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司马昭定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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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谋定而后动,走一步看三步(1)

方菱形的窗口那里,火光仿佛一直烧到了眉睫处,映得人满面彤红。震耳欲聋的杀声破空传来,可见下面战事正酣。

司马昭现在便是身处蛇盘山牛角坡魏军寨楼东北角的这个了望室中。这间密室隐蔽之极,位置也选得十分巧妙--室内之人可以从它的窗口清清楚楚地俯瞰到寨下一切人物的动静情形,而下边的人却很难察觉到这个了望室的存在。

那名“蜀军”刺客就被绑在他身侧的木柱上,他和司马昭也一样定睛望着窗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这……这怎么会?强端大帅他自己也是懂得这样发兵硬攻牛角坡是要吃大亏的呀!他怎么这么糊涂?”

“他哪里糊涂了?”司马昭淡然笑道:“他不是有四象洞的氐王苻双在呼应他吗?他在这里正面直击我魏军之腹,而苻双则与之响应在后面奇袭我魏军之背--这样一来,我魏军便不得不腹背受敌,似乎会落入他们设下的‘左支右绌’之圈套……他这条计策其实盘算得不错……”

“呸!你也不用这么嘲讽他!”那“蜀军”刺客恨恨地往地下唾了一口,“我曾和强端交谈过,他可没有你说得那么傻--你以为他真不知道?你在牛角坡寨楼这里居高临下占尽了地利之险,他用再多的氐兵前来硬攻,也只会是白白牺牲!四象洞中的苻双若想冲出来和他里应外合,大举反攻,不正是落入你‘引蛾扑火’、‘以饵诱鱼’的毒计之中了吗?”

“‘引蛾扑火’、‘以饵诱鱼’?唔……你总结得还不错嘛!”司马昭听罢,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当刺客真是有些可惜了,倒还有些见识!正如你之所料,本座已让鲁芝将军在四象洞前摆下了一万五千名精兵,苻双哪里能够杀得出来?他越是冒险反扑,他的兵力损失就会越多!”

那“蜀军”刺客的双瞳不禁暗了下来:“强端大帅怎会如此轻举妄动?唉……”

司马昭从窗口里遥望着氐兵们密密叠叠前仆后继地冲杀上来,又一批接一批被魏军的“连弩”射倒在血泊之中,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丝冷冷的阴笑:“氐蛮果然是逞强好斗啊!被本座略施小计就挑引而来了……”

“挑……挑引?”那“蜀军”刺客的两眼一下瞪得如同铜铃般大,“你……你说什么?”

“哦?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了:三日之前,本座派人给那个氐帅强端送去了挑战书,同时还顺便在书函中夹带了几件‘礼物’过去……本座在想:强端必是见到了那几件‘礼物’才忍不住亲身率兵前来这里‘登门拜谢’的。”

“什……什么‘礼物’?”

“不过就是几件他们氐族女子平日所穿的鹿皮兜肚、豹皮短裙,还有氐族小孩素爱玩耍的骨笛、银环罢了!”

那“蜀军”刺客顿时面色惨青:“你……你这是拿这些氐族的女人和小孩作为人质在要挟他吗?”

“呵呵呵……你把本座想得太邪恶了。那些氐族的女子和孩子被本座安顿得好好的。”司马昭缓缓摇了摇头,“本座这么做,其实是有两层用意的:第一,本座把这些氐族女人服饰和小孩的玩具送去,是羞辱他强端身为堂堂氐帅却不能捍卫自己近在咫尺的家园和儿女;

“第二,本座也是借此在暗暗讥讽他强端空有壮勇之名却实如妇孺一般怯懦畏缩……这对于好斗成性的氐蛮而言,恐怕是他们所不能承受的奇耻大辱吧?”

“你……你真阴险!”“蜀军”刺客狠狠地盯着司马昭,只恨得几乎把满口的钢牙都咬碎了。

“我阴险?这样的招数,你们的诸葛丞相当年又何尝不是也对本座的父亲大人使用过?”司马昭的笑意冷若秋水,只浸得那“蜀军”刺客全身暗暗发寒,“他送来的那一套漂亮的蜀锦巾帼服饰,险些引爆了我魏军当中的一场内乱!胡遵、魏平、黄华那些蛮夫,若非我父亲大人以极大的定力弹压住了,他们不也是差点儿和今天的这些氐蛮一样受不了刺激便去自投罗网了吗?说起来,本座这一招可都是向你们的诸葛丞相认真学来的……”

他正说之间,忽然看到那“蜀军”刺客正直直地盯着窗口外边,眼神里隐有喜色--他循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八九十个氐兵此刻正如狸猫一般举着火把从寨楼的东面飞快地攀爬了上来!他们手足并用,来势极速,一瞬间已爬到了五六丈高!

“好敏捷的身手!”司马昭淡淡地赞了一声,“只可惜……”

他话犹未了,东面寨楼上一直守候着的郭统一个呼哨打将下来,木墙后边应声齐刷刷冒起了一排魏兵,将一锅锅沸水凌空直泼下去--在“嗞嗞嗞”的白汽升腾之中,那些本来就是赤身露体的氐兵顿时被烫得连连惨嚎,如同一只只熟透了的赤虾般纷纷滚落而下……

“唉……”“蜀军”刺客悲鸣一声,紧紧闭上了双眼,不忍也不愿再看下去!

外面的杀声终于静了下来,硝烟正在慢慢消散而尽。

梁机健步如飞,走进了了望室,向司马昭抱拳禀道:“禀告二公子,此番氐帅强端率兵来攻,遭到我军猛力还击,已是大败而逃。”

司马昭眼皮也没抬:“他们折损了多少兵卒?”

“从现场他们留下的氐兵尸体和我们追捕到的俘虏来看,氐贼此番总计折损了一千八百六十五名兵卒。”

“四象洞那边的战况呢?”

“鲁芝将军来报:氐王苻双亦被打得龟缩而退,氐兵伤亡共七百余人。”

司马昭微笑着点了点头,抬起两道犀利之极的目光盯向了那一脸黯然的“蜀军”刺客,仿佛要将他心底最后一线希望也寸寸割碎:“这位兄台,今夜的这场‘好戏’你也看完了,此刻心中可有什么感想?讲来让本座听一听。”

那“蜀军”刺客脸色青红不定地剧烈变了几变,最后缓缓垂下了头,待了半晌,突然迸出一句话来:“我本是大汉征西将军、南郑侯魏延魏文长麾下的亲兵校尉韦方。”

司马昭听了,微一点头,脸上仍然挂着莫名的深沉笑容,似乎早已料到他会说出这话一般,只低低逼问了一句:“韦校尉,那么你现在可服了?”

韦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脚下的那块地板,沉沉而答:“韦某今夜彻底服了司马公子你的手段。韦某也看清楚了,苻双也罢,强端也罢,曹寿也罢,甚至我们季汉的姜维将军,都不是你司马公子的对手。在这乱世之中,你终会成为最后的也是最大的赢家。”

“你所说的前面三个人,的确算不上本座的敌手。但是,姜维将军素有‘诸葛孔明真传弟子’之称,想来必有高明之处。本座还没和他交过手,你这话可有些言之过早了,要等某一天我和他一决雌雄之后方能判明论定。”司马昭眉角里尽是清冽而淡漠的笑意,“你还是谈一谈你怎么会从魏延的亲兵校尉摇身一变成了曹寿手下的‘细作’罢?”

韦方的神情立刻变得沉痛起来,仿佛被他揭开了心灵深处好大一块伤疤,苦涩地开口讲来:“去年八月诸葛丞相病故于五丈原,汉军上下大乱,文长将军挺身而出,本欲总齐三军有序撤回汉中,不料却被奸贼杨仪以阴谋所害。杨仪还罔顾姜维将军之苦谏,将我等诬为逆贼,布告汉中全境,想对我等赶尽杀绝。

“韦某既是文长将军所信任的亲兵校尉,自然也就成了他杨仪的‘眼中钉’,所以被他列名缉拿,再也返不得蜀境了。归汉无路,前途渺茫。韦某不得已便遁来凉州,以求苟存于世。后来巧遇曹寿收用,他就让韦某做了细作,专门帮他刺探蜀中军情。”

讲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深深而道:“其实,这几个月来,韦某瞧着这曹寿并非贤士良材,也成不得令器,早欲脱身而去……这次韦某奉他之命前来刺杀司马公子你,也是韦某为了报答他当初的收用之恩而替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儿!如今韦某既是落入司马公子之手,生死尽系于君,夫复何言?”

司马昭听罢,唇角的笑纹透出一丝隐隐的得意之色:“本座早就看出韦君你决非碌碌之辈,原来你竟是蜀汉征西将军魏延手下的得力干将!佩服!佩服!难怪氐帅强端竟会奉你为上宾!有你这样既熟悉蜀情又谙知氐情的人才做细作,何事不能顺遂?只可惜曹寿这厮大材小用,反倒拿你来对付本国之人!”

说至此处,他又不禁想起了曹寿此番派韦方对自己的狙杀行刺,便暗暗切齿不已,自己早晚得要设计收拾了这个卑鄙小人!静了一会儿,他才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很好!韦君,你便留在本座身边效力吧!你放心,本座为人别无他长,但‘不拘一格,唯才是举’却是做得到的。你看这位梁参军,他当初亦是士卒出身,我司马家却破格擢升,让他做到了今日这般官秩一千石、品阶正四品的副将之职!此番征氐成功回去后,我父帅便要外放他为一方郡守了!所以,只要你肯为我司马家尽心竭诚效力,你将来登坛拜将、晋爵封侯都是不在话下的!”

韦方面容深深一动,沉吟片刻,俯首而道:“韦某在此立誓此生唯以司马公子之马首是瞻!”

司马昭闻言,在榻位上倏地直起了身形,炯炯目光凌厉如箭射了过来:“你说得很好--但本座凭什么相信你这番誓言是始终如一、永不变迁的?”

“韦某以一腔碧血来保证韦某的誓言,定会恪守终身、永不变迁!”

司马昭没有立即答话,只是沉吟不语。梁机上前来为韦方松了绑,在他身旁冷冷开口了:“韦方,不管你讲得如何信誓旦旦,你都须经得起我们的严格考验才好!”

韦方将头重重叩下:“司马公子若有什么考验之方,尽管使在韦某身上便是!”

“好!”司马昭双掌一拍,大喝了一声彩,侧头向梁机示了示意。

梁机会意,闪身出室而去。过了半盏茶功夫,他便托着一张乌漆木盘疾步而回,递到了司马昭手上。

韦方抬头看去,只见那张乌漆木盘之上放了八九个煮熟了的剥壳鸡蛋,热气腾腾的。司马昭这时却在胸襟处摸出一方玛瑙雕成的小盒,从里边拿出了一颗大如雀卵、殷红如血的丹丸来,用手指捏着,在韦方眼前一晃:“韦君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丹药吗?”

韦方茫然地摇了摇头。

司马昭的声音里透出森森然的冷气来:“这是我魏朝精通玄异之术的太史令周宣大夫和他的高徒管辂合力苦心炼制而成的一枚奇丹。你瞧……”说着,他把那颗赤丹轻轻放在了木盘中那一堆熟鸡蛋的顶上。

过了片刻,热气渐渐散去,那丹丸变得越发红润起来,在白生生的鸡蛋衬托之下,宛然便似一颗鸡血玛瑙般鲜艳夺目,流溢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之美。

梁机取出一柄银匕,将盘中的鸡蛋一个接一个地剖了开来。那些熟鸡蛋里的所有蛋黄,不知何时居然都已变得乌黑如炭、臭味刺鼻!

韦方见了,额上冷汗顿时涔涔而下!这颗赤丹当真是奇毒无比!毒性渗透之力亦是令人匪夷所思!

司马昭拈起了那颗丹丸,注视着韦方,缓缓言道:“这颗奇丹名叫‘蚀心丸’--‘腐蚀’的‘蚀’,心脏的‘心’。它可是天地间一大异毒,服食了它的人不会当场毒发身亡;它的毒性会在人的体内潜伏下来,在十日之后方才骤然发作。自然,此丸毒性发作之际,就是无药可救之时。但是,在这十日之内,我若给了你独门解药,你尽可安枕无忧。”

韦方死死地直盯着司马昭:“司马公子莫非是要用它来考验韦某的忠心?”

司马昭徐徐点头,指上拈着的那颗“蚀心丸”在灯影下透着一股幽幽的血红:“本座需要你在这十日之内给本座办成一件大事。不过,你此刻只有服下了这颗‘蚀心丸’,本座才能告诉你这桩任务的具体内容。”

望着司马昭眸中越来越深的凛冽寒意,韦方把心一横,咬了咬牙,一伸手便将那颗“蚀心丸”接了过来,猛地往口里一塞,径自把它吞进了腹中,也顾不得拭去额上的密密细汗,正视着司马昭,沉声而道:“司马公子,现在你可以告诉韦某是何任务了罢?韦某的这条性命已完全捏在你手心里了,自当效尽犬马之劳,不敢稍存异心!”

看到韦方一口吞服了“蚀心丸”的一刹那,司马昭的脸色才真正变得轻松了起来。他含笑立起了身,踱到韦方面前,拿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道:“很好。你既有这份赤胆忠心,本座就将一桩大事交给你去做:你稍后休息一下便赶回南安郡去,向曹寿传送一个情报,就说氐帅强端前来袭击我的牛角坡大寨,损兵折将退了回去,龟缩在鸡头岭洞穴之中已是锐气大丧,惊魂难定,可谓不堪一击。你要挑动起曹寿的虚妄争功之心,引诱他出城来个‘渔翁逐利’,最好说服他亲自率兵倾巢而去,到鸡头岭乘隙偷袭强端……”

“这个任务,韦某可以办到。”

“其次,你在说服曹寿出城之后,再以前去刺探氐蛮虚实为由,抢先奔去鸡头岭向强端透露曹寿这边的军情。这样一来,强端便会率领他手下的氐兵对曹寿来个半途伏击,打得他落花流水……”司马昭讲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深处闪动着寒森森的光芒,令人不敢对视,“你可知道自己应该建议强端在中途的哪个地方伏击曹寿么?”

韦方双目疾转,思忖着回答:“南安郡城到鸡头岭之间的路途中有一处必经之地,就是那个‘两山夹一谷,甬道窄如肠’的长风谷。强端他们在那里伏击曹寿,是最为便利可行的。”

司马昭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只要将曹寿引进氐蛮设在长风谷处的伏击圈,你便尽可抽身遁来,后边剩下的一切事宜就不用再劳你履危涉险了。”

韦方低下了身子,情不自禁地叹服道:“原来司马公子早将曹寿算计在指掌之间而天衣无缝,韦某实在佩服之至。”

他略一沉吟,似又想起了什么,径向司马昭坦然而告:“不过,司马公子,韦某有话在先,曹寿此人庸碌无为、胆怯才疏,只怕韦某此去未必能够说服得了他前赴鸡头岭偷袭争功……”

“这个你只管放心。曹寿虽然看似胆怯才疏、庸沓无能,但他心性深处的另一面却又喜欢贪小利而昧大略,恃众强而凌寡弱。他以为氐帅强端既已在牛角坡被本座迎头痛击铩羽而归,则必然锐气大伤,易于对付,正是他‘坐收渔翁之利’的绝佳机会!再加上他也实在瞧不得本座在他眼皮底下再立新功了,所以一定会萌生贪功争胜之念,得意忘形而贸然出击的。”司马昭侃侃谈道,“更何况你到了南安郡城,本座自有‘内线’在曹寿府中与你唱和呼应,联手挑动曹寿落入我们的谋算之中的。”

韦方听到这里,才知司马昭早有细作潜伏在曹寿身边--难怪自己这一次对他的秘密狙刺竟会失手,原来他事先已得到了有关情报!而且,此番自己返回南安城,一举一动也自将落在司马昭的耳目之中了!自己哪有机会玩别的“花样”?他暗暗一叹,抱拳而道:“司马公子果然是处处算在人先,韦某自当尽心完成这桩任务。不过,依韦某之见,此时韦某最是应当先行返回鸡头岭去见强端,须得稳住了他,并和他敲定长风谷伏击之计后才可前往南安城挑诱曹寿……您看如何?”

司马昭略一思忖,大喜而道:“唔,你这个想法倒还更为周全一些,就依你所言去办罢。你还有什么建议尽管直说,本座自会妥善权衡。”

“请司马公子设个机会让韦某和沙柯赤一道逃出监牢,这样韦某回到鸡头岭后才不会让强端心生怀疑。”

“好。你继续说。”

“韦某先去鸡头岭说动强端实施长风谷伏击之策,可能还要回一趟牛角坡来。您要给韦某一个魏军校尉的首级,让韦某带回去向曹寿交差。否则,曹寿是不会相信韦某的话的。”

“你到时候是应该回来牛角坡一趟,本座会把‘蚀心丸’的临时解药让你服下,你便再有十天的时间去南安郡城挑动曹寿了。”司马昭目光沉沉地说道,“不过,你要的这个首级实在是不好找!首先,他的秩级不可太低;其次,他应该是先前曾经热络于曹寿而后又投诚于本座的凉州将士。但这样的人才,本座却是不忍妄加割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