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贝利尔在镜子前转了个圈，裙摆微微扬起，浅色褶边排列深色草木纹。“我好看吗？”她问撒旦叶，苍白小脸在微凉晨曦里显出一抹细幼的生机。窗外树影巧合般地透过窗户投在她的眼眸，落下昏暗。
“这是第几次问我了呢，贝尔菲格露？”撒旦叶坐在床沿，对她的外貌并不很感兴趣。
打了个呵欠，还有些困的小恶魔把药瓶都放进手提袋。“你要跟着来吗？”
撒旦叶看她在困倦中刻意藏住兴奋的模样，对待小孩子一样付之一笑。“一千几百年能改朝换代，但朝代的根基总不会变的，所以，对我而言没什么好看。比起这个，恢复本体更能打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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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和绷带都带上了吗？”
“有的！0v0”
“空白记录纸呢？”
“嗯······也有的！0v0”
“祈祷用的五芒星呢？”
“在这里！（撩开衣领）-v-”
“······（撇开视线→_→）我知道了。那么，撒旦圣经呢？”
“有！0v0”
“小扇子呢？”
“有！0v0——但是拿这个干什么？”
“还记得我昨天说过的，遇到高层官员该怎么做吗？”
贝利尔提起裙摆，对着玛门行了个优雅的屈膝礼，然后单手托肘，打开小折扇遮住半张脸。
“很好，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你会露出尖牙对着他们坏笑了。”玛门对她的动作毫无触动，回身锁上门。“走吧。”
巴洛克的巢**回归幽寂，会客厅的画像上，没落家族的最后一对夫妻注视着消失于门外的两个年轻背影，目送他们的一双儿女离开世世代代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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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魔殿坐落于深渊腹地，永恒黑夜的第九狱。深红与灰黑的岩石铺就了整座王城的道路，以醒目的万魔殿为中心绵延开不计其数的政要建筑与漆黑卫城，各自以尖锐欲刺穿苍穹之势巍然耸立，魔道塔楼于高度守备的城区星罗棋布，悬浮高空的控能水晶在夜月下散发着柔和辉芒，远观俨然崛起中的帝国。恢宏城池佐以妖冶之花，从容大度中难掩悲痛，神秘肃穆，不可亲近。
它是昔日的拂晓之子君临之所，铭记着每一次战争的伤痕，这罪恶大陆的每一刻屈辱。
不同于其它层面地狱的空间通道，此处往来者从外貌上看皆非寻常之辈。古老的龙展开暗色双翼，于魔界之巅呼啸飞过，盘旋在御术士聚集的座座尖塔上空。熙攘人群中不时可见魔界每个种族中最高贵美丽的存在，他们如黑暗潮水，从容向万魔殿涌去，犹如罪人的朝拜。
玛门在人群中默默拉紧了贝利尔的手。那只小手细腻冰凉，修长指甲似黎明花瓣。
他抬起头看向远方万魔殿的辉煌，带着贝利尔随一众魔族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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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到了万魔殿前，也并非什么货色都能进去。
正在登记来访者的堕天使抬起头来，墨蓝短发梳到耳后扎成小辫。
“呀，今天也一如既往来得很早呢，玛门殿下。”说着，在登记册上添上一行清秀字迹。那个天使的声音很好听，清朗里一抹空灵。“这位是······？”看向贝利尔时柳眉一挑，人如其字，秀气俊逸得很。“万魔殿有规，无关亲眷在工作日一律不得入内，所以，很抱歉，玛门殿下。”
“但如果是宠物就没有限制了吧，巴贝雷特殿下？”玛门倚近记录台，手肘搁在台面上，凝视堕天使的红瞳像猫一样攫取人心。
“你的意思是······？”巴贝雷特看看他，又看看贝利尔，最后视线回到他脸上。
玛门狡黠地一笑。“我是说，”他拉过贝利尔。“把她登记为我的宠物。”
“什么意思嘛！=皿=”小恶魔在兄长大人的臂弯里挣扎抗议。
“了解。”看来是与玛门有过一段交情，巴贝雷特心领神会地开始记录。“那么，跟随玛门殿下的宠物类型是？”
“类型？”
“嘛，就是一种依据宠物功能来分类的方式。”巴贝雷特向他解释。“最常见的有护卫型、替代型、居家型、纯属娱乐型，当然，”缓缓看向贝利尔，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人形宠物的话，还有奴隶型。”
小恶魔不由得娇躯一抖，紧紧抱住原本她抗拒的玛门，抬起头露出泪汪汪（伪）的双眼。
玛门无视贝利尔的眼神，勾起唇角，很是愉快的样子。“那么，她是我最高等的奴隶。”
什么！
嘤，伦家不要介样！QAQ
小恶魔脖子上系着代替项圈的丝巾，一脸哀怨地被心情舒畅的兄长大人拖走，过道外隐约听见巴贝雷特的大笑。
万魔殿走廊四通八达，回环曲折，主道上分生出无数枝蔓小道。两面墙壁挂满各类油画，绚丽吊灯在头顶照耀出宫殿之感，仅这第一层的结构就让贝利尔眼花缭乱。不时有高阶魔族穿过走廊，他们遵守着工作日的沉默，无言地低头行礼。偶有卷入议事厅斗殴的青年与玛门目光交锋，但都止于眼神威胁。
——除了一个苍白的身影。
过客一袭白色调异域祭司服，以月亮为元素、构造诡异的宗教纹章挂在脱下的帽兜一侧，腰际悬挂小而完整的人头骨。过肩黑碎发自然垂落，刘海遮住右眼，眸色似琥珀。
与魔族偏好的暗色调衣着形成对比，他宛如鬼魔中离群的幽灵，苍白程度与贝利尔不相上下的肌肤也暗示其易感虚弱的体质。然而偏偏是这样一副纤细身板背着一人多高的黑骨镰刀，干涸血迹在刀刃上描摹出绝美的死亡花纹，触目惊心。
幽灵般的人平视前方，仿佛兄妹俩是透明空气。擦肩而过后走出几步，他转头看了贝利尔一眼，流盼间素净如少年。
他们的目光不曾有交流的时间，贝利尔匆匆跟上玛门消失在楼梯转角。
过了转角，七拐八弯，进过两道门，偌大图书馆的柔和灯光一时让贝利尔不太适应。书卷的气味弥漫其间，离门较近的几个年轻魔族朝这边瞥了一眼，不感兴趣地重新回到阅读中。
玛门牵着她的小手找到无人的书桌，按住贝利尔的肩让她坐下。“即使是宠物，我也无法带进工作的地方。你能保证在这里乖乖看书直到我回来吗？不会太久。”
戴着丝巾小项圈的贝利尔满不情愿地点头。
玛门笑了，伸手去揉搓她酒红的长发。“等我回来后，带你四处看一圈。那之前你要把昨天我记录的习题全部写完。”
贝利尔抬起头，尴尬地看着他。
“那个没带······”看到玛门抽搐的嘴角，她的笑里有一抹得逞的小小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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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魔殿的图书馆并不是面向年少读者设计的，其中典籍多半深涩。
贝利尔踮着脚用小扇子勾下一本厚厚的册子，书册落地时的声响在閴然室内格外清晰。低头回避异样的目光，她吐了吐舌头，捡起翻开。“高阶恶魔族谱一览”。
从最远古的初代始祖开始，分生出的家族逐渐增多。按年代编排成章的每个家族的名字下方记录着族人形貌特征、历代当家族长与其亲眷的生平。若非伟大，逝去之人只有书页铭记。
在只有自己可听的范围内哗啦啦地翻动书页，翻过几个世纪，增添又消失了数家宗族，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本族名称。
“萨科雷菲斯。新魔道时代初期，凭借复兴失落魔法而兴起的贤者一族，家徽为蔷薇荆棘。血脉来历无据可考，与天空有着渊源，疑似远古祖先拥有异邦血统。其族人发色酒红或深褐，眸色有浅褐、熟褐、酒红、紫红”。
紧接着是一长串陌生的、冠以共同姓氏的名字。贝利尔按捺住些许激动，一页页翻下去，然而族谱到了不知哪一代就突然没有下文了，大大的“待更”字样占据了版面，开玩笑一般。
小恶魔一脸傻懵。回过去翻翻其它家族的，果不其然，都在几乎同一时期断了记录，看来断绝处都是编撰者在世时所能调查到的最后一代。
将它插在能够到的最高一层书架里，就像绝大多数正在脱离儿童期的少年，贝利尔感到有些无聊了。眼角余光闪过一个有些熟悉的影子，方才见到的少年此刻经过图书馆。
亡灵与亡灵一样的人会吸引恶魔。
贝利尔看了看书柜之间的落地钟。她犹豫了片刻，拿起小折扇快步离开了图书馆，几步一回头，担心身后的路会突然湮灭在记忆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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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处乱逛的小恶魔——————
“你不喜欢吗，艾利？”
同盟军休息室内，年轻的女骑士停下手头工作，目光顺着浅色长卷发的军装女子移动。
艾利诺姆把手工制作的饼干放到深色盒子中。“我？我当然喜欢我自己做的东西，所以也想让指挥长尝一点。”
女骑士回过身来，双手隔上椅背。“你要拿去给巴贝雷特长官？”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捂住嘴嘻嘻地笑起来，“艾利你果然是······”
艾利诺姆不理她，背过身子。门口探头探脑的小身影闯入视线。
“你好啊。”拿起一摞笔记，最上边叠着点心盒，艾利诺姆对着贝利尔笑了笑。她樱色的眸温柔地弯起，优雅中一抹清冷。“迷路了吗？”
并不敌对的态度令贝利尔一时找不到词措。“······不，我就···到处看看。”别扭地低下头，避开面前美人的注视。
她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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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摔上身后的门。年约二十的伯爵神色阴鸷。
“把这次的文书拿来。”阴沉地命令道。一旁的黑衣侍从立刻恭敬地拆开信封，双手递上。
伯爵的绿眸掠过手写古典字体，他冷笑，残忍里一抹悲凉。用力将文件折叠好，一簇幽火燃烧殆尽。
“您请息怒。”侍从连忙安抚。他无视侍从的担忧视线，倚着墙壁闭上双眼。许久地。
“我的怒气不是因为区区几张废纸。”他缓慢道，听来有些疲惫，又很是委屈。“明明都是我准备的，谁知道竟会被暗中转移到那家伙的名下去。路西法殿下看那家伙时的眼神，那是我的。（不屑一笑）我明知殿下身边的渣滓，却抓不到任何把柄，你说，我又何必继续为他效力，到头来不过是自讨苦吃。”
“在下有几句话不知可还当讲。”侍从谨慎地出声。
伯爵的眼眸眯开一条缝，瞥着他的贴身仆从，双瞳翠色宝石般惊艳。“说。”
侍从警觉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凑到他耳畔轻语几句。这下那双慵懒的眼睛霎时惊愕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人。
“你有几成把握？”他压低声音道。同时眼角余光注视周围，此刻璀璨灯光也仿佛阴冷了。
“所谓苦肉计，您的决心有几成，在下的把握就有几成。”荡涤顺从，从者一双清眸里满溢平静的决意，穿透犹豫。
就在此刻——
“何人！”
被当头一声怒喝震慑住，Q版贝利尔的小猫耳抖三抖，整个儿贴在了墙角。
“啧。”看清路过者面目的伯爵大人心中落下重石，随之而来是一种落空的无趣感。
贝利尔颤颤地试着动了一下，突然间那双绿眸就箭一样盯了过来。
小恶魔按住狂跳的小心脏，哧溜一下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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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感知到的脚步声已经近乎让他厌烦。
少年的手按住腰间短刀。那是一把暗色仪式刀，边缘流线般优美，刃口锋利。
他并非想要做出杀伤举动，仅为稳住内心。
“你到底想跟着我到什么时候呢？”声音倏地传入贝利尔脑海，仿佛一双眼眸正转过来，色如琥珀。
再往前追时，刚才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并且，某只幼齿恶魔感到很不妙，她似乎忘记来时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