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曜一听,就嚷了起来:“怎样,怎样?你们是自己吓自己吧?氐蛮算什么?再给他十个脑袋,他也不会设计伏击!你俩啊,实在是高看他们了!”
曹寿、戴凌此刻自然是戒心尽消,当下便领着南安郡的兵马冲进谷去。
那山谷通道竟是狭长如蛇身,两边山梁上树木茂密、藤蔓横垂,犹如乌云遍地,举目幽黑!
越往里边走去,戴凌身上的鸡皮疙瘩就越生越多,这里边太寂静了,连一声鸟叫兽鸣都没有,静得简直让人恐惧!以他多年征战的经验来看,这隐隐是“清谷而伏兵”的征兆啊!不行!先要稳住一下再看!他心念一转,急忙唤来那个方才报讯的曹府亲兵,沉声问道:“你刚才是和韦方他们一道穿过了这长风谷看过一遭的?真的前边就没有什么疑点?”
那亲兵不明所以,答道:“卑职是随韦大人走到这谷中半道上被他吩咐回来报讯给太守大人和将军们的……”
曹寿一旁也是听得紧张之极,急声直问:“怎么了?怎么了?韦方这小子不会骗本座吧……”
他们正说之间,“轰”的一声巨响猝然从天而降,将他们的声音冲得无影无踪!周围骑兵座下的战马都被惊得一窝蜂地嘶鸣起来!
曹寿骇然回顾,只见磨盘大的石块似急雨般从两边悬崖上滚压下来,恰似雷公震怒之下砸来的千斤重锤,转瞬间便将他们身后的山谷入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果然有埋伏!”戴凌一惊之余,却是最先冷静下来,“弟兄们!赶快靠向两边的崖脚,免得被他们的滚石砸中!”
然而,挤在狭窄谷道里的南安郡兵早乱成了一锅粥,冲的冲,退的退,躲的躲,闪的闪,全都没了章法。只听到费曜在前边扯破了嗓子大喊:“弟兄们!不要慌!不要乱!咱们和他们拼了--”
一群疯了一般往前急窜的曹兵还没冲去几步,猝然迎面撞上了一阵密集的箭雨,顿时被射得纷纷倒下!
曹寿通红着眼睛大吼道:“韦方!韦方!你死到哪里去了?戴将军,他不是说这里面没有伏兵吗?本座见到他一定立刻就砍了他!”
戴凌瞧着他一脸的傻气,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只苦苦一笑,又忙着去指挥手下骑兵尽量寻往崖底洞穴里逃跑躲避了。
“嗖”的一声锐响,一支弩箭暴射过来,正中曹寿胯下所乘的黄斑马。那马往前一扑,把他从马鞍上重重地摔了下来,跌了一个“嘴啃泥”。
他的头盔飞了出去,落在地上。一块巨石飞来,“当”地一响,霎时把它砸成了扁扁的一张铜饼!
在长风谷的崖顶上,韦方和强端乘马并肩而立,遥望着谷底的曹兵被杀得鬼哭神嚎,眉梢间都不禁露出了隐隐的喜色。
强端手扬马鞭指着谷底,笑呵呵地对韦方说道:“韦将军,真是多谢您深入虎穴诱敌而来,这才让我们氐人在对付魏贼的恶战中扳回了一局!如今这南安郡的曹兵已被困在这长风谷中成了‘釜中之鳖’,本帅真是大大的高兴啊!”
韦方敛起喜色,拱手而赞:“这一切还是强帅您指挥有方,韦某只是从旁襄助而成,何功之有?”
“怎么能这么说?若不是您韦将军装成‘反间’诱得敌来,本帅在这里岂能设下伏兵困住曹寿他们?”强端哈哈大笑,“您就不要推功辞让了!这该是您的功劳,就是您的功劳!我们氐人一定会重重谢您的!”
韦方在两日前先行出城为曹寿“探路”之际,杨炳便在私下里暗暗找到了他,有意拨了几个隐在南安郡军营的司马府死士扮成斥候归他指挥,同时还给了一枚短期解药让他服下,可保他十六日内身体无恙。这也让韦方明白了:司马昭已经准备要用这十六日的时间来彻底解决曹寿这些异己势力的问题。
于是,他试探着问强端道:“强帅,咱们今晚既已困住了这些曹兵,您打算怎样解决掉他们?”
强端眉头一挤,有些狡黠地说道:“对这支南安郡来的曹兵,本帅就用六个字来对付他们--‘紧紧围,慢慢打’!”
“‘紧紧围,慢慢打’?这是何意?”
“本帅已经想好了,一定要借这支曹兵来个‘调虎离山’,以解蛇盘山苻双大王之围!司马昭得知他的友军居然被本帅困在了这长风谷,总不会见死不救罢?他若是分出一部分兵力来救曹寿,那么蛇盘山之围便会松弛下来--这样的话,我们的苻双大王就可以在压力大减之下乘隙从后山的‘天眼洞’中杀出重围,安然而归了!”
“天眼洞?”韦方有些疑惑不解,“这可让韦某有些奇怪了:既然苻双大王在后山有这天眼洞可以抽身而退,为什么前段日子里却不疾速撤出,反而任由魏兵围困?”
强端深深叹了一口气:“韦君你不晓得,那天眼洞穴口太小,一次只能容得四五个人通行。苻双大王若是想自己一个人抽身而退,自然是安全无忧的,可是苻双大王重情重义,念念不忘带着四象洞中几千个兄弟一齐撤离。这样一来,他们的目标太大,动静也太过明显,若被魏兵斥候察觉,岂不是自投罗网?所以,这便是前段日子苻双大王迟迟不肯撤离蛇盘山的原因。”
说到这里,他望着谷底那冲天的火光和喋血的战场,望着那些挣扎呼号的曹兵,撇起嘴冷冷地笑了:“而今本帅已将这南安郡的曹兵尽行困在了长风谷,就一定能逼得司马昭那小子调出蛇盘山的部分兵力前来驰援。如此一来,蛇盘山那里魏贼的围困线便会因兵力减少而出现空隙,那么这个时候岂不是突围而出的大好机会?”
韦方眼底深处亮光隐隐一闪,脸上却显得钦佩之极,俯身抱拳深深赞道:“强帅老谋深算、见机而作,定能将苻双大王顺利策应而出,同时把这曹兵打得落花流水、永不敢战!”
钟毓一进天香阁里的这间“壬”字号雅室,便不禁深深呼吸了一下;那甜甜的异香悠悠飘荡,只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好香!好香!”钟毓转过身来对甄德赞不绝口,“这等的异香,实是闻所未闻的珍物!”
甄德笑吟吟地说道:“罢了,这等异香别说你钟议郎闻所未闻,只怕在当今陛下的御书房里也未必就有如此的妙物!钟君,你且答是也不是?”
钟毓老老实实答道:“不错。钟某出入禁苑这些年,确也未曾闻到过这等的异香!”
“你可知道这香料是怎么制成的吗?你不知道?那就让甄某给你细细道来。”甄德款款而道,“这香料乃是用上等的象牙、犀角以白玉杵研磨成粉,然后再混和着沉香木屑、五色花瓣、八宝珠砂等珍物调剂压干,不知费尽多少人力工夫,方才炼制而成。平时只需燃得小小一片,便已花去黄金百两、明珠一斛矣!”
“啧啧啧……”钟毓惊得一下从席位上跳了起来,“怎有这等奢华糜费?来人!快将这燃香速速浇熄!钟某无意之间闻此奇香,耗此重费,实在是罪过,罪过!”
甄德瞧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禁“吃吃”一笑:“钟君何必这般俭约?你可知道,那曹璠将军、曹忠校尉整日整夜里都燃着此香寻欢作乐,肆无忌惮,任黄金白银似干柴烈火一般烧掉,他们可是连眉头都不会稍稍皱一下的!”
“曹将军和曹校尉父子二人竟是真有这般骄奢糜费?甄太守,您可千万不能失实啊,陛下最信任的重镇大吏就是您了!”钟毓双眉一动,深深地看着甄德。他此番前来长安调查曹璠、曹忠与司马师互劾交攻之事,先前便被魏帝曹睿召入禁宫单独面谕:在这一次调查过程中,他必须严守中立、不偏不倚,对曹、马两家都要据实而查,不可枉屈。但同时曹睿也告诉他:来了长安,他只可与国戚出身的甄德有所交往,其他人士则一律不许,否则严惩不贷。那么,既然连曹睿都认定了甄德是他自己在长安最可信任的“眼线”,钟毓自然也就不得不以甄德这个当地要员为自己的行动伙伴。而甄德与他见面后不过数日,就莫名其妙地以“同饮共乐”为由带他来了这天香阁,现在又剑锋直指曹璠、曹忠的骄奢糜费,显然是拥马反曹的态度了,只是却不知他依据何在?所以,钟毓才不得不认真向他点明,他甄德既是陛下的心腹“眼线”,就一定要自省身份,千万不可欺君、蔽君!一旦失实妄言,后果必是极其严重!
甄德当然也是明白了他的这一番言下之意的,坦坦然迎视他的目光,只淡淡笑道:“他俩骄不骄奢、糜不糜费,钟议郎你稍后自可去调证人证言的卷宗来看,甄某在此不会多言。不过甄某要告诉你的是,甄某既为陛下倾心亲任,必定竭诚尽力而不负陛下之信任!心中但有所知,必不会隐蔽于上。比如说,据甄某所查,这栋天香阁其实一直就是曹璠、曹忠假借他人之名而开办起来经营赚钱的。依我看来,他们也不光是借此赚钱,更多的时候是用这纸醉金迷来收买各地的民屯之官吏……”
钟毓默然不语,半晌才道:“甄太守您讲的这个情况,钟某记住了。”他一抬头,看到那雅室南壁上悬挂着一幅《百梅花开图》,顿时触动了心底的雅兴,便慢慢踱了过去细细欣赏。
但见那图中梅枝一根根由水墨画得遒劲夭矫、姿态横生,刚猛如蛟龙搅云,柔美似灵蛇盘伏,甚是奇妙。而那枝头处的朵朵梅花,却不知是用何等朱砂颜料绘成,显得尤为殷红夺目、如血如丹,浓艳得几乎可从画面之上一滴滴淌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