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第三次经过附院大门了。
“再绕两圈，你朋友该打电话来催了。”邢云活动着肩颈坐正，搓了搓麻痹的胳膊。知道霁晓是为了让自己多睡一会儿，只能赶紧跳开话题，“诶，那儿有空位，赶紧切进去。”
“啊……”霁晓本能应声，思想还泡在邢云刚刚睡醒的软萌鼻音里。
“快，那里刚腾出个空位，咱们赶紧占了。”
“噢…噢。”霁晓回神，拨了转向灯感叹道：“这里的停车场也就这时候还有瞄见空位的可能。”
“忙碌是大医院的常态。”
“……那你还想来？”
“当然！考咱们学校的，不都是想来这儿吗？”邢云已经将视线转向门诊入口。
霁晓循着他的视线扫去一眼，神情落寞地想：并不是所有人。
比如他自己。
其实也算不上不想来，只是不知道来这儿的意义，又没有更加偏好的选择。
他现有的人生轨迹看起来都是理所当然，又有些蛮不讲理。
“行医治病不挑地方，但是高起点可以长见识、长知识，磨炼技艺以及…提升意志力。”邢云转过头来，眼神熠熠。
“是、是、是，学长说的是。”霁晓熄了引擎，替他松开安全带，“Ready ？”
“……Go 。”邢云闷声回应，一脸郁卒。还得指望霁晓刷脸参观，为了崇高的理想，忍。
搭茬了！
霁晓猛一趔趄。
————————————————————
为免打扰病人休息，霁晓的朋友肖瑞星建议两人趁探视时间还没结束，先简单参观一圈住院部。
病房、护士站、设备间，一路上邢云疑问连连，霁晓则安静跟在后面。
参观中途，肖瑞星被叫去楼上参加一个短会，只能将两人暂时安置在值班室。
“日常经过与实地参观的感受确实不同。”邢云呼开茶水的热气，忽然感叹。
虽然他的神情和语气都是淡淡的，霁晓却能明显感知到，他很开心。
“是嘛……”霁晓低头，看着水杯里浅浅的波纹。
他想起方才邢云与肖瑞星两人有关病区设置的对话——那不像一个在校生能有的疑问、思考和见解。
同为医学生，眼前这个人对未来职业的专注和投入，远不像自己看到得那么肤浅。
那本意志昂扬、塞满日程的手账，充其量只能算个小日常。
说不清的烦躁情绪漫上头来。无论是自我明了的对医生一职的抵触，还是对于输了热情或者随便什么的认知。
总之，高兴不起来。
“你先坐会儿，我去一趟洗手间。”
邢云点头，对他的情绪错杂并无感知。
探视时间已经结束，患者家属除开留院陪护的都已离开。
长廊空旷、灯光冷清，霁晓搓搓胳膊，漫无目的地往前晃着。
这就是自己将来工作的地方。
过去来过无数次，这次的感觉……也一样。
嗯，没有不同。
“医生哥哥。”
多的感想还没从脑子里挤出来，一声软软的孩童呼唤先传进了耳朵里。
白胖的小娃娃，抱着和他差不多大小的枕头，赤脚站在霁晓身后不远处。
“医生哥哥，我奶奶去哪儿了？”小孩儿见霁晓转身，紧了紧怀里的枕头问道。
霁晓缓和表情，走近去俯下身，“哥哥没看见，奶奶有跟你提过去哪里吗？”
小孩儿摇头，看样子准备继续往前找。
“……诶，等等，也许值班室的医生哥哥知道，走，咱们去问问。”霁晓指指医生值班室，看了看小孩儿赤着的双脚，“地上冷，来哥哥抱……你叫什么名字啊？”
“康康，哥哥个子好高啊。”小孩儿顺从地窝进他怀里，一手拎了枕头，一手攥着他身上的大褂。
为免患者多想，肖瑞星给他俩一人找了件白大褂。
“……乖乖喝牛奶，你也能长高高的。”霁晓瞄一眼走廊尽头，抱着小孩儿往值班室晃。
附院不允许儿童单独入院，孩子的家长可能是趁他睡着取开水去了。安全起见，先把他带回值班室，再等家长来找。
走到门边的时候恰好遇到出门来的邢云。
“呃…邢医生，你是不是看到康康奶奶去拎开水了啊，孩子正在找呢。”霁晓冲他挤挤眼。
“……嗯。”邢云很快领会他的意思，愣愣点头。
“那康康奶奶有说什么吗？”几不可见地冲值班室努努下巴。
“……”邢云一脸懵。
“她是不是说等康康醒了，让康康在值班室等她？”无奈‘友情提示’。
“啊……对。”
并不默契的一唱一和还是成功将小孩儿留在了值班室，邢云挠挠头跟进来，有些手足无措。
“邢医生，你不是还有病例要看吗？”霁晓随手指了个文件夹。
“……嗯啊。”邢云又挠了挠头，配合地坐下来，随手拿了文件夹过来翻开。
空的。
尴尬地与霁晓对视一眼，又故作淡定地拿了另一个文件夹到手里。未免继续尴尬，他稍稍侧过身，遮住了小孩儿的视线。
还好，里面有张排班表。
霁晓看着邢云默默舒出一口气的模样，抬了抬嘴角。
可爱的家伙。
孩子小，也不认生，家人离开的恐惧消除后，很快便有了困意，霁晓又故意抱着他在屋里来回转悠，等到孩子奶奶惊慌寻过来的时候，小孩儿已经在霁晓怀里睡出了个暖窝窝。
“以后，如果您有事要暂时离开，一定要托个信得过的人替你留意孩子，不要留他一个人。”邢云在老人伸手接孩子前一本正经嘱托，神情严肃。
“是是是，我就是想这水房也才几步路，哎，幸亏碰着的是你们……”老人抹着眼睛，连声应着，泛红的眼眶足以证明她刚才的慌张。
眼见邢云还有滔滔长谈，霁晓赶紧伸手拦了，使个眼色站起身，把小孩儿往老人怀里送，“附院虽然安保设施齐全，但是再高清的摄像头都拦不住有心之人，您吶，以后一定得谨慎着点儿。”
“诶。”老人又抹抹眼。正要伸手来接，才发现小孩儿的手里攥着霁晓的衬衣纽扣。
“……你直接给抱过去吧。”邢云试着拽了拽，眼见小孩儿皱眉，放弃道。
霁晓也有此意。
老人又连声道谢着在前面引路。
送了老人和孩子回病房，霁晓确认了一下时间，等着跟在后面关病房门的邢云走到身边，低声问道：“我直接带你上楼去找肖瑞星吧，再晚，明天上午的课就白搭了。”
邢云点头：“我正准备跟你说这事儿……”
“走吧，会议室在顶楼。”霁晓转身快步向电梯走去。
“……”邢云抿抿唇，把未说完的话咽回去。
楼上的小会议室里正在‘热烈’的争吵中。
“不好意思，我给吵忘了，你们俩是不是等不住了。”看见玻璃窗边晃悠的二人，肖瑞星推门出来。
“有事的话，你先忙，我们改天再来。”霁晓指指屋里。
“哎，已经好几天了，一个治疗方案始终拿不下来，”肖瑞星叹气，先一步走过去按了电梯，“今天只能带你们去看看手术室了，这边难得有点儿进展……”
“要不你去忙吧，别耽误进展。”霁晓摁住电梯按钮。
“刚才吵吵的那几位才是专家，像我这种小杂鱼，离开一会儿不打紧。”肖瑞星摆摆手，直接拉了两人进电梯，“让我们这些小年轻儿参与会诊，更大的意义在于学习……旁听也是学习的一种嘛。”
肖瑞星盯着楼层数字，像是自言自语。
“抱歉，耽误你工作了。”等到邢云迈出电梯，霁晓忽然凑近肖瑞星耳边说道。
“说什么呢……”肖瑞星嘘他。他入职时忙得没有时间租房子，全是霁晓帮着打理的。
手术室还亮着灯。
邢云放缓脚步，看了看等在手术室外的病人家属，伸手拦住准备走近去询问情况的肖瑞星，“师兄，手术室我和霁晓今天就不参观了。”
“啊？如果是小手术，结束很快的，之前霁晓还跟我说你最期待看手术室呀。”
“是很期待，不过，我准备把它留到以后了……你快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和霁晓差不多也该回学校了。”邢云直接拉了他往电梯里走。
“不是，你们不用觉得添麻烦什么的……以后大家都是医生，都干的是治病救人的活儿，能提前参观也是好事啊！”肖瑞星拦开电梯门。
“……师兄你误会了，我不是担心这个。”邢云笑了笑，把他往里推推，“真的。”
“下次有机会，我们再来。”收到肖瑞星探寻的眼神，霁晓虽然也是不解，却还是决定按邢云的想法来。
“对，期待留到以后。”邢云附和地点点头。
————————————————————————
人来车往的附院，终于有了些许冷情的氛围。
兀自围着附院又晃荡了一圈的邢云和霁晓，默契地停在院中，望着眼前的门诊大楼。
“以前……”霁晓起了个话头，又很快陷入沉默。
自肖瑞星离开后，两人一直没再说话。
邢云仍是看着眼前。
“……”霁晓看看他，仍是没想出来接下去说什么，只能继续沉默。
以前只是不讨厌做医生，现在……
现在呢？
“霁晓。”邢云忽然打破沉默。
“嗯？”
“谢谢你。”
“啊？不用……你最想看的手术室不是没看见嘛，哪里值得一谢？”霁晓慌张地错开眼。
“值得的，看到了更有价值的东西。”邢云笑着看向他，神采奕奕地。没等霁晓说话，转过头去又往前走了两步，抬起双手缓缓握紧成拳：“来这儿以前，心里其实很急……或者说很焦躁。担心自己做不好医生的工作，怕自己会…会有心无力。”
霁晓静静等他把话说完。
“……加油啊，我们。”半晌静默，邢云忽然冲霁晓伸出手。
“……嗯。”霁晓笑笑，抬手同他碰了碰拳头。
具体感悟到什么，邢云没说，霁晓也不知道自己听懂没有。
他只是，忽然很想回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