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刺蘼:花镜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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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8·悬殊

玛门拎着贝利尔的衣服后领,把她提起来,就像对待捣蛋的猫咪。

“看来我真是做出了最错误的决定。”莞尔一笑,看似温柔依旧的兄长大人的眼中满是严厉。

贝利尔戳着手指,一副委屈样。双眼不时瞥向艾利诺姆,拼命眨巴。

“看来是在跟着很有趣的人,所以迷路了呢。”立刻领会,艾利诺姆出言解救她。“玛门殿下,我想她也不是有意为止,原本是有把握能回去的。”说罢,悄悄对贝利尔露出有些俏皮的微笑,清冷模样霎时显出人情味来。

贝利尔难以与那双樱色瞳眸对视。她垂下头,把自己藏在虚构的阴影里。初见时就有这份预感,艾利诺姆很温柔,温柔且通情达理。尽管如此,贝利尔一向厌恶被对方的性格包容。

“舍妹天性顽劣,还让您烦忧了,艾利诺姆殿下。”玛门放下贝利尔,看都不看就顺手给了一记毛栗子,敲得小恶魔的脖子一缩。“今日帮助找回的人情,我先记下了。”

艾利诺姆对他的歉意回以宽容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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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利尔服服帖帖地站在墙角,盯着自己的鞋尖。樱瓣小唇别扭地嘟起,时不时透过刘海飞速地瞄一眼玛门的表情。

而她的哥哥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根实习生的细魔杖,在指间把玩,一旦她稍稍挪动一下就作势要打。西欧血统的五官此刻显露出锐利的威严来,虽然久看的话······其实···有些···

······纯属吓唬小孩子?(▔▽▔)/果然不是认真的吧。

毕竟贝利尔的表情就像是恶作剧被当场抓包的小孩子。

玛门在心底暗笑,举起小魔杖装作要敲头。贝利尔闭起眼睛缩起小身体,两人僵持了一会,她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察觉无恙后,才睁开另一只,察言观色着重新站好,一脸严肃。

这副模样在玛门看来有种说不出的(e)可(qu)爱(wei),原本阴沉的脸上暗暗露出一抹逗弄的笑意。

然而······

“哟,上午好,玛门酱~”

虽然这样亲昵地称呼着,但却显然是男性声线的魔族将领突然出现在玛门身后。

玛门回过头,脸色立刻有些难看。“有何贵干,阿撒兹勒殿下?”

“好冷淡哦~”阿撒兹勒像少年一样撇嘴,成熟的模样此刻竟有些撩人。他偏过头,看向墙角的贝利尔。“这位姑娘,就是玛门酱的妹妹吧?”

玛门冷着脸挡住贝利尔,尽管如此,有一瞬她还是看到了阿撒兹勒的脸。虽然谈吐略显轻浮,但是——

这个男人好帅!

小贝利尔的粉红少女心开始萌发,无视兄长大人内心的纠结。

“若无他事,恕不奉陪。”不由分说拉起贝利尔的手,玛门离开阿撒兹勒的身边。

贝利尔悄悄回过头,对上阿撒兹勒的视线。他眨眨眼,远远地给她一个飞吻。

多年后贝利尔回忆起这一天时,“真是惊艳不断,多灾多难。”她评述道。

——半个小时后。

小恶魔托着一大叠文件乖乖地坐在一旁看玛门奋笔疾书,同时承受着路过魔族各种各样的眼神,浅褐色眼睛只能盯着下方台上死斗的两人发呆。

万魔殿的练习场,古罗马斗兽场般的构造,最惨绝人寰之地。平时提供给血气方刚或者满脑子怒火又无法发泄的年轻魔族们切(he)磋(fa)技(dou)艺(ou)的场所。很显然这并不包括随时发生意外的议事厅。玛门把所有无关机密的文件都拿到这里来阅读,就防止贝利尔感到无聊这一点而言,已经是最大程度的体贴。

随着台上其中一方居于劣势,另一名魔族青年即时结束了攻击,他们随着各自的长官回到座位,紧接着换上等候者。

“那是什么意思?”指着方才还拳脚相加的两人,贝利尔小心地转过头问。

“达到一定级别的高阶魔族是不会轻易相争的,这也是隐藏实力与维持表面关系的必要。”玛门迅速扫过台上一眼,低头继续否决掉一项提议。“所以,如果有这方面的意愿,会让属下来切磋,或者派出豢养的格斗家。属下的实力也是其自身实力的体现,聪明的属下会磨砺自己获得更多胜利,来换取晋升的机会。”

“那,”贝利尔看着用未出鞘的兵刃互击的决斗者。“你能战胜那个用细身剑的吗?”

“那个人?”停笔观望片刻,深红眸里映出一个潇洒果断的身姿。不过十八、九岁,手持剑刃挡开攻势,不露破绽。一个回身避开对手的砍杀,青年的几缕长发露出紧扣的衣领,银白光泽间带着浅紫,风华月貌,洒脱不羁。他趁来者一次攻击落空后的松懈间隙调整姿态,挥起细身剑由上方向下斩击。剑鞘不偏不倚正中北欧样貌的男子手腕,只稍用力即弹开那把手斧。极有大家风度地等男子捡起武器,旋即再次移步,沉重的肘击使得对手一个趔趄。他的一招一式都紧密联系,步步突进,毫无间断。

华丽精锐、优美刻薄的剑法,一如出身名门望族的罗弗寇的性格。

玛门有些感兴趣地前倾身子,好看得清楚些。罗弗寇已将使手斧的成年男子击倒在地,他就站在那里,用鞘尖指着男子的胸膛,练习场的灯光映照出嘴角隐隐的胜者微笑。

“谁知道呢。”

看台上的玛门也淡淡一笑。

竞技台的两端是双方所属长官。罗弗寇执剑走向貌似父亲的年长男人身边,并不与之言论,收起武器单手叉腰,一撩原本收进衣领的长发,银丝如瀑。他的傲气与流盼间淡淡轻蔑看得贝利尔有些发怔。

“早已听闻令郎有此英姿,今日有幸亲眼见识,鄙人不胜荣幸。”另一边,一名形貌低矮的中年男讪笑道。

“哪里哪里,不过是瞎作胡闹罢了。犬子的反骨硬得很,有劳您平日提拔了。”罗弗寇的父亲赶紧赔笑,低眉顺眼的样子让罗弗寇不禁转过身去,似乎想与父亲划清界限。

“听说令郎平素与最近很受萨麦尔殿下偏幸的某位贵族末裔交情很好,此话可真,那边的玛门殿下?”低矮中年男早已发觉玛门的存在,向看台上投来意味不明的表情。

危险——脑海里突然一片红色警报。刹那间,微弱电流般的感受刺过贝利尔的全身,不由得一个激灵,她紧紧攥住玛门的衣角。

“希尔特公爵真是明查暗访。”透过二人血缘的牵连,贝利尔感到玛门已经进入另一种状态。他放下文件,起身与希尔特目光交接。“不过,卑职孤陋寡闻,从未知晓魔界还有如此才郎,不知是哪位卑鄙小人躲在权贵阴影里搬弄口舌,尽扯出莫须有的关系来?”

平稳而带刺的语调,看似谦顺却隐隐可窥逆鳞的端正五官。玛门的言行像裹在玉帛中的锋芒,狡黠地表达出实际想法,却不留下能使被讽者正面打击的合法理由。

希尔特公爵的眼中掠过怒意,但立刻满脸堆笑:“玛门殿下息怒,年轻人何苦血气方刚,今日便当是老夫记错了。只是缘分使然,两位又何妨借此相识,也算是势均力敌,互励共勉。”眯成细缝的眼睛打量着玛门,“玛门殿下恰巧也是擅用剑刃之辈,不如二位今日切磋一下,也算是以武会友,让老夫开开眼界。罗弗寇少爷意向如何呢?”

言辞温和,却暗藏恶意。

事不关己的几名魔族都采取旁观政策。希尔特在魔界担任官吏已久,位高权重,惹不起自然是躲得起。

罗弗寇刚想回击,看台上突然响起了一个年少的声音,女性的声线却不显柔弱,不响亮却清晰,带着一抹叩开成熟门扉的清冷。

“年轻年长又如何,背后挑拨,错即是错,伤即是伤,倘若包容有用,还需约法作何?”

一时间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个酒红长发的单薄少女身上。她苍白脸蛋,只两颊与唇瓣稍稍余些血色,并不算绝顶漂亮,却超乎寻常地耐看。一如荒野里的蔷薇,不算清雅不算艳丽,然而滋润着旅者的灵魂。总感觉再多看一眼,拒绝的力量就要被那双浅褐色眼瞳攫走一般。

“够了,别惹祸。”

玛门暗暗回握住她攥着衣角、正在悄悄颤抖的那只小手,低声道。

但是贝利尔挣开了他。

“家兄本是一片冰心,视这机不复来的高枝如无物,惟愿魔界上下再无小人,岂知帝国原则问题竟被老资格讹为血气方刚,敢问希尔特公爵,您劝诫家兄对于搬弄口舌是非之人采取柔和态度,是置魔界政治清明、人际明朗于何地?

家兄已经明确表示,并不认识这位罗弗寇殿下,且家兄实际并未受到任何大人的恩宠,仅仅恪尽职守而已,希尔特公爵真是长者风范,话题一出即贴标签,这顶帽子实在消受不起;

何况魔族美德讲求,不对手无寸铁之同胞发起宣战,魔族的‘寸铁’,是作‘长久陪伴个人的武器’之义,显而易见家兄并未携带贴身武器,希尔特公爵明知如此,却依旧鼓动家兄与罗弗寇殿下交手,家兄位格低卑,面对长辈之辞又何敢不从,公爵明摆是要让双方难堪。小女突感才疏学浅,还望希尔特公爵详述何为年长君子不动己手的‘血气方刚’,也请公爵向在座各位普及一下魔族美德的‘正确含义’。”

她暗自揪着衣摆,十指分明已用力到泛白,却仍面不改色。

罗弗寇的父亲见势头不对,立刻脸上赔笑,欲转移在场者注意力,但仅仅徒劳。希尔特公爵的脸色愈发的阴沉,矛头已然指向了兄妹二人。贝利尔一边瞪回他的视线,一边悄悄将手伸进左腿绑带,那里有一把匕首。她把手按在匕首上,鼻尖沁出些许冷汗。一瞬间玛门察觉到这具柔弱身子里的决绝杀意,敏感警觉,毫不退让,甚至不惜孤注一掷杀人灭口。

——像极了议事厅中的他。

但是此刻,他拦在贝利尔身前,“舍妹不解礼数,还请希尔特大人······”

“不必为之低头,玛门殿下。”但是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罗弗寇也站到了父亲身前,眸里是同样的坚决,还多了几分天性的桀骜。他微微地笑着,满含对希尔特的挑衅。“一介女郎,直言不讳,句句在理,不愧为望族末裔,玛门殿下着实没有遮掩家族光彩的必要;毕竟,也不过是惹着个活不了多久的残废罢了。”

“罗弗寇!”父亲惊慌失措,冲上前来压制住他,又鸡啄米似的不断低头,“公爵大人实在对不起,犬子不识长辈,在下一定好好教——”

“你也给我闭嘴。”罗弗寇的眼中燃起戾火,狠狠架开亲父,面目浮过残酷的冰冷。“不过是自然的存活时间长短,却被当作尊卑约束,如此畸形,真当可笑。”

另一边,希尔特也终于被激怒,扯下些许面具来。“呵,想当年我族将长女予以和亲便是个错误!知书达理小姐之躯玷污在败类犬儿手中,生出这等不肖子孙也算是对当时有眼无珠的报应!”

“有眼无珠,不错不错,希尔特公爵真是自嘲完美,不光自己,连宗族的份也齐了。”回应他的是罗弗寇的冷笑。

“你——!你好自为之!”

希尔特再也无法忍受,直跺着步子大踏步走出练习场。

“慢走不送。”

经过贝利尔身边时,她刻意轻声道,话语刀子一样锋利。魔族的语言中,“走”发音轻读即有“滚”之意。

罗弗寇的父亲追了过去,隔着墙依稀仍可听到求情声。

刚才甚至错愕地起身观望的魔族们也几乎都立刻找到托辞,离开此地。罗弗寇也不例外。那张俊挺面孔在与贝利尔擦肩而过时有一瞬间露出了置惑的神色。

“你制造灾难的能力已经超乎寻常,贝利尔。”偌大练习场内只剩两人,玛门的言语轻描淡写,传递出的沉重却难以言表。“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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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狱,号称魔界怀旧之都。街道两旁多为老式建筑,犹如露天历史博物馆。建筑的外墙攀爬着藤蔓,藤蔓的花组成美丽条纹,古老而细秀。

一名青年的外貌吸引了无数回眸。酒红短发西欧血统,举手投足间充满逝去家族的温雅气质,现在已是寻常魔族返巢的时间,而他面色阴沉。

他身后跟着年约十三、妹妹般的少女,五官轮廓甚是相像。少女低着头快步跟上,眉心郁结了沉闷。

暮色渐斜,落日昏沉倾斜下莫名哀愁,顺着最后的光芒流淌进街路的石缝中。贝利尔在强光下眯起眼眸看玛门的背影,背光的一面几乎黑暗,血色天空也注视着总有一面充满黑暗的她。

“即使对方明显带有恶意也不能说吗?”

“对那些人就是不能说。”

“仅仅因为存活时间较长吗?”

“不仅如此。倘若背后站着特定的人,那么绝对不可说,说即是大逆不道,说即是错。”

“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模样?”

“只能装作。”

晚风吹散几丝夕光朦胧,穿透她的心,骤然觉得冷了。她纤细手臂交叉抱紧上身,然而徒劳。有那么一刹那她的后背几乎想要生出双翼来裹住自己,用黑暗的翼将视野遮蔽于黑暗。

但是在风里搂住她的只是她自己的双手,她像过去几百年里习以为常的那般宠怜着自己,默默跟随玛门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