。难道自己看起来像沉迷声色的小年轻吗？
“专心开车，”邢云提醒道，将手机塞进兜里，“吃完饭我可以自己坐车回去，你忙你的。”
霁晓咬咬槽牙，对他这种冷淡的处事方式小小生气，可缓和也不过须臾：“我有个朋友在附院当值，之前托了他我去内部参观参观，你……确定要先回学校？”
“……真的？”
“嗯哼，约了九点，回学校会更晚，去不去？”
“去！”毫不犹豫。
“先说好，从现在开始，不许皱眉叹气。”霁晓腾出一只手。
“知道了。”邢云狠狠一皱眉，又赶紧松开，抿抿唇，伸拳碰了碰霁晓伸到他眼前的拳头。
看在留意到自己喜欢吃鱼、有机会参观附院的份儿上，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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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以为这家店的招牌菜也就那老几样呢，酸菜鱼、豆花鱼什么的。”在等待上菜的间隙，邢云指着湿巾袋上的店名[渔夫渔府]调侃。
“你是想说‘迂腐迂腐’吗？”霁晓倒了杯柠檬水递给他，冷不丁又问：“你也是头一回来这儿？”
“啊？是啊，哈哈哈……我这不是想在你这种深宅学长面前露露脸嘛，哈哈哈哈。”霁晓尴尬地搓着湿巾袋儿。
“看个菜单就双眼冒绿光的，哪里像熟客？”邢云撇嘴，紧接着又忍不住关心起参观医院的事情来：“咱们这样的半吊子医学生，真能进去手术室？”
“做好消毒，不妨碍工作，应该问题不大。要是正赶上手术时间，咱们就先在外围稍稍晃一下。”
“嗯，不能妨碍治疗。”
于是两人又恢复到无话可说状态。
幸好这家店上菜快，品相、味道也确实不错，两个大男人埋头大吃，偶尔交换下口味意见，倒也没觉得尴尬。
“群众的舌头是敏锐的，这家的菜确实棒棒哒。那个砂锅汤也不知道加了什么，格外爽口。啧，有机会一定要跑去厨房偷学。”汤足饭饱，霁晓开车的样子都懒洋洋起来。
“吃太多，大脑都开始缺氧犯困了。”邢云揉揉肚子，又揉揉眼睛。
“那你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食困’不分人的，我还是陪你说说话吧。”
“不用，你抓紧时间休息。”霁晓轻笑，调高空调温度，“我睡过午觉，学习也没你那么拼，现在没什么困觉的感觉。”
“……”邢云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睡吧，我要真困了会停车休息的，安全驾驶嘛。”
“唔，”邢云打了个呵欠，调整座椅阖上眼，“到了叫我。”
“好。”换个更安静的路线吧。
慢一点也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