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广州有座越秀山,越秀,越秀,也就是「更加郁郁葱葱」,理所当然,「风景这边独好」了。连毛泽东也「饮茶粤海未能忘」。
大屿山莲花山
云水浩荡,烟波渺茫,珠江南海之汇,澎湃汹涌,海阔天空。香港水域,大屿山上有释迦牟尼巨像庄严端坐。溯珠波而上,两岸青山,雄踞大江,虎门铜锁,有山赫然,番禺之莲花山。千轮万船,风樯举动。有塔飞峙,莲花塔也。而观音百丈金身目断东流,俯瞰狮子洋。两尊肃穆淦碧辉煌的庞然大物,横空出世,雄镇沧海。以大手印示世人,喻以千古不朽的哑谜。两位佛国先哲都是为了普渡众生,救苦救难,一前一后以千尺镇海的法相示世。登罢大屿山,归上莲花山,于先哲巨像前默然而省,颇有感触,归填《永遇乐》词乙阕以志:
茫茫珠水,道光旧耻,一朝洗刷。故垒虎门,风波已被,飞虹贯晴日。登临大屿,莲花归去,怛见满天神怫。更千年,无言手势,问谁猜得明白?百年长夜,苦难经过,辄以跪求菩萨。一夜春风,神州忽见,红棉花先发。何须长诵,喃呒阿弥,当悟今天政策。指看处,珠江三角,无边风物。
按佛门寺庙规矩,释迦牟尼于大雄宝殿,半开慧眼正视人世间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而观音菩萨则在后殿大悲坛上,把净瓶中杨柳枝的甘露,弹指挥洒,洒身人间都是爱。浩瀚的珠江口则可谓“佛门”的丹墀。大屿山或日大雄宝殿,而莲花山则如观音殿,偌大的浩渺珠海亦可视作“须弥山”了。大屿山也好,莲花山也好,也不过是须弥山的七金山;滔滔珠海,一片汪洋则是须弥山下的七香海。七重香水海在两位先哲脚下泱泱东去,佛当叹日:“逝者如斯夫!”
大佛乃青铜铸造,中国航天部为香港回归献礼而制。释氏造像,唯此为大。观音亦为铜铸,以48吨黄金镀之,重数百吨,亦为举世之创。如此庞大工程只有在当今经济腾飞之时代,经济腾飞之地域,才有此奇迹。人此意义而言,却是人的智慧造就了佛。其实人们崇拜大佛,说穿了是崇拜人自己,因为这个世界总是人创造的。《西游记》中说佛祖如何神通广大,孙猴子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也翻不出佛祖的手心。其实佛祖自己也说过,他并不能使一棵莲雾:树长出苹果来,人们若想收获苹果,就得栽种树。他最多也不过能告诉人,怎么去种苹果树而已。我想如此数百吨庞大的“苹果”,佛祖自己也不知该怎么“栽”呢!
香港、广州,南中国的繁华之地,比这二千五百年前,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形容枯槁,开悟的“娑婆世界”,可谓是求索千年面未得的十八梵天境界。所谓“娑婆世界”即充满苦难的世界;十八梵天为遍地黄金之境界,那里铺满黄金,赤着脚踩下去是暖呼呼、软绵绵的。处处玉宇琼楼,天花乱坠,钧天广乐是七彩的光流,缤纷陆离的色彩竟是悦耳的乐曲。现实中那镭射激光乐声大作,亦闪烁五光十色。今日珠江三角洲一片兴旺发达,并非如来佛抑或观音菩萨大手印点石成金神来之举。其实,佛的智慧说明人在二千五百年前已经顿悟。那就是佛出世说的“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此“我”非佛谓己,谓人也。人于宇宙顶天立地,主宰着自己的命运,而不须听命于任何神灵。没有什么神可以携“我”上天堂,也没有什么鬼可以陷“我”人地狱。国际悲歌歌一曲,辄谓此理,从来没有什么神仙皇帝,要解放就得靠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推翻旧社会,是我们自己建设新中国,是我们自己架起飞越珠江口天堑的虎门大桥。
早在二千多年前,再封闭的封建社会也挡不住达摩祖师一苇东渡,引入释氏的佛教。中国士大夫阶级按中国社会实际,揉以道家、儒家思想,直至慧能和尚千古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创造了有中国特色的佛教——禅宗。现在,中华大殿墀台延伸至海洋,蓝色的墀台引进了世界高科技信息。一百五十年的古战场,中国蒙受丧权辱国之羞,被割去香港。如今,“善”的最高象征,东方之神如来佛祖升殿大屿山,观音菩萨宣法莲花山,支撑起这“天堂”高屋之瓴。1997,写入了中华历史灿烂的一页。古垒残炮依然昂着不屈的头颅,更挺起了中国人民的脊梁骨——宏伟的虎门大桥。
人们跪伏在佛祖和菩萨脚下,为自己祈求福祉,乞求命运主宰的垂怜,苦苦禀求升官发财,长命百岁,驱妄消灾。那巨大的主宰之神,还能有什么话说。告诉你只有自己去种“苹果树”才能收获“苹果”,你肯听么?那只好半闭着眼,似听非听,打个叫你猜不透的手势,够你一辈子受用。面给佛烧一柱高香,只不过是庶物崇拜。巨大的圣像始终是一堆为数不少的铜铁,佛教其实并不崇拜偶像。铜也好,铁也好,泥也好,木也好,甚至是金,是玉,也不过是庶物。这并非就是佛、菩萨的本身。《祖堂集》记载丹霞天然和尚于惠林寺遇天寒,取木佛烧火,谓“烧的只是木头,若烧佛必有舍利子,何过之有?”若杀鸡杀鸭拜神,便是迷信了。佛最高的修行在于顿悟,在于对世界空灵通透的解释,也就是最高的智慧,佛谓之“般若”。禅宗思想不只要求人的世界观出世,也要求人世:既要超脱红尘,也要面对现实。对于世间种种的诱惑要有修养的“定力”抵受得住。人最难克服的乃是自己杂念之港意识,佛法谓之“心魔”,此即人受诱惑的根本原因。人要克服这个杂念,非得有极高的生活智慧不可。我想,这就是对佛的智信了。智信其实是文明,而迷信只能是愚昧。
大屿山的大佛,莲花山的巨观音,是二千五百年的中国传统的,思想文化的智慧结晶。这就很能说明中国是一个开放、文明、进步的社会。
桃花源与香雪海
耆英联袂,不堪辨,磨剑当年陈迹。停马云飞,征路远,月出天山寻觅。十万桃花,二千福地,彭泽阿由识。惊涛越海,还看梅雪颜色。
遥想年少书生,正河山破碎,布衣投笔。谈笑人间,落笔端,吹起狂飙难息。玉宇琼搂,马屯车水,特区还开辟。廉颇虽老,宝刀敢问谁敌?
此阕《念奴娇》乃记宝安胡强同志邀陈残云、关山月两老到宝安一行,我有幸随从,填得此词以记盛会。
南国天气,乍雨乍晴,常常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宝安的楼村荔枝场,远近的蝉噪,叫出了暑溽的烦躁。荔枝已经收获了,胡强却特意留下三四株桂味和糯米糍,恭候关山月和陈残云两老,听说两位老文艺家到宝安访旧,方苞这位宝安县的老县委书记,也即赴宝安作陪。
关山月因为要在深圳举办抗战时期的个人回顾画展,先残云伯早到三天。有道是贵人出门招风雨,楼村的几千亩荔山,忽地蝉声收敛,一阵阵阴凉,风乍起,白蒙蒙的水气自远而近,哗哗而至,无端的一场倾盆大雨,在漫山遍野荔林的碧云红霞间歌舞起来。荔枝场数十万的荔树,遍布于几个山头,远近笼烟,树树跳雨,洗翡翠、滴猩红……真是好雨知时节,当“夏”乃发生,这场大雨将漫日盛暑酷热一洗殆尽。望处红娇绿软的一大片,清凉沁园,残云伯八十高龄,诗人韦丘、特区作家朱崇山也都过了六十,却是童心未泯,兴致勃勃地攀枝擘荔。胡强在残云眼前依然是当年顽皮的小鬼,六十岁了,还脱了鞋,攀到高处,折下最鲜红的香荔,要残云伯尝尝新鲜。
原来,关山月和陈残云在解放初期都在宝安搞过土改,挂过职。两老都已届耄耋,但精神矍铄,堪称文艺耆英。残云伯如何会取名“残云”?说是杜甫诗有“向晚寻征路,残云傍马飞”之句,反映了他年青时为寻求报国之路,既傍徨而又憧憬的心境。他是用他的笔实现了他自己的理想,说是白居易的诗老妪会解,而残云伯的《香飘四季》虽然写的是东莞麻涌,而今在宝安也一样是有口皆碑。上至深圳市委副书记李容根,宝安区委书记梁道行;下至寻常农家都能如数家珍,数出作品中何水生、许火照、细娇、风英等人物和故事情节。当时,胡强不过十六七岁,随着残云伯下乡征粮,由于当时浮夸之风甚盛,虚报高产,农民连口粮尚未解决,何来余粮可交?村干部人人自危……此时,残云伯提出实事求是的原则,使得村干部都松了一大口气。说起当时,残云伯笑笑,日:“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爬格子。”正因为这件事,宝安的父老乡亲,一直没有忘记这位“为民作主”的老作家,尽管他不过是挂职的宝安县委副书记。胡强也是经过这件事,对残云伯一直尊敬至今。说到胡老总,电是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那时刚解放,他是把守罗湖桥的第一人,那时的罗湖桥不像如今那般的辉煌,果真是一条木板扎的桥。当时来往两地之间,也不必查什么护照,只一张盖了红戳的证明,看看模样,指指鼻子,也就过去了。胡强当年年纪小,抱枪杆自觉挺神气,且警惕性也特别高。一个匪特便被他查出,那匪特见势不妙掉头就往香港那边逃,胡强即开枪警告,子弹不长眼飞往那边,港英政府为此提出抗议……酿成新中国成立第一桩“外交纠纷”,也许是这件事,胡强便不必再守罗湖桥了,随着残云伯当起干部来了。
关山月这个名字很使人想起李白《关山月》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其实陈残云与关山月是老战友了,一起清匪反霸,一起搞土改,关老在宝安的沙井镇搞过土改。这回胡强也特意陪着这位老土改工作队员到沙井寻旧。当年土改工作队驻地是一座旧教堂,现在已经变成一间五金厂了,当年荒凉的滩涂屹立起一座新城。看到沙井的巨变,关伯挥毫题词“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在西乡的劳动村,昔日浮家流宅,风雨飘摇的蚝民,都住进了豪华的小洋楼。按他们村委书记的介绍,每四人便可分得一座两层的锦砖装修的小洋楼。一座一座的小洋楼,栉比鳞次,排列井然。新村中间是花园,草坪,鲜花,闲亭,球场……过去最贫苦的蚝民率先进入小康水平,充分体现了党改革开放的富民政策的伟大,故这劳动村被辟为社会主义教育基地。关山月兴致勃勃地题下“宝源新村”四个大字。
第二天,胡强请他们到铁岗水库视察,这是新辟的旅游区,湖光山色间点缀着一座座小巧玲珑,风格各异的别墅。胡强介绍说,这里要遍植桃花,按陶渊明的桃花源的构想,建成新时代的桃花源。并准备拿出两座别墅,分别作为美术与文学的创作室,征求两老的意见,再行装修。说是宝安对这两位曾经为宝安县人民作出过贡献的艺术家的回报,关山月为此真情所感,在八尺宣纸写下“桃花源”三个大字。关怡说爸爸从未写过如此大的字,这可是破纪录的。
坪山是东江纵队的故地,马峦、红花岭两千多亩的山峦今已计划广植梅花十万株,与小梅沙遥遥相望。那边是碧波万顷的大海,这边是幽香如阵的香雪海。这是一片雄峙大海的梅之山。远望去,关山月所书“梅林”两大字,嵌镶在对面的山坡。山之巅有亭翼然,众人眺望大海,想象着当梅花盛开之日,层峦耸“雪”,天、地、海共白;云、浪、花齐飞……
这里原是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在革命年代东纵儿女在这里挥戈跃马。先辈们为之奋斗的目标,人民生活“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水平,已是超额完成了。
花城又新春
白云球水,镇海越王官。寨皇统,佗尉拥,汉武封,冼氏同。大邑三江重。高路纵,大桥拱,华厦耸,万千拣,摩长空。经济大潮,四虎亚洲踊,笑引雕弓。正扬鞭策马,望处尽英雄。世界方东,气如虹。
黄埔飞鞚,怒发冲,热血涌,木棉红;旌旗动,神州梦,跃工农,缚苍龙。令我轩辕种,更倥偬,刨奇功。星月捧,天鹅宠,秀山隆,赤堞花城,南粤飞丹凤,几度征鸿。二千新世纪,岭南画图中,万里春风。
《六州歌头》甲戌岁末赋广州
这是一首我晨起在作协十楼天台练功时,瞰眺广州城所赋。日这初浴,咫尺之间,似伸手可扪。奈何夸父之追,女祸之补!熹微晨光,清凉晓风,盈盈于天地间。予人以混沌初开,朦胧的美感,宇宙无穷,雄浑的惊慨。天际一抹鱼肚白,尽染青黛,透出旭光,昶然而亮。云絮乃燃,红炬烛天……须臾,霞飞日出,广州苏醒了。
太阳,亘古永恒的光明。太阳亿万斯年呵护地球,热情始终如一。而广州日新月异,年复一年,辄以时髦。广州广厦连云,直至云霞深处,亦缭绕着形影迷幻的玉宇琼楼。一座座高楼大厦矗入云端,耸如森林,如同一把把启天的银钥,倚天欲刺,“天欲堕,赖以柱其间”,支撑着万里云天。海印大桥更是锋芒毕露,锁大江而擎苍天,飞峙南北。一天天,殊不知千万广厦于广州城内外陡起万丈。一年年,花开花落,春来春去,广州城始为“满城木屐,一江舢板”,不觉乃为“路路跑的士,处处起高楼”现代化大都市。
黎明,太阳的热烈,激发广州青春的活力。铁臂摇动,缭拂流云,以擎苍穹,乃捧朝阳,国际金融大厦楼高六十三,中信广场楼高七十二,面楼高十数层的大厦,比比皆是。六七十年代,在珠江上遥望只看到十四层的爱群大厦和双尖塔石室哥特式教堂,期后是海珠广场廿七层的广州宾馆、三十多层的白云宾馆……可现在再望,这些昔日的高楼“大哥大”,已被连云的广厦湮没了。广州城似乎与太阳更近了,也显得更恢宏博大了。太阳可证,苍天可鉴,广州这十多年巨变,几使历史老人也为之惊愕。
广州曾经沧海,海珠遗石,五羊赠穗,美丽的传说寄托了广州初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然而,广州乃有赖于广州人的勤劳智慧,眼前的现实,非为神话。徜徉江堤,珠水滔滔东去,逝者如斯夫?赋诗曰:
大江东去数千年,可见岭南有洞天?
若有遗珠成广厦,粤人皆是五羊仙。
鹅潭夜月,羊城八景之一。白天鹅宾馆如天所临,浮于其间,静淑端庄,雍容华贵,仪态万千。莫非真应“浮水九牛,白鹅回头”之偈?五百多年前,黄萧养起兵“拜佛劏羊”取佛山而下羊城,自号“顺天王”,后兵败中箭坠水,为白鹅所救,浮水而去。有人考证,算已九度乙丑,九牛浮水,白鹅重现云云……
历史中,广州早载于《淮南子》谓南越,称南蛮。云“火耕水耨,土地卑湿,无有积蓄之源”,古史中载广州甚鲜,《三国》只记为东吴之一隅,孙权派步骘为交州剌史牧之,寂寂无闻。乃至唐宋,动辄称长安、洛阳、苏杭……所谓华夏九州,广州隶于扬州。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均落后于中原。而今已跃为全国开放改革经济腾飞的典型之城,乃至讲广州活亦为当今青年一大时髦。
望着横陈天际的珠江,一带缥缈,浩瀚东南,苍茫西北,一时多少豪杰!临见怀想,凝睇玄思,追今抚昔,无限激越……河南龙导尾,寻常巷陌,曾是邓公世昌旧居。甲午雄风,同仇敌忾,慷慨蹈海,倭寇丧胆,国殇作长风,英魂化惊涛,黄海浩气,百世流芳。邓公手植的苹婆树势成浓荫,邓公祠亦已修葺,供人瞻仰。当年日寇侵华,过邓公祠亦下马而行,不敢骚扰英灵。记得光绪帝曾御书挽联:“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我想邓公亦足壮广东威,中华威。
天安码头,接官亭上,依稀冕旒,约略鼓角,以壮两广总督林则徐的行辕,虎门一炬,鸦片灰飞烟灭;君记否?“三元里前声若雷”,国人“因义生愤愤生勇”。这天字码头辛亥革命前夕,驻粤将军风山被革命党人炸得陈尸仓前街……
时代变迁,发怀古之幽思,感慨系之,援笔赋七律一首:
白云风涌大江流,正气凛然立广州;
甲午雄风龙导尾,人天怒火虎门头。
三民碧血中华梦,四化鸿图世纪猷:
笑指珠波南海去,巨潮澎湃遏飞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