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珠江流韵
28316200000018

第18章 无穷风采(16)

山形怪兀,壁立出江,水浸处多穴,水拍之訇然作响,或有风吹其窍,呜咽有声,真天籁也。船行峡间,举首望天,流云羁绊于峰巅树梢,移动不畅。有鹰隼腾空,鱼翔浅底,真如韩文公所题“鸢飞鱼跃”。

窄峡束流,石状如苏,皆因大雨,水直冲而下,冲刷而成。恍如岩浆倾下,骤然冷却,凝固而成,其状若飞。艄公告两岸高峡,泻水飞溅,雨虽息久,峡间仍未歇暴雨。有岩页状,如迭二书千摞。更有奇石,各有造型,类羊、类龙、类虎、类人,或神或仙,或卧或企,各具情态,唯肖唯妙,栩栩如生。

其实,珠江不像长江、黄河那样实名,珠江是北江、东江、西江的总称,并无真正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河流。到了这里,它就是北江。大概要到了出海口,三江汇流,那才是真正的珠江。所以说,珠江具有三副面貌。北江清冽,激越,强悍;清得让人看得到水中的鱼,甚至水底的沙石。其激越一泻千里,滔滔不绝,其强悍,即使路途险阻,怪石绊屹,危壁险阻,更有巉岩斜插,水流无畏地跨越而过,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北江流域粤北多为穷地,以阳山为甚。韩愈文公被贬阳山,满目瘦瘠的土地,怪石嶙峋的山峰,夹束着从中北来的北江。从石灰岩中冲刷,饱含碱硷,水中无油,在此穷山恶水之间。老夫子喟然长叹:“阳山,天下之穷处也!”这是他的原话。

珠江的三江,北江为老三。若三江结义,西江是刘备、东江是关羽。那北江只好当张飞了。北江若以人形,也真如张飞那么猛烈。尤其,风雨之时,一江湍流,在两岸青峰间摇动着如丈八蛇矛般的竹木,咆哮如雷,几欲喝断长桥。挂于峭壁的飞泉直下千尺,似是痛饮如鲸。立于船头,虽无横槊,也不举酒,但也苦吟得一首:

浩浩北江下岭南,青峰乱扑欲遮拦。

山倾奔水凝为石,水受映山染作蓝。

无雨随时能见壑,有龙何处不飞潭。

直流清远归沧海,写尽风流在古岩。

然而,令人心有余悸的莫过于其年之山洪突发,竟将飞霞山上的飞霞古寺也冲垮,金刚委地,神佛埋汰,真是泥菩萨过江了。可、见北江的鲁莽狂恣。尽管北江虽猛,却也读书不少,至少唐宋八大家之韩愈公在此倒了不少书包。这里有他的读书台,钓鱼矶。宋刘禹锡也曾隐于此,真正实践了他“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的高论。

此番随中山大学黄伟宗教授、司徒尚纪教授、张镇洪教授、三泰兄、元亨兄、康宁兄溯北江而上,且到连州。下一段还要溯流至韶关、南雄。只想弄清北江文化在珠江文化中位置,按黄教授说法,认为北江文化是广府和客家兼而有之的文化。在阳山,他慨然地命笔写下:“阳山,天下之文处也!”将韩公千古之言只易一字,立见星移斗转,换了人间。于是拟黄教授之语,用仄韵赋七绝:

阳山天下之文处,我改韩公千古语。

地虽偏穷志不穷,敢兴文化新机遇。

其实说北江像张飞,也不尽然。张飞尚且擅画美人,那北江何尝又不擅丹青呢?岭南画派大师黎雄才的黎家山水,不正一一陈列于北江沿途么!只不过是这是写于天地之间的立体的图画。大画家都谆谆教诲“师法自然”。那当然,北江正是艺术大师们的老师。

尽管北江桀骜不驯,然人们历来都有制服它的法门。宋时有县吏李华,奉命退北江之洪,以大火焚巨岩,水漫时,骤冷即爆,巨岩坠落,峡口豁然开塞,洪水得以疏泄,即解水患。至今有北江大堤屹立于下游,捍卫广州、佛山数座城市,以保珠三角的平安。记得乙卯(1915)年大水,北江堤坝缺了,大水灌进广州城内,连上下九都浸了。大概“落雨大,水浸街”便是唱这情景的。若是水浸上门楣,淹死了人,那是惨绝人寰的事。可见北江大堤于广州,于珠江三角洲是人命关天的头等大事。

为此,佛山人拜北帝(玄武真君),连州人拜张侯,德庆人拜龙母,番禺人拜妈祖(天后娘娘)……都不过为了祈求平安。让这些男男女女的神管束好这条没性的龙,然而,这粗重的工夫,到头来还是人们自己做。怎忍心尊贵的神,为这事操劳,只是求他(她)们施一下法力,帮帮大家,让人们能把这条龙拴住了。

我是没亲眼看到北江发大水,但从人们的口中得知,1982年那次,700毫米雨量,天地尽水,白浪滔滔,那是十分可怖的灾难。然而,广州城只风雨交加,唯长堤一带,不淹过膝,行车不误,小孩子们乐得在江边打水仗。广州城安然无恙,这就全靠北江大堤的功劳了。若无山洪暴发之虞,北江会恬静得像个姑娘。飞霞古祠面对的山,就像一个睡着的女神,泛着微波的北江,就是她飘然的长发了。游船轻移,仿佛听着女神娇纵的鼾息。她正在美梦中,梦见自己泛舟北江,化成我们中间某位漂亮的北江姑娘。

惠州西湖赋

杭州有西湖,惠州亦有西湖。惠州西湖倚丰山而临东江,浸润惠城。只见万顷潋滟,红树青草,湖光山色,不亚于杭州之西湖。故有惠州西湖为苎萝村之西子,而杭州西湖为吴宫之西子之说,不谬。惠州西湖,惊鸿照影,万般风情极尽村野之美。我想“淡妆浓抹总相宜”一句,苏东坡道出了对两个西湖的品评。

曾去惠州数次了,对西湖可谓刻骨铭心的难忘。尤其在春天,十丈红棉,匝湖而开,如华灯万盏高举,碧波千顷,泛起殷红的微澜。好一个如火如荼的南国古城!

倘是夏秋之际,却有紫荆花开得灿然,也一样的绕着西湖,映波皆红。风乍起时,飒然飘洒的花瓣,点点落在碧波上,随风飘泊。有鱼倏然来去,唼喋红粉。

杭州西湖有孤山和苏堤,惠州西湖也有孤山和苏堤。苏堤也是那位坡仙所筑,亦是由孤山而出,横截十里。西湖春涨,以分东江之洪。苏东坡贬谪岭南,曾牧惠州。倾皇帝所赐黄金钱数十枚,建造西新桥。满湖之水涌出桥闸势如喷雪,蔚为壮观。桥成之日,苏东坡与惠州父老,“三日饮不散,杀尽西村鸡。”可见苏东坡当时与民同乐之豪。

杭州西湖有雷峰塔,可惜倒了。而惠州西湖依然有“玉塔微澜”一景,苏东坡曾有句咏之:“一更山吐月,玉塔卧微澜”。南宋刘克庄便道:“不知若个丹青手,能写微澜玉塔图”。惠州西湖这个“玉塔微澜”与杭州西湖的“雷峰夕照”相比如何?杭州西湖有个苏小小的墓,埋藏着一个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惠州西湖则有朝云墓,也使得大文豪苏轼为之断肠。只是朝云是钱塘歌女,随东坡居惠州,到底也是杭州西湖边来的丽人。

我曾在杭州西湖绕堤环行,见其荷叶团团,垂柳依依,芳草萋萋,波光粼粼,轻舟片片,斜阳脉脉……那种美的感受,无以名状。在惠州西湖,我又重拾这种感觉。烟水缥缈间,碧波朱榭,绿树红花……湖边阳光和煦,惠风轻拂……你就会有羽化登仙的感觉,这是一种渔人溯流桃源,超脱红尘的感觉,如同到了另一个神仙的境界。

据传,佛国境界有十八梵天之说,按人的修行程度不同而到达不同的境界。有铺满黄金的仞利天;有光明灿烂的夜摩天;有住着通体发亮神人的兜率天……我想,此景应是天上无。苏东坡说过:“桃花流水在人世,武陵岂必皆神仙。”即所谓的仙境都是在人间的,在仙境的人未必都是神仙。我想,能在这如诗如画的西湖徜徉,也真够做神仙那么的快乐了。记得有首诗说:“共在人间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也就是说,人人都说天堂好,却不知天堂里的神仙却在羡慕人世间美好的景色。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固然是说了许久的一句老话,也不过是因为杭州有个西湖丽景,就已经是好得不得了。但毛泽东也曾有诗云:“战士指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这岭南之地,也是风光大好的。比如说,惠州西湖。

无可否认,惠州西湖还不及杭州西湖知名度高,这是事实。不过,这两个西湖的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却有着那么多的相似之处,会不会是造化之神在创作正兴时,把杭州西湖复制了一个遗留在岭南,那也是未可知的。不然,为什么会有人将两个西湖都比作西子,一个是苎萝浣纱的处子西子;一个是在吴宫低颦的粉妆西子?我想,惠州西湖,还是小姑独处,尽管颇有点寂寞,但却美得天然。是否可以这么说,前者是国色,后者是天姿。

两个西湖同属华夏,都是神州大地的人间仙境之所在。只是一江南兮一岭南,同是比作西子靓,同是“淡妆浓抹总相宜”。我想分别只在红棉、紫荆、杜鹃和樱花、红梅、白玉兰;只是“断桥残雪”和“六桥烟霞”的迥异。

不过,朝云熟读《金刚经》的六如偈,临终始顿悟。墓亭所镌刻“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仿佛也提醒了我,谓我何必太执着对两个西湖的分别。何必去增减她们的各自的好处;她们共天地久长,既无生成,也无消失;电不必理会她们有什么完美或欠缺。西湖就是西湖,在杭州谓西湖,在惠州亦谓西湖。

瞻佛艺博院

张小虎一个电话来,约我到艺博院看“千佛展”。我是无神论者,不是佛教徒,但我对佛的哲学却饶有兴趣,并也写了几本书。前不久,光孝寺纪念佛教传人中国二千年时,广州很多书画家赠画,我也赠一幅《如来说法图》,画的是佛以身饲鹰救鸽的故事。这算不算与佛有缘呢?

广州艺术博物院新近落成,真可谓“如竹苞矣,如松茂矣”说是艺术殿堂实不为过。位于二沙岛的广东美术馆亦未必及此呢!惜乎置于纵横交错的立交桥下,有点风头不对之虞。但不管怎么说,也不失其崇楼峻宇领岭南艺林之先风。岭南画派四大宗师关山月、黎雄才、赵少昂、杨善深,岭南画派第三代大师杨之光;广东画坛大师赖少其、漫画大师廖冰兄等均在院内设有专馆陈列作品。而他们正好代表了广东绘画艺术的最高水平。其中最有佛缘,可能是杨善深了,“善深”这个名字,就颇有佛“善心深行”之意。一代宗师高剑父在广州沦陷时,只身到澳门普济禅院,打算把春睡画院搬来,引出关山月千里寻师的故事。传有慧因说法,关山月有印章,钤文“关山月皈依记”。

工匠雕镂,极尽精巧,亦颇具震慑人心的崇高美,令人敛神屏息,气不敢出,肃然起敬。据佛经里说,佛国满地铺着黄金,脚踩上去不是冷硬冷硬,而是软软暧暖的。七香海绕着须弥山溢彩流光,但这些光彩都是可以昕得见的。而所有的悦耳的声音,也是可以看得见的光和彩。你在这里也可以有这种奇妙的感觉,在诸多体态丰腴,神情自如的佛像群中,你似乎依稀昕着袅袅轻飏的钧天广乐,箫管、弦索……伴着流光荡漾在脑海间。所有的佛像都在阐发着“善”的法则。尽管有的神像以凶兽的法相出现,但它也是威慑恶魔的正义之神。因为只有比恶魔还要凶恶的形相,才能使恶魔吓得魂飞魄散。

早在公元前五世纪,东方诞生了三位伟大的哲人,释迦牟尼、孔子、老子。释氏创造了佛教,孔子创造了儒家,老子创造了道学,奠定了灿烂的东方文化。而对于中国来说,佛教却是从西方传人的。故云玄奘取西经也。佛学可谓是体现了人对生命及生活的最高智慧,对世界及社会,乃至宇宙种种现象的思辩。因此,它无不放射着人类智慧的光芒。有着足以让人们五体投地,顶礼膜拜,震撼人心的魅力。到底有没有一千尊佛像,我并没有去数过。然而,整个展厅里满天神佛,这一点也不假。佛教传人中国却是释氏身后东汉之初的事,当时中国崇尚儒家,风行道术。佛教经过士大夫阶级的改造,兼容儒、道,自成禅宗。在唐时,西藏第一代明君,吐蕃的松赞松干布迎娶文成公主,佛教乃传藏。自建大昭寺、小昭寺供奉公主带去的佛像,佛教盛行于藏。藏传佛教自成体系,如同禅宗之于中原,藏兴密宗。禅宗重于顿悟,讲的是修心,而密宗身心兼修。我看藏传的佛像无怪乎各具形态,不只是跏趺坐像;更有作舞蹈状动态立像,且形神兼备,不一定皆是慈眉善目的,甚至还面露狰狞。这大概跟西藏佛教徒因为高原寒冷,为吸收热能并不戒食肉有关吧?因为强调修身,故须动作。甚至我们可以看到“欢喜佛”那种翻云覆雨的欢喜神态。据说,清廷皇帝大亲之时,必至雍和宫参看欢喜佛,以求性教育。

逡巡于千佛展,满眼金光闪闪的佛像足以令人流连忘返。我甚至看到一对老夫妇对着佛像虔诚地合掌礼拜,我想这就是信仰的魅力了。人们有了高尚的信仰,心灵得以净化。我在艺博院看了广东画坛巨擘们的画,再看了千佛,我的感觉是天特别的高,也特别的蓝,心里极安详,眼前顿时耸起一座必须仰头而不可望其顶的高山,白云缭绕其间,隐隐传来梵音,那莫不是须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