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之想起了文天祥,陆秀夫,赖恩爵,林则徐——陈郁,这些历史上叱咤风云,喑呜山河的民族英雄,革命先辈。我记起了那个大鹏湾的传说,早在一千七百年前,晋帝屯兵戍边于梧桐山,大鹏湾,效法秦始皇修筑长城,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民怨沸腾。偏偏玉帝降旨,大旱宝安三年,不得施雨。宝安地界一片赤土,寸草不生。百姓无以为炊,易子而食。而官家不管乡民死活,强拉壮丁,驱使徭役。南海龙王不忍加害百姓,私自下雨普济民众。天庭震怒,欲斩龙王于屠龙台。龙王临刑泣奏玉帝:“臣死不足惜,惜乎宝安百姓倒悬之苦,无人纾解。不绝于旱,亦绝于徭。臣愿请救,将功折罪。”玉帝动了恻隐之心,悯龙王爱民之心,乃赦免龙王死罪,但活罪难饶,即打落凡间不得为龙。南海龙王即化为大鹏,冲波出海,腾空飞去。两翼垂天,扇起狂风吹倒城墙,并将官家尽吹落海。百姓感于龙王化作大鹏,遂名此地为大鹏湾。
现在的深圳已经是极具规模,有几百万人口的国际化大都市了。这二千年的历史文化底蕴,孕育了二十年的深圳精华。这两千年的文化就是这只大鹏的凌空双翅,插翅腾飞的深圳小伙,是一位南海之滨的天使。是他把“春天的故事”撒向神州大地,从东部向西部——
深圳惊涛
在全国城市之中,深圳可能只是个老幺,年轻得才二十出头。到深圳来除了她的现代化建设,还能感受到什么?她的文化内涵?可唐诗宋同里似乎没有吟诵过,更没有千古流韵的绝唱。就是到了清道光年间,割赔丁香港,也只是说宝安县。深圳当时微不足道,只是宝安的一个小镇子。深圳不可能有西安那么悠久的历史,没有文化的遗迹。这里没有如同三国周郎般的风流人物,令人发怀古之幽思的凭吊之处。人们兴冲冲到深圳来,深圳拿什么以飨游人?小人国,民俗村,世界之窗,明思克航母……这些都不过只有十年左右历史的人造景观。深圳的高明之处,就是将人类几千年文明拷贝成“压缩文件”,向游人展示世界文明赝品或仿制品的集萃。
深圳似乎不能再像十年前那么让人激动了,她所有高楼大厦尽管很现代化,但人们已经耳目详熟了。到处杨梅一样花,哪座城市没有这样的高楼大厦?深圳似乎不能再鹤立鸡群般地傲视同侪了。与其他历史名城相比,深圳的城市建设除了年轻,还有什幺?她的建筑风貌平平,也就是说没有自己的特色语言。
她没有与悉尼的歌剧院媲美,令人刻骨铭心,过目不忘的伟大建筑。甚至还不能与广州的中山纪念堂相比,深圳的先天不足在于无历史。在中国城市之林中,她是个衣着人时,头发染黄,耳穿琅铛的新人类女郎。我想,带各地方言口音的英语可能就是她特色语言?也可能是这个缘故,我很有一段长时间没去深圳了。
然而这一次,我没进深圳城里,朱崇山、刘青伉俪直接把我们送到海边,避过了闹市的喧嚣。我们重拾与深圳的旧欢,徜徉在小梅沙、大鹏湾……我听到了深圳那雄浑,深沉,豪迈的呼吸声。这声音使我想起了触发冼星海创作《黄河大合唱》的黄河的激流。我终于听出了深圳特色语言。我到过诸如厦门、青岛等海滨之城。也在海边徘徊,听着潮生潮灭。最令人惊心动魄的莫过于钱塘潮了。深圳的涛声当然不足以与钱塘潮相匹,但那是发自茫茫浩宇的天籁之声,语重心长地诉说着从珠江千古倾泻,流传至今的故事。我想钱塘潮的咆吼,在于伍子胥领着千军万马,十年归报楚王仇。那无限的愤怒,无限的悲壮,无限的激烈,于是有“望天低吴楚”的怀古幽情。而听深圳的惊涛,那一阵一阵的澎湃,这就是深圳的语言了,只是不知有多少人昕得懂……
深圳海涛的澎湃,的确是深圳大地的气息,一呼一吸那排山倒海的呐喊,那振臂而起的咆哮,这才是深圳的语言,这种语言在其他城市是不可解读的。也只有在暴风骤雨即将来临之际,你站在小梅沙、站在大鹏湾看着那惊涛裂岸,那如千山万壑的波涛,猛烈地在那礁石上撞得粉碎,那飞沫如千堆喷雪,溅向半空,犹如星斗玉碎。那是多么壮怀激烈。
黄伟宗教授最新的研究课题是珠江文化,他曾经在南华寺参加过1500周年的庆典。他的高见认为慧能是珠江文化的圣哲,慧能的最大贡献就是创造了禅宗,将西来的玄奥的佛教中国化、平民化。因为黄教授认为珠江文化特色在于其包容性和开放性。于是我向教授说起以上的话头。黄教授笑笑,告诉我在南山,就有用佛家之说,那里有昔日新安县衙,也就是深圳的前身——“新安故城”。当时深圳只是宝安县的一个小镇,宝安电曾名新安,包括当时尚未被割的香港。
在新安故城旧址,有乾隆勒石谕禁的残碣,可见“偷盗、斗殴、嫖娼、烟毒”四害曾横行乡里,荼毒乡民。昔日闯巷坊门,烟鬼形销骨立,孓然幢幢;衙差凶神恶煞,狐假虎威;婊子倚门卖俏,搔首弄姿;朝奉阴阳怪气,老奸巨滑……
这甚至还可追溯数千年前,舜帝南巡,凤凰来仪,非梧桐不栖,深圳于是有了梧桐山。在1700多年前,晋帝屯兵戍边于梧桐山,大鹏湾,效法秦始皇修筑长城,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民怨沸腾。于是又有了大鹏湾的传说,那时玉帝降旨,大旱宝安三年,不得施雨。宝安地界一片赤土,寸草不生。百姓无以为炊,易子而食。而官家不管乡民死活,强拉壮丁,驱使徭役。南海龙王不忍加害百姓,私自下雨普济民众。天庭震怒,欲斩龙王子屠龙台。龙王临刑泣奏玉帝:“臣死不足惜,惜乎宝安百姓倒悬之苦,无人纾解。不绝于旱,亦绝于徭。臣愿请救,将功折罪。”玉帝动了恻隐之心,悯龙王爱民之心,乃赦免龙王死罪,但活罪难饶,即打落凡间不得为龙。南海龙王即化为大鹏,冲波出海,腾空飞去。两翼垂天,扇起狂风吹倒城墙,并将官家尽吹落海。百姓感于龙王化作大鹏,遂名此地为大鹏湾。
这岂不是犹如伍员故事的翻版?深圳的涛声原来是南海龙王对其子民的垂询,探问苦乐。虽然此只是传说,但这是我对深圳涛声的解读。在南山的妈祖庙槛石上,依稀还沾着先民抹下的海腥昧;俯耳“许愿树”树干上,似乎可听到郑和下西洋信誓旦旦祈祷的余音。这正是黄教授为之兴奋的遗址,因为佐证了他的“海上丝绸之路南方港”的学说。他认为两千多年前,珠江早就对外开放了,中国早就有航船驶向海洋。由此一想,这涛声里似乎又有郑和船队的水手们祈求天后,这位海洋妈妈的赐福。回首民族危亡的历史,我想起了文天祥,陆秀夫……乃至赤湾古炮台锈迹斑斑的铁炮,摸上去尚感昔日怒轰英夷硝烟的灼烬。一纸《南京条约》香港被割,在丧权辱国的悲愤声,于是林则徐、赖恩爵名垂千古。这深圳的涛声可是英魂的仰天长啸?
我发现在深圳湾的杜鹃花是那么火红火红,那是1900年三洲田孙中山庚子首义,先烈碧血凝结;在阳台山的丘壑间,东江纵队的号角犹在回响……深圳的惊涛原来有着数千年的根,这“根”就是珠江。她的语言应该是带有珠江流域粤语方言,有客家的、有四邑的、四乡的……
都二十多年了,看深圳的巨变已经习惯了,激动不起来了。只有深圳的惊涛,每经历一次都是那么感到震憾,感到威慑。7、8月间是南海的台风季节,这一次也不例外。我们是在大鹏湾下榻,凭栏望去,那波涛一起一伏,竟是地动山摇一般。那海竟如硕大无朋的气球被风吹得膨涨起来,那海面蓦地升上天空,连同渔民们养生猛海鲜的网箱连结上的棚屋,泊着的渔船全都被捧了上天。那黄浊的潮水滔滔从天际卷来,如同千军万马向这边横扫扑来。我凭栏而眺,只觉得一壁高大的水墙,朝我身上压倒。于是我立即产生一种惊畏,不禁往后退缩。须臾间,忽又陷了下去,似乎要把海底也要翻出来。这回是凭栏处高高地屹立,潮水在我脚下咝咝地吐着白沫,退人海中。再远眺海中的诸岛,那惊涛高于岛,在礁石上撞得粉碎,紧接着又上来一潮,还是撞得粉碎……
这一次台风还不是正面袭击,只是掠过深圳直扑湛江而去。大鹏湾本是避风塘,据说是五十年血未曾见过如此大的浪。等风头渐平,与洪三泰兄、谭元亨兄跳进浪里游泳。一会被高高抛起,一会被狠狠摔下。让洪夫人小周和谭夫人小方都耽心在沙滩直叫,命令“返航”。我这才尝到弄潮的滋味,呛了几口,又成又苦的海水,摄人过量的盐真担心坏了肾。
深圳的巨变本来就是规律中事,但由于种种历史原因,而被后滞了。到深圳已经不计其数,唯这一次真正读懂了深圳。不要以为深圳只有现代化的琼楼玉宇,深圳的惊涛,才是她的精、气、神的所在。于是有气贯长虹的九龙洋抗英海战的大捷,东江纵队神出鬼没在港九威慑日寇……这就是深圳速度的底气,改革开放的珠江文化底蕴。于是填得《六州歌头》乙阕咏深圳,词日:
岭南重镇,万里望波涛。天与水,共颜色,试争高。海风号。正万家灯火,耀虹觅,琼楼耸,玉宇矗,连城廓,竞奢豪。犹记百年,一纸香江割,山水蓬蒿。适春风咋起,经济掀大潮。绿柳红桃。万千餐。濒临沧海,已香惯,霞光赤,太阳朝。龙溅血,鲲鹏冲,挟征飙。万古霄。飞雪千堆喷,残星涌,怍咆哮。山颠倒,海翻覆,天动摇。问神州都市,可曾有,如此丰标。当随时代进,更领尽风骚。名列前茅。
古广信码头碑铭
南粤故郡,广信古城,地接湘桂,星纪牛斗,封开之旧称也。尉佗立越,汉武平南,诏云“初开粤地宜广布恩信”,广信之谓,广东广西分野之处也。率岭南九郡,管治苍梧,统辖交趾,归化中华,溯二千一百余年矣!
中原百粤,文化濡沫,人皆汉语,凡三百余年。唯依仗水道,开凿灵渠,乃通湘漓,北贯潇湘以达长江;南连珠江可出南海;领贺江西江之汇,西去云贵、巴蜀,东抵端州、广州。中转四路,中原两广之要冲也。
江口县城多埠,“古广信码头”之谓也。唐凿梅关,路接中原逾千年矣。丝绸之路,海陆相接欤!而其连接点,封开也。广信首开商贾,苏娥者,有“中国第一女商人”之誉也。江口有“天后宫”以祈江平海晏,尚存遗迹也。古迹犹存,佐证历史,勒石以铭,乃志永年。
珠海蓝色的梦
珠海是座美丽的城市,“春来海水绿如蓝,能不忆珠海?”二十年新兴的海滨之城,说来年轻。碧透的大海,碧透的群山,荡漾着蓝色的梦。百年一觉珠海梦,海边屹立的珠海渔女捧着一颗充满魔力的明珠,低眉噙笑仍然是好梦中的梨涡浅靥。一百年的梦如今才好梦成真。
这回到珠海,我没有去峻立的玉宇间,踯躅于玻璃幕墙之下,惊叹新世纪的来临。却去推开了珠海尘封的后园小门,窥看百年前的风貌。旧日的庭园,旧日的院落,旧日的巷陌,旧日的牌坊……这使我想起庄子的蝴蝶梦,是我梦蝴蝶,抑或蝴蝶梦我?这里是梦中的珠海,抑或是珠海的梦?这里拾遗旧梦,外面是梦中的现实。旧梦的珠海老是梦着现在的珠海,而现在的珠海又难忘旧梦的珠海。一百年了,珠海人与全中国的人一样都在做着同一个梦,那就是强国梦。因为濒临蓝色的海洋,珠海的梦总是浸透了蓝蓝的遐想……
一百年前,珠海人做梦也想中国强大起来。于是翠亨村的孙中山振臂一呼,血荐轩辕,龙战玄黄,推翻帝制,“天下为公”。中国建立起第一个民主国家,第一个总理是唐家湾的唐绍仪。珠海的年轻人不甘人后,为圆他们的强国梦,出洋留学,以“科学救国”归报国家。容闳第一个回国后即创办了中国第一座国立大学——“清华大学”。并在家乡创办“甄贤学校”造福乡梓。年轻的共和国体育事业蒸蒸日上,第一个世界冠军就是“甄贤学校”学生容国团。当我在梅溪古老的牌坊下漫步,白石筑成的牌坊风雨侵蚀经年,斑斑尽是岁月的痕迹。它汜录的是中国第一位驻外使臣,第一位百万富豪陈芳先生。这位老先生也是造福乡梓的传奇人物,他为家乡筑路建桥,广行善举,故得光绪皇褒掖,御笔题匾,赐建牌坊,旌扬其善。然而他的梦,也只福荫一乡。
在唐家湾,我去了“共乐园”,这个国民党的革命前辈,上能当总理,下能当县长。连毛泽东也号召共产党员要学习他那种“能上能下”的精神。的确“共乐园”并不豪华,但很清幽。与其说是一国之相的府邸,倒不如说是一位高士卜居之所。之前,我并未到过共乐园,但我曾写过它。因为要写广州第一位美术教育家,市立美术学校的创办者胡根天老先生的传汜《胡根天传》。岭南画派大师关山月为我题写了书名,足见是非写不可了。其中有胡根老到共乐园的情节。当时无缘到此,只得凭借胡根的日记,让想像如同飞马驰骋,竟也写得煞有介事。今日一观,竟也相差无几。只是小山上的亭子柱上的集句对联“百年树人十年树木;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使我浮想连翩,百年树人,珠海的确英雄辈出,让百年前国人的强国梦付诸实现。我既乐于水,也乐于山。倒不是说我是什么智者仁者。智者仁者,满珠海城皆是。我爱凭着海滨礁石上的栏杆,远眺沧海潮生潮落,烟波无垠的浩茫,水天于蓝色中交融,舶影幢幢,远航万里,带着湛蓝色的憧憬湛蓝的梦;我也爱攀上峭岩,鸟瞰珠海域一片星河的夜景,这是一个全方位,跨越时空恢宏的梦……
为了这个梦,共产党人苏兆征参加广州起义,建立中国第一个红色公社,为此溅出一腔热血。这个梦今日已经实现,荫泽整个神州大地,而珠海与深圳一起成为第一个经济特区。珠海渔女在这个蓝色的梦里醒来,惊诧她是在梦里,还是梦就在她的峰边?当霞飞日出,波翻浪涌之际,她永远地捧着充满魔力的明珠,默默地祈求着美好的愿望。当太阳光使明珠灿然发光,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就在她的眼前,越过千里万里,洒遍神州大地。
雷电锻打的红土地
雷州,光听名字足以提聋震聩。广州人形容地方远,便道“有雷公咐远”。雷州的确远,距广州也有五六百公里。雷州打雷,广州的确听不见,真有雷公咐远!初到雷州半岛,我感到如上“大雄宝殿”谒临四大金刚的魔礼红。立于雷州土地,也给人这种威慑人心的赤色崇高美感。但神祗手挥琵琶,奏响的却是贯耳炸雷。这就是雷州半岛诸如风、水、旱、盗、虫……等十大灾之一的雷灾。雷打这中国大陆最南端土地,经久不衰竞赭如血染。我在前往雷州半岛的徐闻时,尘土飞扬,忽遇风雨大作,吉普车挡风玻璃雨刷刮下的水,就血淋淋也似。